大冢来曹公公处也有一段时间,这段时间曹公公派他到汉城附近侦察日本情报人员的下落,大冢跑了月余,也没有什么收获。这天曹公公把大冢叫到书房里,对大冢说:“有件事情,上个月朝鲜从大明买了一批军火,有鸟铳、火炮,在开城被劫,捕盗厅侦查月余一无所获,看来东厂得插手了,你去开城寻查,看看有没有人售卖这批军火,秘密访查,这是这批军火的图形和编号。”
“好。”大冢说。
大冢出发前去汉城捕盗厅了解了一下情况,随后骑着一匹马轻装出发了。此时,正值深秋,连续几天的降雨,天气越发寒冷。大冢来到开城城外的时候,城外的大道上有一些流民在那里乞讨,大冢骑马走到一家人面前,夫妇两个跪在地上,旁边草席卷着一具尸体,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跪在那里,脸上满是乞求的目光,女孩面前摊着一块布,上面写的大概意思是“没有吃的,要将女孩卖掉” 。大冢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丢给那个女孩的父亲,对那女孩父亲说道:“不要卖你女孩儿了,下次再让我看见你卖女,我就杀了你。”说完,大冢“呛!”的一声,把佩刀拔出了一半。他们一家三口,浑身一哆嗦,接着跪在地上开始叩首 。
大冢从南城门进去又从北城门出来,然后继续往北走,临近晌午的时候,来到了一个小镇子上,具捕盗厅的人陈述,军火就在镇子附近被劫,大冢骑着马缓缓走在镇子里,雨水洗刷的路面有些泥泞,大冢低着头感受着周围的氛围,然后进入一家酒馆吃饭,酒馆此刻已坐满了客人,还有一个说书的,大冢拣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
大冢喝了两杯酒,只听那说书的话题一转:“话说,倭国平秀吉邀请德川家康前往他家中做客,席间平秀吉提出要德川家康出兵十五万协助其攻打我国,遭到德川家康的拒绝,平秀吉大怒之下,拔刀相向,被平秀次和石田三成及时制止。德川家康回去后,气愤异常,派出倭国第一号杀手大冢正夫,大冢正夫十年前就已经成为倭国第一号杀手,死在他刀下的倭国名臣胄将不计其数,北条氏政死后,大冢正夫投靠德川家康。”
大冢听到说书的说出他的名号,心中不禁大感疑惑,思忖片刻,他意识到铃木一伙就在附近,这个说书的是怎么听说自己的?
只听说书的继续说道:“一日平秀吉从王宫出来之时,埋伏在王宫附近的大冢正夫拔刀向平秀吉… … …”
只听“啪!”的一声,说书的趴在了面前的桌子上,胸口流出了血。只见一个走卒模样的人拿着一把鸟铳,铳口冒着青烟,那人杀了人后,跟另一人走出酒馆,大冢看那人手中鸟铳好似被劫的那批火器,便跟了出去,在大冢跟出去的时候,酒馆内有一人默默地注视着一切。大冢跟随那两个人到了镇外,正打算盘问,只觉得两枚暗器飞过,再看时,前面两人已经倒地,大冢扭头一看,有个穿白衣的人在逃跑,大冢顺着那人逃离的方向追去,追了两里路也没见人影,返回后,发现两人尸体已然不见,大冢心知自己已被发现,可对方是什么人呢?思忖半天,大冢越发觉得诡异,便悄悄回到镇上,找了一家客栈住下,思考着下一步怎么办。
第二天,大冢便在镇周围细细查访,包括军火被劫的地点,大冢感觉到这个镇子十分的平静,包括说书的昨日被杀,都没引起什么恐慌,可是这种平静总是令人感到不安。镇西头有一个铁匠铺,一个老者在那里,大冢走进去看了看,里面摆着一排排打好的铁器,有农用的,还有战刀和剑,大冢看了看,刀剑的质地尚可,只是工艺未免有些粗陋。大冢抬头一看,忽然发现屋梁上悬着一枚铁弹丸,大冢立刻暗喜,他知道这是火器交易的标志,这证明这家铁匠铺有火器出售。大冢想,朝鲜官方火器都匮乏,民间怎么会有火器交易,看来要卖的火器十之八九来自大明被劫的那批,看来可以把这间铁匠铺作为切入口。
大冢将打铁老者处的兵器逐一把玩了一番。那老头看大冢仍在那里不断挑选,便问道:“先生想要件什么样的兵器?”
“哦,我想要件能一招致敌死的兵器,你这里有吗?”
“一招致敌于死地,这要看先生的运气了,跟兵器有何关系?”
大冢笑了笑,那老者继续说:“先生随我来。”大冢跟随他来到后面的屋子,只见后面房间里摆设的兵器明显比前面高了一个档次,大冢转了一圈。老者盯着大冢,观察着他的表情。
“山中多匪患,老师傅这里可有远距离射杀武器?”大冢问。
“我这里只卖刀剑,先生如果想购买良弓硬弩,可去开城看看。”
大冢笑着走了出去,走到外面,大冢伸手将那枚铁蛋丸弹了一下,铁丸剧烈地晃动起来。
“先生不是本地人吧?”老者问。
“我是日本人,跟随几个同乡流亡这里,不断遭到其他日本浪者的追杀,所以,想买些防身用的家伙。”大冢说。
那老者没想到大冢坦率地承认了,到有些不知所措,随即镇定下来问:“不知先生需要多少?”
“五十。”大冢伸出了手掌。
那老者一惊,说:“这么大的数字,我可做不了主,此间事情由白公子负责,先生可跟他商榷。”
“白公子?我怎么找他?”大冢问。
“先生可在此镇中,白公子自会去寻你。”
“如此,告辞。”说完,大冢拱手走了出去。
入夜,大冢和衣而睡,静静地观察周围动静,直觉告诉他,今夜肯定不寻常。寅时刚过,大冢看见窗户上有根细细地管子插了进来,里面有淡淡地清烟徐徐冒出,大冢迅速将一块硬物朝那管子的方向打了过去,管子应声而落,大冢感觉外面有人飞速逃走。约摸过了一刻钟,大冢提刀走了出去,来到镇子中。大冢在街道上慢慢地踱步,眼睛警惕地注视着四周,四个影子向他围来,四个影子拔出了刀,街道上立刻刀光剑影起来,落叶也被卷了起来。交锋正酣时,远处传来一声哨声,四个蒙面人迅速退却,在夜色中消失的无影无踪。大冢横刀四顾心茫然,对方究竟想干什么?
第二天早上,大冢来到那间铁匠铺,却已关门。一连三天都是如此,这几天一场冷空气袭来,雨水继续下着,天气越发寒冷。这日中午,大冢来到酒馆吃饭,要了一壶酒,一个兔肉火锅,在那里慢慢的享用。过了一会,门外来了四个人,都是江湖打扮,面目凶恶,进来后,骂骂咧咧。坐下后,四个人都注意到了大冢,不断观察着大冢,大冢依然坐在那里,看不出有丝毫的异常,仿佛那四人不存在似的。
客栈里的伙计赶忙迎了上去,问道:“四位爷要点什么?”
“你这里有什么?”其中一人啪着桌子问,显得极不耐烦。
客栈伙计慌忙说道:“这里有新杀的羊、牛肉还有几尾箴鱼………”
领头那人伸出手掌打断了客栈伙计的话:“好了,我们要锅兔肉,要辣。”
客栈伙计面露难色。“哎哟!不巧,就一只兔子,那位客官已经要了。”说完,用手一指大冢,四人一齐看向大冢。大冢心里在思考,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是劫军火那批人吗?他们来此的目的是什么,是来试探自己吗?
“砰!”一声,那人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说道:“你去外面买两只来。”
“大爷,这正中午,哪里有卖兔子的啊?”客栈伙计说道。
“我不管,本大爷今天就要吃兔肉,买不来就拆了你这店。”客栈伙计拿了银子正准备出去,这时候从外面进来一位女子,大冢向那女子看去,顿时心头一震,那女子一袭白色朝鲜服装束,步履轻盈,走到桌边,将包裹放在桌子上,从包裹放在桌上时的分量已可猜出里面放着什么。随着那女子的到来,整个客栈显得春意盎然,仿佛让即将死去的人又看到了生存的动力,那四个人死死地盯着那女子,客栈老板看到此情此景,顿时面露忧色,巴不得那女子快些离开。那女子要了一碗面,在那里静静地吃着,大冢似乎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了,他正在思考该如何结束这四个人的生命。
那女子吃完了面,拿起包裹走了出去,四个汉子立刻拿刀跟了出去,那女子撑着一把伞走在路上,来到荒郊野外,四个人立刻围了上去。那女子立刻惊恐万分,怀里紧紧地抱着包裹,两个人上来使劲地扯她的包裹,拉扯中,那女子被推倒在地,胳膊上蹭破一块皮,鲜血流了出来,雨伞也被风吹到远处,身上沾满了泥浆。首领模样的那人走上前来,色色地说道:“姑娘,别害怕,跟我回山寨,做山寨夫人。”说完,哈哈大笑起来。在他的嘴还没有合拢的时候,那女子就看见了他惊恐地眼睛和张大的嘴巴,此时,他的后脑上被一块铁皮钉了进去,血流了出来。
大冢握着刀缓步向这里走来,他表情依然那么平静。三个人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等他们意识到要跑的时候,为时已晚,大冢的刀划破了两个人的脖子。最后一个正要跑,被大冢一脚踢翻在地,大冢踏在他胸口上问道:“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是前面二十里遏阳山的,那个是我们大哥。”那人用手指指向第一个被杀死的人。
“上个月你们是不是劫了批军火?”
“没有,没有,我们哪敢劫军火。”
大冢扭断了他的右胳膊,那人大叫一声。“到底劫了没有?”大冢加重了语气。
“真的没有。”那人哀求道。
听完这话,大冢一脚踩断了那人的脖子。再转身看那女子,发现那女子惊恐地看着大冢。大冢蹲下身,看着那女子说:“姑娘不要怕,我是来保护你的,你要去哪里?”说完,大冢掏出怀里的刀伤药给那女子涂上,又从死人身上扯下布条来包扎好,然后将那包金银递给了那女子。
“谢谢。”那女子接了自己的包裹说道。
“你带这么一大包东西走路,不怕危险吗?”
“家兄在平山犯了官司,家父东挪西凑地弄了点钱,让我去平山救兄。”
“哦,你这样走很危险,正好我打算往北走,我们就一起走吧。”
那女子躬了一下身表示认可。
“这样,我先要去遏阳山一趟,你跟我先去那里。”大冢说。
大冢和那女子重新返回镇子,在镇里买了一辆马车,于傍晚时分到达遏阳山,在对遏阳山剩下二十几个土匪悉数杀光的情况下,也没能找到那批军火的下落。大冢在山寨里搜了一大包金银,便一把火烧了山寨。大冢和那女子在山下一户人家那里投宿一宿,第二天清晨,分了些金银给村里人,便和那女子驾车离去。
傍晚时分快到平山县城的时候,大冢感觉不对,路上静悄悄,一个行人也没有,大冢正准备停车,可为时已晚,一条绊马索将马绊倒,接着一张大网铺天而来,大冢的刀还没出鞘,头上就被一重物击了一下,昏迷中,大冢似乎听到了车内女子的惊呼声,似乎看到了小时候母亲在村头喊他回家吃饭的身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冢醒来,脑袋还很胀痛,只见自己身处一个大殿之上,浑身被捆缚着,两旁站列的人点着火把,大堂之上端坐一人,大约四十多岁,那人身旁站立一人,神情冷漠,大冢觉得旁边那人似乎在哪里见过,细细思索起来,猛然记起他就是在汉城忠明楼里见到的那名斗笠男子。他究竟是谁?大冢心里问道。
正思索间,座上那人向大冢走来。
“知道为什么请你来吗?”
大冢摇了摇头。
“好厉害呀!一夜之间,一座山寨被夷为平地。”
“我知道了。”大冢淡淡地说。
“跟我随行的那名女子呢?”大冢问道。
“哦,真不凑巧,那女子当场昏死,被我手下拉到后山掩埋了。”那人说。
“本来已经心如坚石的大冢,此刻不知为什么,心里异常难过。这个细节似乎被忠明楼的那名男子捕捉在眼里,可看不出他的表情有什么变化。这个时候,大殿一旁黑暗处有一名男子正望着大冢,稍顷,他点了点头,然后朝那位四十多岁的男子做了一个手势,那个四十多岁的男子说道:“丢到后山喂狼。”说完话,忠明楼的那位男子走过来朝大冢颈部重击一下,大冢又晕了过去。接着,黑暗之中那人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四十多岁男子问道:“是不是他?”
那人笑着说:“就是他。”
“为什么不干掉?”四十多岁男子问。
“他回去后一定会把这里的情况告诉那太监,太监一定会带人前来,到时候我们布下天罗地网,抓住那太监,杀死他。”黑暗之中那人说。
听完这话,四十多岁男子点了点头。
大冢醒来时,已是后半夜,一轮月亮高挂半天空,夜色清冷,山间传来狼的敖叫声,似远似近,大冢向四周看去,自己是在半山腰,山顶上还一大片房子,房子里还有灯火,便揣度自己刚才应该在那里。他慌忙爬下山,等到天亮问明了路,便向汉城奔去。第二天傍晚时分回到曹公公住邸,将前前后后情况告诉了曹公公,曹公公在房间里踱着步,沉思着。
“他们究竟是什么人?是不是劫军火的人?为什么没杀我?”大冢问。
“他们肯定是劫军火那批人。”曹公公说。
“何解?”
“你在镇子里查军火,行迹已暴露,他们抓你来就是为了搞清楚你的真实身份。”
“那他们搞清楚了吗?”大冢问。
“既然他们以你杀土匪的理由抓你,但又没杀你,这说明他们已经搞清楚了你的身份,正因为清楚你的身份,才未杀你。”曹公公说道。
“那是为何?”大冢越发糊涂。
“能劫军火的,必定不是普通盗贼,背后一定有人策划,从目前形势来看,应该是那个叫铃木的,或者是受他控制的某个势力。”曹公公说。
“你看要不要派人将那个地方………”大冢问。
曹公公摆了摆手道:“现在情况不明,不易贸然行动,你已经暴露,这件事情就不要管了,我另外派人。”
“可惜那名女子死得太冤枉。”大冢说。
“怎么?直到现在你还猜不出那女子的真实身份?”曹公公问。
看大冢仍是疑惑的表情,曹公公说:“那女子跟劫持你的人是一伙的。”
大冢感到很惊讶。
“一个柔弱女子独自揣着一大包金银,你觉得正常吗?究竟是什么使你丧失了判断力?”曹公公问。
大冢听到后,颓然跌坐在椅子上,但似乎却又面露喜色,这些都被曹公公看在眼里,不禁摇了摇头。
“我觉得那女子像一个人。”大冢说。
“谁?”
“我在忠明楼遇到的那位女子,当时只看了个侧面。”大冢答。
“这么说,从那个时候起,你就已经被盯上了。”曹公公说。
“好了,你回去休息吧。”曹公公说。
大冢走后,曹公公叫来了手下侍卫,对他说:“你马上回国,让张公公火速调配一百名厂卫,回来时带好通关文碟,我就不写书面文字,你口头通知就可以了。”
“是。”
一五九二年的农历年,汉城下了一场雪,北风仍在吹,新年第一天,宣宗宴请文武,曹公公也去了,大冢随行,宴会上一片歌舞升平,李山海、柳成龙在那里大唱赞歌,众臣附和,只有曹公公在那里阴沉着脸。
宣宗看在眼里,便问:“曹公公,有何心事呀?”
说完,众臣都看向曹公公。“殿下,咱家得到情报,平秀吉就快来了,不知殿下作何打算?”曹公公向宣宗问道。
众人默不作声,稍顷,都笑了起来。李山海说:“公公怎么总提这件事呀?说这些话,难道就不怕搅乱人心吗?”
“殿下、李大人,贵国兵备松弛,将不知兵,兵不知将,各地兵营十之八空,如果倭寇来袭,如何抵挡?不管怎样,沿海的防务一定要加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曹公公说。
“这个当然。”宣宗说。
宴会过后,曹公公对大冢说:“你去釜山那里看看防务问题,将沿海的情况绘制成图,有什么情况立刻回来向我报告。”
“是。”大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