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月中断第一天。
王小艳进门就丢掉皮箱,一屁股坐到离房门最近的沙发上。
客厅里已经收拾得干干净净了,新婚的痕迹被婆婆清理得“一丝不挂”。
满怀期望的新婚蜜月,连“蜜周”都还没度满,她隐隐感觉:这婚也结得太快了,刚从法兰克福回北京,短短的一个月,就这样子,从少女变成妇女。
在法兰克福的四年里,也许是对温锐的感情沉淀太多,婚,居然结得这么义无反顾。
他求婚那天,自己怎么就大脑白痴,只会说“哦”,显然,开车的时候求婚,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浪漫场景,甚至很随便、太简约,没有戒指,没有鲜花,她居然没有迟疑就同意了,也太不矜持了,至少当时应该亲一下吧,也都被他推迟了半小时。
她不禁笑出声来:原来结婚,就是这样子,呵呵。
她突然觉得:包括卧室,客厅,书房都应该挂上大大的婚纱照,让新婚的感觉在家里无处不在,并持续下去。
归国,一个月零五天了,她是多么的幸福,除了今天的蜜月中断。
王小艳在书房中左看右看,正对着书桌的那面墙上,她收拾出了一块空地儿,一平米,挂上一张自己的礼服“艳照”,胸部是露得多了点儿,这张照片中迷人的乳沟让她自恋过,尤其是那放电的眼神,要是换着别人,她会用“骚”字来形容,她未给别人看过,她不想被人骂骚,除了温锐。
拍拍手,她感觉很满意。
这个只有12平方米,不大的书房,简约的全黑色铁艺的书桌、椅子、书架、灯架,银白色的苹果电脑和插在黑色花瓶里的红色点缀,是她很喜欢的风格。
“不知是他故意讨我喜欢?还是真的品位一样?”她想。
现在,墙上黑红相间的礼服衬出了她的资本:“我让你猛一抬头,就望见欲望,这书房,你还呆得住吗?”
她开始一本一本地擦书,她是喜欢书的,她不允许“知识”染上灰尘。
手上拿了一本叫做《爱情,谁是谁的号外?》的小说,精装外封,一些小的红色心形组装成的大心,感觉很精致,轻轻打开,书签,居然是一张美女艺术照,赶紧打开封二对比,大脑突然热了一下:是她,作者。王小艳记住了一个名字:李小玉。
一直在操办婚礼的事,还没有一本一本地读温锐收藏的书。
她只是想,为什么作者的照片像书签一样夹在书里呢?
难道这四年,出版社与作者们都进化到如此这般了?
单看照片的材质,的确不是印刷品。
难道这个作者与温锐是熟人?如她想象,用这种方式,这不是一般的熟。
“这四年中,她是他的情人吗?”她突然想。
刚回国时,王小艳开玩笑:这四年,你交了几个女朋友?
他总是笑着回答:“不要再提起那些寂寞的日子,好吗?”
她当然只好作罢,她也给他讲她在法兰克福的故事。
他喜欢听,却说:“你不要说你有多少前任男友,或者你的前任男友有多帅,我会很吃醋的。”
她在法兰克福,没有感情,她的感情,只在北京,只在北京传媒大学,她的感情只属于温锐。
大学念了四年,四年都是他的女朋友。
虽然大她3岁,他大四的时候,她才大一,但是,他考了传媒大学的研究生,他说他想守着她,等她大学毕业,真的一起毕业了,她却离他而去。
她很后悔去了法兰克福留学,因为一去就是四年,什么硕士,为什么不可以在北京读?
很多人,很多事物,当你不再拥有,让人分享,才知珍贵。
王小艳去了以后才知道,她是多么爱温锐,离开时,却是她亲口对他说:分手。
说分手居然可以那么容易。她对自己当年的绝情仍心有余悸。她当时只是想:至少分手了,他可以去寻找其他的爱情,人是寂寞的,他也不例外吧?
她不想为他的青春埋单,算是她说分手的理由吧。
他同意了。
也许,有些分手,与是否相爱,无关。
属于自己的幸福,因为四年等待的太久,失去了太多,更显得浓烈。
但现在,她觉得酸味儿很浓烈。
她开始相信:这个李小玉,一定是他的女朋友。照片,验证了她的感觉。
特别是他避谈感情问题,如果没有,直接说没有好了,为什么要避呢?
应该不会介意他交过女朋友吧?她想。
但会介意他交了女朋友不让她知道。她坚信。
一定还有证据。她继续坚信。
片刻间,书房里一团糟了,所有温锐的书,被她一本一本查看,来不急放回书架,散落各处……
这十分钟,是那么的惊心动魄:时间,随着她的心跳,片刻暴风骤雨,片刻停顿不前……
王小艳都急出了汗,直到确认所有书里不再有该死的美女照片,才坐回椅子,眼睛很疲惫,眨巴一下,两滴凉凉的东西滴下,在摸着心跳的手和小臂上,分别弹开。
书桌桌面整齐地摆放着五本书,书上面五张美女照片,书签?各自的归属?
她只知道李小玉,其他四个女人,是什么人?
他的故事,看来很多。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她已经让自己平静了下来。
泪水,已经流干了。
不知何时,唇被上下打架的牙兄弟“殃及池鱼”。
她开始搜寻抽屉,如果还有证据,就一次性收集完吧,不留死角,以免再受创伤。
果然,最底层的抽屉里,用橡胶圈裹住的纸。
她有些不敢打开,从侧面望进,可能是画稿吧。
她深吸一口气,憋足了时间,呼出去。有了心理准备。
轻轻打开了,也不禁张大了嘴:两张人体水彩画。
那脸,温锐的。
那身体,连自己都还没来得急去研究或欣赏的温税的身体。
已经这样被别人研究或欣赏过了吗?
她有些后悔了,她觉得她的好奇心太重了:好奇害死猫,此刻是自己不知所措。
天呀,我们才结婚五天,她想。
如果什么都不知道,那也许是一种幸福吧。
但她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绪,总是有问题缠绕:肯定是女人画的吧?估计男人只会画女人吧?画这幅画,可能需要些时间吧?那在这幅画之前,或者之后,总会做些什么吧?
她拿起手机,想要打给温锐,想了想,停住。
一场战争,在她心中酝酿。王小艳与温锐婚后第一大战?她不敢往下想。
她可不想挑起战争,同样这种场景,在法兰克福的四年中,无数次的可能性,脑子已经演练过,只不过,没有真的这么深刻与真实,没有这样心痛的感觉。
理智,必须战胜冲动。她下定决心。
她实在是很好奇,这五个女人与温锐之间究竟有些什么?
王小艳陷入了困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她越想越觉得:要弄清真相,从温锐那里,能得到些什么信息呢,他会告诉她吗?不会,她得出结论。
她不想因为这个事情,影响她的新婚,她的爱人,如果一场夫妻大战下来,只会两败俱伤吧,她不想。
她得靠自己去调查,她首先想到了自己最好的朋友:黄小菲。黄小菲与温锐也是常来常往的,是否她会知道?虽然是最好的朋友,自己的家事,该让她知道吗?她徘徊,矛盾……
“菲菲,你在哪里呢?我想找你聊聊天。”她终于还是打通了黄小菲的电话,但实在提不起精神。
“艳子,你怎么了,才几天呀,就回来了?感觉你状态不对呀。”
“我没事,我在家呢,我们的蜜月,没了,他们杂志社有重要的工作,把我们招回来了。”
“哦哟,谢天谢地,不算什么大事,只要你们俩好好的,就没什么,蜜月嘛,一辈子在一起,别太在意了,啊。”
“不是,我在书房,无意中看到了很多我不想看到的东西,温锐这几年有很多女朋友,对吧?我以为我不会在意,但我真的很伤心,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在家吧,我马上过去。”
“没事的,菲菲,你不是得照看你的咖啡店嘛。”
“下午人少,服务生都在呢,你等我,我马上过去。”
“好的,拜拜,一会见。”
黄小菲,她高中到大学的同学,最好的朋友,无话不谈的闺密,睡她上铺的姐妹。
所有大学里的点点滴滴,都是与黄小菲分不开的,她记得刚进大学那会儿,她死拉着不爱文学的黄小菲,参加了文学社,并认识了文学社的社长:温锐。
很快,王小艳与温锐的情书往来频频,让她从此陷入爱河,无以自拔。
菲菲,是她和温锐共同的好朋友。
大学毕业后自己就出国了,这四年,也都没回来。
因为时差问题,运气非常好才能QQ两句,却在各自的时间忙碌各自的事务。但这四年中,温锐的不多的信息,还全是从菲菲那里得来的。
刚毕业时知道菲菲做了导游,同班十二个女生也只有她有胆量做了本行,但在所有同学眼中,导游是个“下贱”的工种,因为每个同学,大学阶段,都去“下贱”过。她们同学中流传着一句名言:现在做导游,是为了以后永远不做导游。她到现在也没明白究竟:什么意思。
做导游,应该是菲菲的长项,人长得漂亮有味道,而且能说会道,时尚开放。
听说:菲菲导游只做了一年,就开了她的“菲菲咖啡屋”,在北京电影学院北边的胡同里。
电影学院里那些男男女女,也许需要咖啡吧。
菲菲告诉她:咖啡屋来的客人,多数是电影学院的女生,或者等电影学院男生的女生,有男生,主要是来等电影学院女生的男生。林林总总。
菲菲还教有兴趣的女生煮咖啡。
曾经有个朋友说过一句经典的话:沙滩上踢足球的男人,不是为了锻炼身体,而是为了展示身体,吸引那些与他们目的相同的女人。
菲菲于是说:在咖啡屋里煮咖啡的女人,与沙滩上踢足球的男人,是同类。
咖啡屋,吸引了很多优秀的寂寞男士,温锐就是其中一个,不过,温锐很规矩,与其他男人不一样,在她的眼皮底下,他也只能规矩,菲菲补充。
这一个月,她有空了,或者,累了,就去咖啡屋,看看那些:林林总总的男男女女。
王小艳今天不想去咖啡屋,那里没有办法说私心话,她也就不拒绝菲菲来家里了,她希望菲菲能来。
她悄悄地收起了那两张画像,她不知道是否要把画像的事,告诉菲菲。这毕竟是温锐的裸体,即便是最好的菲菲,也不能随便展示吧。
刚过二十分钟,菲菲就到了,从学知桥到北四环的华亭国际,只有四五公里吧。
打开门时,王小艳的眼泪像泄了洪似的,抱着菲菲,唏哩哗啦地。
“亲爱的,出什么状况了,看你伤心的,你不打算让我进屋呀?”黄小菲正色道。
“哦。”王小艳连哭带笑地把菲菲拉进书房。
“哦哟,你们书房地震了呀。”菲菲蹲下身去捡书。
“我还没有收拾,都是因为要收集证据,你别管了,来帮我看看。”王小艳拉着菲菲直奔主题。
“你看一下这五张照片,有你认识的没有?”
菲菲迅速翻看一遍,嘴张得很大,惊讶:“你这是哪来的?”
“喏,就是这五本书里夹着的喽。”
菲菲一本一本地看书名:李小玉的《爱情,谁是谁的号外?》,孙韬的《解构人体》,王迪诗的《一个人私奔》,九夜茴的《初恋爱》,周嘉宁《流浪歌手的情人》。
“这与书有什么关系呢?”
“我就是不知道,但是我感觉,每一本书,与相应的照片,传达着什么重要的信息。”
“你怀疑你老公?不小心给你留下了证据?”
“那你说,能怎么解释呢?”
“温锐虽然在生活上很粗心,但是他的工作是非常严谨的,我觉得他不会这么粗心,给自己老婆留下这种误会。亲爱的,你打算怎么办呢?”
“我不知道,我想去找她们,你帮我,好吗?菲菲。”
“亲爱的,你别这样,不管这些照片来路如何,对于这些女人,与温锐究竟有什么关系,我建议你忘记它,好吗?因为你这样追下去,如果真查到些什么你不想知道的,你首先是受伤的人,肯定也会伤害到你和温锐的情感,更会伤及这些当事人,多不划算呀,啊!”
“但是我真的很想知道。我们刚结婚,当然不愿风波起,所以我不打算告诉温锐的,这四年我不在他身边,大家都过得很苦。”
“是呀,不能告诉他,你也不能表现出来,你先什么都别做,你好好想想,不要想这事儿了,就让它像流星一样,一闪而过。”
“我觉得我做不到,我想通过了解这些事情,去更多地了解温锐这几年发生的变化。我今天突然觉得我陷入了爱情和婚姻的双重困惑,难以自拔。”
“但是,这真的是伤人伤己的事呀,就像已经愈合的伤口,你又要去剖开来看,又需要时间去疗伤,亲爱的,听我的,这事儿就到此为止了,噢?”
“菲菲,你告诉我,她们,你是不是全认识?”王小艳眼睛瞄向那些照片。
“艳子,我不知该怎么回答你,你好好想想,真的没有必要为这些已经过去的事,再劳神自伤了,噢!等你冷静下来后,我们一起来商量怎样让这事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来,咱们一起把书房收拾收拾,然后去咖啡屋,喝点咖啡,清醒一下,冷静一下。”
“我真的冷静不下来。在国外的那几年,我在我的爱情里困惑着。我很清楚我深爱着温锐,只爱他,他的文学才华深深吸引着我,大学那几年里写给我的情书,我都能背下来。心里面住着这个人,心的那扇门就永远关闭了。却不知是否有未来。”
“这些,我们都知道,全国人民都知道了,现在已经有了结果,你们结婚了,修成正果了。困惑解除了呀。”
“但我回国的这一个月,又陷入了另一个困惑,我不知道:温锐为什么会爱我?爱我什么?我有什么值得他爱?这些问题,让我很恐慌,不知所措。”
“其实这一点,我也不知道,也许温锐他自己都不知道,爱情就是这样子,爱就爱了,没有理由。这就是爱情最神秘之处。”
“看到这些东西,我的心没有办法平静,你知道吗?我又不能去问他。”
“你现在应该什么都别想,先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这种关键时候,别做错事。”
“好吧!”王小艳确实觉得自己应该冷静一下,清醒一下,在这种时候,千万别犯傻,女人最容易在这个时候犯错。
“哇,亲爱的,你这张照片好性感。没见你礼服里面有这张呀,这深沟儿,这眼神,太性感,太迷人了!”看王小艳平静了些,黄小菲赶紧转移话题。
“不好意思拿出来让大家看,感觉太‘骚’了,呵呵。”王小艳觉得,菲菲表达的善意,就是赞美,也可以用另一个极端的方向来理解,那就是骚。
“亲爱的,高兴起来,你看你,多么漂亮,多么迷人,不管这些照片了,温锐娶了你做新娘,她们也都是失败者,都是输家,你反而去招惹她们,她们肯定反击你,那还不搞得两败俱伤,别打这样一定会输的仗。咱们一起把书房收拾一下吧?乱成这样,老温回来看见,就不好了。”
“嗯!”
她们整整收拾了一个小时,王小艳才觉得差不多算还回原样了,两人一起去了黄小菲的咖啡屋。
王小艳猛喝了几杯咖啡,觉得好多了,可能是咖啡的作用吧,精神了许多,在咖啡屋里也就坐不住了,主要是没心情关注那些年轻的,在咖啡屋里寻找或等待情人的男男女女,于是打车回了家。
离开时,菲菲一再告诫她:冷静,理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