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了，花开了，草绿了，蝴蝶蜜蜂都恋爱了，还有人把男朋友种进土里，等待秋天的收获。
周旺旺的心，也似有回暖迹象。
陈海洋常常等在报社大楼门口，想约旺旺吃饭，想送她回家，还想带她去参加有趣的聚会。然而，他有多少理由等，她就有多少理由拒绝，比如我想走路，我想坐地铁，我等摄影车一起走，我还要去采访。
既然她不相信这个男人会属于她，她又何必枉费神思虚耗感情？尽管她对他也有好感，甚至可以说是喜欢他，感情虽然可以在身体里自由奔腾，行为却被能大脑牢牢控制。
这天，晚上九点过，旺旺加班做完版，心神俱疲，她坐在奶茶店喝奶茶，一边等公交车来。普通公交车都停运了，只有无固定站点随叫随停通宵运行的711路还有，但711路要很久才有一班。
陈海洋打来电话：“旺旺，你在奶茶店吗？我就在外面的车里。”
她扭头悄悄地往窗外一瞥，果然是银灰色的车子，在灯火夜色中，影影绰绰。
她索性睁着眼睛说瞎话：“怎么可能，我在家，看电视呢，《丑女无敌》。”
“不对吧？白衬衣，牛仔裙，马尾巴上扎了根红头绳，手里还端着奶茶，不是你难道是我？”
“哦……我知道啦，是我们报社新来的编辑，大家都说我们俩背影很像。我挂了，拜拜啊。”
为了看起来更像那么一回事，她用拇指按下红键之后，继续举着手机，嘴唇一张一合，保持打电话姿势。
陈海走进奶茶店，站到她面前，双臂抱在胸前，扬了扬下巴，得意一笑。
她微低了头，抿抿嘴。
他拉起她，塞进车子，关上车门，摇下车窗，对她说：“我知道你内心强大，但这也不是你拒绝我的理由，实际上，任何理由我都不接受，即使你说你不喜欢我，我也相信，有一天，你会喜欢上我。”
“你究竟是谁呢？我对你根本就一无所知。”
陈海洋打开驾驶台下的抽屉，摸出行驶证，又从钱夹里抽出驾照和身份证，全都递到她面前：“我不是花花大少，也不是人贩子，没有结婚，也没有女友，我目前的工作，是在农大教植物实验学。欢迎你到农大了解我的底细。”
旺旺瞟了一眼那堆证件，语气温软：“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好吧，送我回家。”
陈海洋动车子，打开CD，音乐款款飘出：
满街脚步突然静了
满天柏树突然没有动摇
这一刹我只需要一罐热茶吧
那味道似是什么都不紧要
“《再见二丁目》，杨千嬅。大学里有段时间，它是我MP3里没日没夜的循环，不过很久没听了。”旺旺说。
在这样的深夜里，回家路上，听到钟爱的老歌，就像邂逅老友，青葱时光，旧日重来，那时候，她还没爱上王二喜，还是情怀满诗的少女。
陈海洋说：“你爱听的歌，我都想听听。”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首歌？”她很吃惊。
“猜的。”
“哈—”她显然不信。
陈海洋开得特别慢。车子驶上一座高架桥，他干脆停了下来。
“旺旺，看天上。”
旺旺仰头。
满天星辰，像钻石一样，缀满黑色的夜空，闪闪烁烁。
“好久都没看到星星了啊。”她说。
究竟有多久了？她总是埋头走路，不曾抬头看天。
陈海洋也望向夜空，说：“每次我开车路过这里，我都会看看有没有星星。C城的夜晚太亮，能看到星星的时候很少，今天，我们运气不错。”
旺旺又想起哥哥。
“小时候的星星比现在的还要多，还要亮。夏天，我和哥哥坐在院子里乘凉，他经常哄我说，来，把这颗星星送给你，来，把那颗星星送给你。所以，以后每次看到星星，我都会想起他。”
陈海洋又发动车子，笑着说：“我不要你以后看到星星就想起我，以后我都要陪你看。”
旺旺抿嘴。这么动人的话，她听了也很欢喜，然而对眼下的她来说，还有点消化不良。
临睡前，她把这句话还咀嚼了半天，却仍然不敢轻易吸收进心里去。
第二天是星期五，报社不用坐班，旺旺准备睡足一觉，起来写稿。
她醒来就接到王二喜的电话。
王二喜对角色的适应，显然比她成功许多，他很快就摆正了自己前男友的身份。现在打电话给旺旺，他几乎不谈任何感情相关，赤裸裸就直奔主题。
他说：“喂，旺旺啊，我妈妈喊我问问你，房子的过户手续你办好没有？”言下之意，办了就赶紧着手还钱了。
旺旺平静地答：“咨询过了，还需要一些材料，我在弄了，今天就去办。”
一出门，站在小区门口发传单的年轻都来招揽她。
“你想学韩语吗？附送免费学日语！”
“世纪良缘欢迎你加入！”
“长假旅行去哪里？青旅社为你安排！”
旺旺接过传单，看也没看，上了公交车就揉成纸团丢进垃圾桶。她接传单，只是出于礼貌。对于那些活动，她则一向没有提不起兴致，何况是现在，她得抓紧一分一秒多写稿多挣钱，她要还王二喜的债啊。
花去大半天时间和几千块大洋，过户手续终于办妥了，坐在公交车上，一路颠簸，刚眯上眼睛想休息一下，王二喜的电话又打来了：“办好没有啊？旺旺。”
“办好了，好烦琐，还花了五千多。”
王二喜没有说一句你辛苦了也不觉得这手续费有他妈什么事，他直接进入下一话题：“我妈妈在催，说能不能这几天先还两万，她有急用。”
又是“我妈我妈”，还“你他妈”呢！旺旺很悲愤。这就是那个和自己曾经相爱的人吗？她收入多少他也不是不清楚，一起装修月供维持生活，根本没有存款！过户手续费都是刚发的工资加稿费，马上要存月供，他还要我这几天就还两万，他不是逼她吗？
但现实是，他是债主。她只得说：“好，我尽快。”
旺旺本打算像月供一样，每月挤出钱来还给王二喜，可现在，他们不给她喘息的时间。
此时此刻，她只找闺密救急。
琳琅除了热衷相亲，也热衷工作和存钱。她对男人的必须要求是有房子，哪怕要一起月供。她在外贸公司上班，一直住公司宿舍，收入还好，小有存款。她家里还有一弟一妹，弟弟没有工作，妹妹还在读书，都指望着她这个做姐姐的给力。
所以，只剩下徐媛媛。徐媛媛是单亲家庭长大的。徐妈不仅美貌时尚，也颇有智慧，一直经营银楼。徐媛媛很幸运遗传了母亲的美貌与智慧，毕业后在广告公司先后做过业务与策划，一路顺风顺水，收入颇丰，又完全由自己支配。
旺旺去找徐媛媛，刚说到王二喜催她还钱，徐媛媛立即说：“这不是逼你吗？你怎么可能有这么多钱！”说着起身摸出钱包，抽出一张银行卡放在旺旺手里，“你也知道我挣得多花得多，才买了车，只剩下两万多点，你先拿着。”
“那你怎么办？”
“你还担心我？嘻嘻，让小loli先养着，我玩得差不多了，新工作也有意向了，有了工作还怕没钱？”
“那就好，谢谢啦。”旺旺心里一热。
“嘁！我们是什么关系，佛都说了，五百年前扭断脖子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相遇！”
旺旺仔细看着徐媛媛：“你这是还没化妆？”
“嗯啊—怎么？显老了？”
“不是……是怀旧！我都有好几年见过你的素颜了！”
“哼，你好几年没见过，小loli还从来没见过呢。我们睡觉都熄灯，一切在黑暗中进行！哈哈。”
旺旺也不想跟王二喜见面，直接问了他的账号，赶在银行下班之前，去银行柜台把钱汇到过去。汇完钱，已经快到六点了。
徐媛媛拎一个小包，站在银行的台阶上妩媚一笑：“旺仔，你说我们现在去干吗？”
“我还是回家写稿吧。”旺旺笑，“我又多了一个债主呢。”
“说什么呢你，有福同享！有债同当！”徐媛媛挽过旺旺的手，“看你这段时间，都忙成什么样了，你今天得休息！你说，想吃什么，我买单！”
两人说笑着商量。
琳琅打电话过来，语气兴奋：“亲爱的，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啊？快点到‘汇香园’，海归博士要请你们吃饭！”
徐媛媛说：“哎哟。他真的约你了呀？”
“你以为我就那么没魅力吗？告诉你吧。早就约了！今天是特意带来见你们！”
“那求婚没有啊？”她笑着调侃。
“他说他想结婚。这算不算求婚呢？”
“好，看在你是我的姐们儿，又跟我一样恨嫁，我就认为他是吧！”
徐媛媛喜欢调侃琳琅，琳琅又欢喜被她调侃，旺旺就只需要笑着听。这种感觉，很温暖、踏实。
博士同学长相斯文，戴着一副近视眼镜。虽然他说着特意请两位闺密吃饭，但点的菜清淡得不像是请客，席间的话题又一直围绕疾病与健康，弄得徐媛媛很没食欲。
吃了出来，博士也没提出送她们回家，而是自己打车先走了。
徐媛媛立刻对琳琅说：“他也太老了吧！看他脸上的褶子！还有他穿的衣服，应该是品牌吧，但怎么看怎么像地摊货！吃饭的时候说蛔虫、胃溃疡，真反胃！”
琳琅解释：“他才三十五岁呢，我看过身份证的。再说他是学医的嘛，职业习惯职业习惯！”
旺旺说：“男人嘛，长相不重要，你们可以先先处处看，培养培养感情。”
琳琅像得到鼓励，欣喜地说：“就是！他基本素质不错，工作好，收入高，对我也挺诚心的！”
“哼，反正我的审美观无法赞同他，我无论如何都相信，你就算迫不及待要嫁人，也完全可以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到一个比他强十倍的！”
琳琅撒娇：“可我喜欢他嘛。”
“好吧。”徐媛媛无奈，“不过我不想叫他的名字，我只想喊他眼镜博士！”
“好吧，眼镜博士！”琳琅说，“只要你们能接受他，随便你们怎么叫他都好了！”
半个月后的周末，三个闺密约好到旺旺家一起做饭，一起睡觉，重温大学时光。
琳琅酝酿已久，终于在临睡宣布：“我和眼镜博士见过双方家长了，家长都很满意，催着我们早点结婚，至少先领证，所以，我们已经在选日子了！”
旺旺茫然：“这么快？不可能吧……”
徐媛媛惊悚：“我说你是被他强暴了大脑吧！跟他，还是闪婚！疯了！”
面对徐媛媛如此激烈的反对，琳琅颇为无奈，却又异常坚定。
她说：“我真的很想结婚，想有个依靠！像我这样的，家里没背景，工作又不是事业单位，又不是大美女，性格嘛，都说有点囧，再挑下去，自己也老了，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说着说着她又伤感：“你们不知道，全家人都巴不得我快点结婚，生怕我嫁不掉一样，我弟都讥讽我说我再不嫁就变态了。上次我带博士回去，我妈高兴得像又添了个儿子一样。其实我知道，我这个连闪婚都不算，只能算凑婚，凑合的闪婚。”
她的处境，她们也有所了解，看她如此坚定，她们也不再多说了，只是一人握住她的一只手。
琳琅定定神，又振作起来：“杜拉斯不是说过吗，男人都一个德行！再说，我也不是只图着博士的条件啊，我也是真心喜欢他的，他应该也是喜欢我的吧？不然，像他那么理智的人，为什么要选择我？日久也会生情嘛！”
徐媛媛点头，说：“好，你高兴就好，如果受了委屈，也别一个人担着，还有姐们儿给你撑腰呢。”她又问旺旺，“话说，你对爱情现在是个什么心态？”
“我啊？”陈海洋的眉眼忽然浮现在旺旺的脑海里，她说，“王二喜浑蛋，但爱情不浑蛋，总有男人属于我！理智上是这么想的，心理上还是不敢。”
徐媛媛拍了拍她的头：“宝贝儿，这不是你的错，是帅哥不够勇猛！”
三人睡在旺旺的大床上，聊天到凌晨。
清晨，她们还未完全睡醒，此起彼伏的手机铃声就响了，先是眼镜博士找琳琅，约她去逛商场，说就要领证了，怎么也该表示一下，买个戒指什么的。
后来又是徐媛媛的小loli，打电话来给她说：“亲爱的，早上好，我爱你。啵啵啵。”这是他们晨起后的一个仪式。
然后是陈海洋，问旺旺今天有没有空，他有两张植物园的赠票，一起去看看花花草草。
旺旺说：“不好意思，下了好久的雨，今天总算天晴，我要大扫除。”
徐媛媛说：“好容易出个太阳你还闷在家里，霉豆腐还是长蘑菇啊？你以为男人从会天上飞来落在你的阳台？鸟人还是天使啊？蠢女人。”
琳琅先走，徐媛媛也要走：“我回去吩咐小loli打扫卫生去，然后携上他回去给我老妈做饭。”
“嗯，拜拜。”
旺旺不是不想见陈海洋，不是不想跟他去植物园，但是总不敢相信，这么好的爱情，这么快就光临到她头上。
她确实打扫了卫生，做了午饭，睡了午觉，下午爬起来坐在阳台上发呆。
住进来半年多了，她还是第一次坐在阳台如此认真地高瞻远瞩。
很远很远的前方，一片高高低低的房顶之中，有一座十字架屋顶，看起来像是教堂。
她不信教，从未去过教堂。
忽然有一股的冲动，她想去教堂看看。
她立刻动身。
她在公交车站牌下，循着每一路经过的车，寻找教堂的地址。居然给她找到了，107路，倒数第二站，莲花路教堂，从这里过去，居然只有五站路，不远！
莲花路是一条曲曲弯弯，一路走到底的老街。只是五站路而已，却像进入了另一个世界。刚才还是高楼大厦灯火琉璃，莲花路这边却是灰砖青瓦，石板铺地。竹木桌椅摆放在街边，老人们悠闲地喝茶聊天打牌，大黄狗蹲在树荫下吐着舌头。杂货铺临街摆开，花花绿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