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吟觉得很没趣,随便跟他们聊了几句就走了。就在上周,她还跟其萱和洛鹏一起吃过饭呢。他们俩手拉手,一块榴莲酥也要分成两半吃。洛鹏家里甚至在考虑买房子,为结婚做准备。只过了一个周末,这份感情就灰飞烟灭了。孟小吟不禁自责,如果她没有带其萱去爬山该多好,如果尘宇没有让窦可来也好。他们的缘分来势汹汹,根本挡不住,难道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3
苏枕从复印室出来,迎面碰上王指导的助理小曹。她冲他使了个眼色,往楼梯口走去,苏枕跟上她。他们来到顶层的平台,空寂无人,风呼呼地吹。
小曹四处看看,凑近苏枕,悄声说:“刚才江总监跟王指导密谈,我听见几耳朵。孙经理把杰瑞的设计带回公司以后,他们总裁特不满,发火要跟咱们解约呢。江总监又把你的作品拿出来给他们看,结果通过审核了。我猜江总监马上会找你谈话,这个项目可能要完全压给你了。”
苏枕陷入沉思。小曹不断用手拢着被风吹乱的头发。苏枕说:“谢谢你,小密探,赶紧回去吧。”
小曹推推眼镜,带着几分娇嗔问:“你没发现我有什么变化吗?”苏枕从头到脚细细打量她一番,说:“你戴了水滴形耳环。”
小曹晃了晃脑袋:“这只是个小变化,你看我新买的衬衫!”苏枕说:“不错不错。”小曹说:“哼,你都没有注意,说明它不惊艳。”苏枕笑道:“因为你太艳,把衣服的光芒都遮盖了。”这才把她逗乐。
苏枕来到吴副总监的办公室,他吐着烟圈,神色凝重,显然已经接到了消息。苏枕说:“无论如何,这是我们小小的胜利。”
吴副总监说:“但是老江把人都抽走了,我们成了光杆司令,连文案策划都得自己来做,而且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你考虑一下,现在退出还来得及。”
苏枕说:“已经跟人家签了合同,怎么退出?”
吴副总监说:“关我们屁事!当时老江否定了你的设计,他就没有理由再强求你完成项目,大不了违约。”
苏枕一字一顿地说:“由我来做,善始善终。”
吴副总监长吁一声,在他肩上重重拍了两下。
只要接到新任务,苏枕就像注射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大脑像飞速运转的马达。他从资料库提取相关素材,拟了一份简要的项目计划表。一抬头,晚上九点半了。
回到家,一股菜香扑鼻而来。他以为是尘宇叫了外卖,结果姑妈从厨房走出来。苏枕搂住她:“妈咪来啦,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姑妈捧着他的脸,心疼地感叹:“瞧你,又瘦了。”从小到大,她每次见他都会说这么一句。
四菜一汤,还有苏枕最喜欢的鱼丸。他狼吞虎咽地吃,姑妈和陆尘宇坐在对面看着。姑妈絮絮叨叨地讲起自己的儿子威威,说他上了初中以后,偏科特厉害,数理化名列前茅,语文英语很差劲,一写作文就头疼。
“上次月考,作文是全班最低分,丢人哪。”姑妈说,“枕枕,那个孟小吟不是中文系的嘛,很会写文章吧,请她抽空给威威辅导一下呗?”
苏枕头也不抬:“呃,人家要毕业了,忙着呢。”
姑妈说:“嘿,再忙也得管!那是你弟弟呀,每周一个小时就行,帮他改改作文。”
苏枕正不知如何应对,陆尘宇抢话了:“没问题,孟小吟最擅长讲课,还给民办学校的孩子义务教语文呢。”
姑妈喜得直拍手:“好哇,我也趁机瞧瞧那姑娘!”
4
周六晚上,电视台文艺频道举行年度化装舞会,秦伊诺为此逛遍了京城有名的costume店,买了一身缀满花朵的长裙,扮成花仙子。
出场前,秦伊诺戴上妖艳的面具,又别出心裁地在左脸颊上画了一只翩然的蝴蝶。这是她第一次参加单位的大型活动,本来认识的人就不多,大家又穿着奇装异服,身份难辨。她看到好几个女人围着一个海盗模样的男子献殷勤,一打听才知道,那是副台长。那些女人的眼睛多亮啊,就算国王乔装成乞丐也能被认出来。
秦伊诺跟素不相识的灰太狼跳了支舞,正想去拿点饮料,碰见一只魅惑的蜘蛛精:光滑的黑色紧身衣,裹着银丝网衫,头戴夸张的蜘蛛形礼帽。秦伊诺突然想起来,刚才在化妆间看到叶蓓蓓的手提袋里露出了黑触角般的装饰物,原来那是帽子上的蜘蛛腿。再看她扭晃腰肢的走路姿势,更确信无疑了。秦伊诺不由自主地盯着她,看她径直走向坐在角落里的蝙蝠侠,悄悄跟了上去。
蜘蛛精请蝙蝠侠跳舞,伊诺也凑过去,向他伸出纤纤玉手。面对两位女子的同时邀请,蝙蝠侠犹豫了片刻,握住伊诺的手。隔着面具,伊诺仿佛看见了叶蓓蓓懊丧的神情,心里十分畅快,平日职场上的憋屈在瞬间得到释放。
华尔兹舞曲开始,蜘蛛精愤然离去,蝙蝠侠温柔地搂住了伊诺的腰。他的舞步稳健优美,显然受过正规的训练。伊诺也一展舞姿,他们成了晚会上最瞩目的一对。
连跳三曲,蝙蝠侠把伊诺拉到舞池背后的露台上,柔声说:“花仙子,你拥有世界上所有的花朵,赐我一朵好吗?”
伊诺原地转了个圈,说:“你挑吧。”
他从她胸前摘下一朵白玫瑰,握在手中,深情地说:“如果能一睹芳容,我将死而无憾。”
伊诺笑道:“你应该知道假面舞会的规则,一旦摘下面具,就要被驱逐出场。”
蝙蝠侠说:“那我们同时现出原形,逃到一个没人的地方去吧。”
伊诺心想,这么快就钓到一条鱼,我的魅力还不浅呢。她借故拿酒,得意地离去了。
5
苏枕站在A大门口等孟小吟。姑妈出差了,姑父也不在家,他负责把家教带回家。这是他第二次跟小吟见面。她穿着牛仔裤,米色休闲衫,背个双肩包,穿过图书馆门前的草坪,一路跑到他面前。苏枕眼前一亮,心情明媚。
苏枕说:“周六是你和尘宇的羽毛球日,我还担心教练不肯放人呢。”
小吟笑道:“他名为教练,实为傀儡,掌权的是我呀。”
穿过两个街区,苏枕带她来到一个部队家属院。
孟小吟说:“听尘宇说,你小时候就住在这个院里。”
苏枕说:“六岁那年,我妈消失了,我就搬到这儿住,姑妈很疼我。小学毕业时,威威出生,姑妈的注意力就转移了。我意识到她代替不了我妈,挺郁闷的,就去跟爷爷奶奶住,节假日才会回来。”他轻描淡写的几句话,让小吟心里很不是滋味。她想起他博客里描述的无声的童年世界,仿佛看到一个孤零零的小男孩,因思念父母而黯然垂泪。
威威打开门,个头都快赶上苏枕了,大概是营养过剩,脸圆嘟嘟的。威威拉着苏枕要去看新买的汽车模型,苏枕勒令他叫老师好,还让他把语文卷子和作文本拿出来,威威不以为然地翻翻眼睛。孟小吟说:“不急,先给我们展示一下你的宝贝。”
威威兴冲冲地捧出一个大盒子:“红色法拉利,1954勒芒冠军赛车耶!”
孟小吟拿起车模仔细端详:“还真是限量版!不过底盘和漆工看起来有点粗糙哦。”
威威说:“这才有老车的质感。”
孟小吟说:“你小小年纪,还挺怀旧的嘛。我有四个原版老家伙,分别是1907、1910、1929的劳斯莱斯和1926的奔驰K型,品相一流。”
威威张大了眼睛和嘴巴。孟小吟说:“我有个哥们儿收了几百个模型,其中有辆极品宝马,车窗可翻,座椅可调,遮阳板能翻,转向灯能动,百分之百仿真!”
威威急不可耐地摇她的胳膊:“我能去看么?”
他们进了书房,孟小吟翻开威威的周记本:“你小子长这么帅,字却这么丑?”
威威扮了个鬼脸。孟小吟从书包里掏出一本字帖给他:“写满了咱们就去看宝马。”
孟小吟给威威讲完语文卷子,端着杯子去倒茶。厨房门开着,她看到苏枕系着一条围裙,正在专心地切菜。他的手法娴熟,土豆片均匀落下,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孟小吟静静地看了一会儿,感觉那情景非常温馨。
午饭是宫保虾仁、红烧茄子、炒土豆片,还有一盆紫菜汤。小吟吃了一口,大加赞赏。苏枕说:“冰箱里就剩这些菜了。我最擅长做鱼,改天给你露一手。”
小吟帮威威盛汤,感慨:“现在中学作文太难写了,得有深度,还要写出新意,恐怕作家都会犯憷。”
苏枕说:“记得咱们小时候,作文就是编点好人好事,男孩叫小明,女孩叫小红,做完好事都叫红领巾。”
小吟乐了:“是啊,雨夜买药、扶盲人过马路、送生病同学回家……写议论文就是老三段,提出论点、摆出论据、正反论证。咱们这一代脑筋死,90后是发散性思维,还得叫素质教育。”
苏枕说:“还是咱们好,傻玩就长大了。现在小学生的书包都改成拉杆箱了,呼啦啦地过去,以为要赶飞机呢。”
威威打断他们:“你俩是一对吧。”
苏枕反问:“你看呢?”
威威努努嘴:“当着我的面还假正经,一会儿我写作业,卧室借给你们!”
小吟当场就呛了。
午休之后,孟小吟给威威布置了一篇作文,叫《我与车模》。威威说:“车模都傍大款,跟我有啥关系?”
孟小吟哭笑不得:“故意气我是吧。写写你收集汽车模型的过程,还有车模给你带来的知识和快乐。”威威挠挠头,把每个模型都翻看了一遍,回到书桌前,握着笔发呆。
孟小吟拿起威威的英语卷子,苏枕说:“你只管语文便好,不必太费心。姑妈还要给他请英语家教。”
小吟说:“干吗请那么多家教烧钱,我闲着也是闲着。”
苏枕打开随身携带的笔记本电脑,找出人物形象设计稿,苦苦思索。他对将要开展的项目,基本上没什么头绪。文案策划人退出了,他的连环画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故事作支持,甚至没有明确的人物。可担子已经接过来了,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毫无退路。三个女人一台戏,究竟应该设计怎样一出戏呢?
苏枕茫然地用鼠标在人物脸部慢慢滑动着,不知何时,孟小吟站在他身后,饶有兴致地望着那些画稿。他随口问:“小吟,你凭直觉告诉我,这是一个女人的三个时代,还是三个不同的女人?”小吟利索地回答:“祖孙三代。”苏枕说:“正合孤意,祖孙三代住在一个童话般的庄园里,其乐融融。”
小吟盯着屏幕,摇摇头:“不,她们失散了,颠沛流离、历经万难后重聚。”苏枕愣了片刻,脑中闪过一道灵光,宛如彩虹突显,使他全身兴奋地震颤起来:“对!母女在战争中失散,女儿做了母亲以后,悲剧重演……三个女人,在世界的三个角落,默默传承着五彩瓶罐里的秘密,成为美的缔造者。最终,惊世的香氛让她们重聚。那一刻,就是Instant!”苏枕跳起来,激动地抱住孟小吟,“困扰了我很久的问题,让你解决了。”
孟小吟一惊。她连他在做什么设计都搞不清楚,怎么会神差鬼使地帮了他?更重要的是,除了父亲以外,这是第一个拥抱她的男人。他的双臂用力扣住她的后背,他们的身体在瞬间紧贴,她的前额糊里糊涂地靠在他肩头,似乎闻到了他体内的狂野味道。他带电的温度、飓风般的气息让她眩晕。
仅仅是一个瞬间,他松开手,两个身体又分隔为原来的距离。但她觉得自己像奶油般酥软了,融化了,以至于要扶住桌子来支撑站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