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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另一件事是要在全矿开展节能降耗活动。从机关到坑,到车间,号召节约一度电,一个螺丝钉,一根钢钎,一滴机油。全力压缩生产费用,降低生产成本。对在节能降耗运动中有显着成绩的单位和个人,要给予奖励。这件事具体由宋光召抓。先抓个典型出来,然后在全矿推广。第三件事是让分,管生产的副矿长邓友贤去坑日抓采矿。虽说如今采出的每吨矿石只有两克黄金,在没有找到富矿的情况下,每吨两克黄金的贫矿也要多开采。不然,黄金产量再要下滑,连生产费用都无法支付了。真到了电管站拉闸的那一天,老牛岭金矿就彻底完了。第四件事是决定抛售两百吨精锑。按眼下的市场价计算,大约能卖到一百八十万块钱。金矿的干部职工,包括退休老工人全部计算在一起,一个月的工资大约需要二百三十多万。刘竹山说,退休老工人补发一个月的工资。

井下工人也补发一个月的工资。其他干部职工全部补发半个月的工资。剩下的钱摆那里以备急用,“郑矿长那里,随时都要给他准备一些钱。没钱了,医院就要停他的药。”李大权说要卖就干脆卖五百吨。半个月的工资才两百多块钱,能维持多久?刘竹山不同意,说:“精锑不是黄金,它是走向市场的产品,价格的起伏一点规律都没有。五年前,精锑从每吨两万的价格像坐火箭一样,一直上升到每吨四万二。半年的时间价格翻了一倍。

从前年开始,每吨四万二的精锑又一落千丈,一直跌到今天的九千多。当今世界上还没有一家锑矿的生产成本每吨低于一万的。

我就不相信精锑的价格不会再升上来。你就不想一想,一吨少卖一千,一百吨就少卖十万啊。十万块钱能养活几十个退休老工人呀。”刘竹山顿了顿,说,“郑副矿长病一年多时间了,一直住在省医院。去广州卖精锑都是刘副处长和小何。如今精锑的价格起伏大,不是说对他们不放心,我看还是去个领导,多卖一万两万也能解决一些问题。这次,大权你就辛苦一下,亲自带个人到广外去一趟。”李大权说要我去就多卖点。带那么点精锑去我难得浪费时间。

宋光召出面做他的工作,说老牛岭金矿到了今天这个艰难的地步,精打细算还是必要的。先带两百吨去看看再说。李大权才没有再说要多卖。刘竹山交待说:“你带个人明天就去广州,我叫供销处马上向那边发货。发长沙转运站的货,快一些,钱到手之后马上汇回来。”李大权说:“我这就叫后勤处准备车,连夜走,明天下午就到了。”刘竹山笑说:“大权,节能降耗是不是从今天做起,从你做起。这次你不带小车去。吃过晚饭,让后勤处叫车送你到大庄坪汽车站。我打听好了,每天晚上七点半有一趟从新沅去广州的卧铺客车。两个人只要二百块钱的车票。比自己带车划得来,你就辛苦一下,好么?”李大权许久没有做声。刘竹山只得说:“那就还是带车去吧。”李大权站起身,有些不怎么情愿地说:“算了,还是坐卧铺车。我这就回去准备一下。光召,你给供销处打个电话,让小何陪我去一趟吧。”说着就走了。没有料到,李大权回到家,却让老婆王银香数落了老大一阵。

让他这个大男人都有些无地自容了。王银香在金矿贸易商店做业务副经理,人称王辣子,是一个很有心计的女人。虽然贸易商店的干部职工和其他单位一样也有三个月没有发工资了,但他们在给国家干工作的同时,自己常常利用职务之便,也掺和着做一些生意买卖。损公肥私也好,假公济私也好,按她自己的说法,如今这个年代,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金钱面前没有几个思想好的。这么多年来,她自己到底有多少存款了,连李大权也不知道。她根本就不让李大权知道。但这个家庭,一直靠王银香的支撑着却是实实在在的。这天夫妇俩吵架的原因也是因为钱。李大权有个亲妹妹在长纺工作,妹妹的女儿七月一号结婚,烫金的大红请柬没有往矿本部办公室寄,却寄到贸易商店去了。王银香听说男人去广州不带小车,而是晚上去大庄坪汽车站搭公共汽车,心里就老大的不高兴,拿着外甥女的请柬问李大权怎么办。李大权说:“离七月一号只有几天时间了,我怕是难得赶回来,你是不是抽时间去一趟。我就这么一个亲妹,就这么一个外甥女。”李大权的妹妹早已下岗在家,妹夫的工作也不怎么好,家庭比较困难。王银香怕妹妹向她诉苦要借钱什么的,不想去,说:

“我哪有时间,寄点钱去算了。”“那你就寄吧。”“钱呢?”王银香问道。李大权笑说:“把你的私房钱拿点出来寄去好么?”王银香就指着他的鼻子骂了起来,“一个有四千多工人,全国金矿排行第九的赫赫有名的大型金矿的常务副矿长,堂堂正正的副厅级,整天为矿山操累,到头来,口袋里没有一文钱,出门连小车都不能坐,你值也不值?你亏也不亏?你羞也不羞。你是跑大世界见大世面的人。广州那边在街上随便抓一个拾垃圾的,家中没有一百万,也有八十万了。对你说,这次我不会给你外甥女寄钱。你有钱你就寄,寄多寄少我不管。没有的话,你那张脸不要算了。”李大权有些恼怒地说:“我马上要出差,你只别让我发火。”王银香讥讽说:“你发火我就怕了?有本领你出差自己买漂亮的衬衫,漂亮的领带耍阔气去,别让老婆给你操心了。”李大权眼珠子就瞪圆了,脸面青一块,白一块。

他是常务副矿长。一年多来,分管经营的副矿长郑春生患肝病住院,刘竹山要他兼管经营这一块,上海、广州、北京、深圳,一年内去了好几次。走出门,那样子风度翩翩,西装革履,的确都是王银香的功劳。不穿婆娘买的衣裳,不结婆娘买的领带,靠他自己每个月的那几个工资,他真的比一个大路旁边拾垃圾的还不如。眼珠子圆瞪着,脸面青一块,白一块,心里的底气却不足。面对着趾高气扬的婆娘,口里没话说了,就把肚子里的气朝别处发,清理出差的衣服时,将柜子门掀得哐哐直响。这时,儿子李安文回来了。

进屋发现父亲和母亲在吵架,那张清瘦的脸上就布满了一种忧虑。父母为了钱经常吵架,而且母亲总是趾高气扬地数落父亲。他不知道是父亲错还是母亲错。他是在母亲的溺爱中长大成人的,不缺钱用,不愁衣穿饭吃。读大学的那几年,由于班上的同学大多数是农村来的,都很穷。而他每月却有几百块钱的零花钱,被同学们称之为李公子。同学们要是遇到困难,全都到他那里去借钱。他的那种孤傲的性格就是那时候养成的。伍有福出事,勘探队这几天一直没有下井作业,李安文每天在队里打个转,开一会儿会,就到医院去了。肖金来的那条腿终于还是被保住了,打了个大大的石膏包。医院说今后走路跛是肯定的,断成了三截,接拢来也会短一截。李安文在医院陪肖金来其实还有另一个原因,他喜欢刘小莹。无论个人条件还是家庭条件,李安文在金矿都是属于最好的,追他的姑娘不少,上门给他牵线搭桥的人也多,他就是不点头,已经二十七岁了。

还没有成家。他心里早有了人,那就是刘竹山的女儿刘小莹。只是,刘小莹和肖金来相好在老牛岭金矿已经不是秘密,他只有将那一份爱恋深深地埋在心底,自己慢慢地咀嚼那种在单相思中煎熬的滋味。肖金来受伤住进医院,刘小莹必定去医院看望他。这就给了李安文能经常见到刘小莹的机会。“安文,今天开会决定让你做勘探队副队长。”李大权不看儿子,一边往手提箱塞衣服,一边这么说。李安文对父亲一直有成见,要不是父亲那阵坚持要他学探矿专业,凭他的高考成绩,他完全可以学别的热门专业,大学毕业之后,离开这大山沟去繁华的城市谋一份舒适的工作。要不是父亲在他毕业分配的时候一再要他回到老牛岭金矿来,他早就读研究生或是去科研单位工作了。实在说,他对老牛岭金矿没有多少感情。

爷爷、父亲以及矿里像爷爷和父亲这样的老工人,对待老牛岭金矿的那种热爱,他实在有些不可理解,有时甚至觉得他们的思想是不是有些愚昧。但他还是回到老牛岭金矿来了。回到这个已经开采了一百多年,矿藏已经开始枯竭的大山沟里来了。他无法抗拒爷爷和父亲联手对他的前途的安排。只是,近一些日子,他隐隐地觉得,父亲好像对自己过去在儿子的工作安排上有些后悔。有时,还问他不谈对象是不是想离开老牛岭金矿。父亲流露出的神色是关切的,还带着一种赞许。然而,父亲却不知道,儿子深深地陷入了一种极其痛苦的单相思之中。“安文,有了个职务,今后走出老牛岭金矿,到别的地方去,身价也高一些。”没料到,李大权的话没说完,王银香一旁便抢白他道:“你现在希望儿子离开老牛岭金矿呀?对你说,我的儿子没有职务到别的地方去也是好样的。我问你,让安文做副队长是刘竹山说的还是别的人说的?他是不是想让安文也像伍有福一样带头下矿井去打钻?”李大权说:“在勘探队做头头不带人下矿井打钻找矿还去干什么!这次竹山自己也下矿井去,他准备到勘探队去蹲点。”李安文听说刘竹山要去勘探队蹲点,连忙问:“他什么时候去勘探队蹲点?”“可能明天。

今天开会研究四件事,我去广州卖精锑,光召抓节能降耗,他自己提出去勘探队。”李安文再没做声,匆匆吃了晚饭就出门到小莹家去了。王银香对李大权说:“要我给你外甥女寄钱去也可以,你从广州给我带些东西回来。”“带什么东西?”“热水器,顺德产的。带十台回来,我就给你外甥女寄五百块钱去。”李大权说:“我这是给矿里出差,怎么能给你带做生意的货,这不成公私不分了么!”“那有什么了不起,又没有影响你的工作。”王银香说,“你不带,就别指望我给你外甥女寄钱,我可没钱寄。”李安文来到刘竹山家的时候,刘竹山一家正在吃晚饭。

对于李安文的到来,刘竹山显得特别高兴,问他吃饭了没有,问他父亲将下午开会决定让他做勘探队副队长的事对他说了没有。李安文口里回答着刘竹山的问话,眼睛却盯着刘小莹。李安文喜欢刘小莹源于他在大学读书时初恋的女友。他的女友是他的同班同学。

两人曾经山盟海誓。然而,当他被他的爷爷和父亲强迫着准备回老牛岭金矿的时候,他的女友却动摇了,她不愿把自己美丽的青春交付给偏僻的大山沟。坚贞的爱情在世俗的现实面前是那样的不堪一击。女友只在他的面前掉下几滴留恋的泪水之后,就和他挥手告别了。让李安文意想不到的是,他读大学去的时候,刘小莹还在读小学,还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四年之后,她竟会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让他奇怪的是,她的模样和他大学的女友竟是那样的相像。只是,那阵李安文和他的女友还有书信往来,李安文总希望他的爱情能出现奇迹,他的女友会离开繁华的城市和舒心的工作追他而来。两年之后,爱情的奇迹并没有发生,女友已投进别人的怀抱。失恋的李安文便把一腔热恋移到已和肖金来谈了朋友的刘小莹身上。“安文,你来得正好,我想和你谈一谈。”刘竹山并没有注意李安文的神色,热情地对他说。“所以,我就来了么。”李安文口中喃喃地说道。

“安文,你是我们老牛岭金矿勘探队真正的秀才,和我们这一代人有很大的不同。我们是工农兵大学生,没有学到什么硬东西,底气不足。你正正经经地读了四年重点本科,又有实践经验,这副担子你一定要好好地给我挑起来啊。”“我知道刘叔叔的心里很急。老牛岭金矿眼下已到了最困难的时候,我会把这副担子挑好的。”“这就好。”刘竹山高兴地说,“小莹的爷爷和你爷爷他们那阵逃荒到老牛岭金矿,互相帮助,互相关照,是好朋友,像亲兄弟。

我和你父亲几个人一块长大,一块下放到农村,如今又一块挑着老牛岭金矿这副担子,我们也是好朋友,也像好兄弟。只惟望我们的下一代也像我们一样,热爱矿山,扎根矿山,为老牛岭金矿明天的辉煌做出贡献。”李安文说:“这还用说么,我们都在老牛岭金矿工作啊。”这时,刘小莹放了饭碗,站起身说:“爸,你的那套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口号不要在我们面前喊了。有福伯死了,金来的一条腿也残废了,一辈子得靠着拐杖走路,难道还不够么?”刘竹山的脸面一下变得十分难看。他真想吼女儿几句,只是看见女儿那日渐消瘦的脸颊,想发的脾气又不忍心发出来,说:

“意外事故,谁又料得到呢?有福为国家找矿献出了生命,金来为国家找矿丢了一条腿,成了残疾人,人们会记得他们的,老牛岭金矿会记得他们的。”刘小莹伸出手,对父亲说:“那好,你给金来钱吧。现在金来住在医院里,别说没有钱买营养品补身子,连吃饭的钱都没有。”王桂花见状,连忙过去将女儿往一旁推,“小莹,你爹心里急哩,你惹你爹生气做什么嘛。”李安文也站起身,但他没有去劝说刘小莹,只是对刘竹山说:

“刘叔叔,老牛岭金矿三个月没有发工资,我们勘探队一些工人家里已经揭不开锅了,他们是思想好,没有对领导叫苦。”刘竹山说:“我叫你爸去广州卖精锑,不就是为了解决眼下的燃眉之急么!”王桂花的父亲王瞎子一旁自言自语地说:“二十年前,老牛岭金矿是多么的红火啊,听说挖出来的黄金炼成金砖,交给国家时都是用车子拖。工人们有钱用,有饭吃,还有鱼有肉吃,一天只上八个小时班,星期天还休息。让周围的农民羡慕极了,说是这辈子没当工人,下辈子也要去当工人。这才过去多少年,没有想到一切都倒过来了,农民的日子好过得很,工人的日子却不好过了。

别说奔小康,连饭都没吃的了。”刘竹山心里说,就因为那阵你羡慕老牛岭金矿的工人有工资发,有饭吃,才昧着良心将别人的姻缘拆散,让自己的女出农门,来老牛岭金矿过这有钱用,有饭吃的日子呀!王桂花看见丈夫的眉头紧锁,一张脸慢慢板了下来,数落父亲说:“人家在说工作,爹你多什么嘴,让人烦不烦呀。不要以为现在矿山有困难,过些日子找到矿了,日子比农村要好过得多。”李安文说:“矿山的资源是有限的。再大的矿山,再红火的矿山,矿产资源什么时候开采完了,这个矿山的生命也就结束了。

我觉得,老牛岭金矿要想再度红火起来只怕很难。”“这么说,你们老牛岭金矿硬是要散伙的哕。”王瞎子很关心老牛岭金矿未来的命运。老人现在已经不仅仅是担心他女儿一个人的吃饭穿衣问题了,他有女婿,他还有外孙女。老牛岭金矿真的没金矿挖了,他们该怎么办呀?“这样看来,还是农民好,只要有田地,有山林,加上好政策,就不愁没饭吃。”“叫你别说你要说,竹山不是在想办法么?”王桂花担心父亲挨丈夫的骂。这不是没有可能,二十多年来,竹山从来就没理睬过父亲,看父亲的眼神都带着一种怨恨,说得他起火了,吼他几句,他只有干受。但刘竹山今天只是做了一阵样子,后来脸面就又松动了,对李安文说:“明天上午,勘探队开个会,我也参加,对大家宣布一下矿党委对你的任命决定。”这时,刘小莹已经出门去了。李安文猜想她一定又是去医院的,连忙站起身,对刘竹山说:“刘叔,明天早晨我来接你。”说着就出门追刘小莹去了。其实,李安文对刘小莹的过于热情,刘小莹并没有感觉出来。

在她的心目中,李安文不过是一个十分关心自己,十分喜欢自己的大哥哥罢了。在老牛岭金矿的一万五千多人口中,祖宗三代在这里生活的占了绝大多数。四十多年来,调进来的干部职工,分进来的大学生、中专生,连同他们的家属和子女,还不足三千人。

由于父辈的友谊,刘小莹、李安文、宋小义、邓大龙、伍冰、肖金来、龚钊他们这一代人也相处得相当的不错。不然,在头顶掉下石头的时候,肖金来也不会冒着自己遭压的危险把李安文往安全的地方推。“小莹,我这里有些钱,你拿去给金来吧。”李安文追上刘小莹,从口袋掏出一摞钞票递给她。“三个月没发工资了,你哪来的钱?”刘小莹脸上露出一丝惊喜。“我参加工作四年多了,在家里吃饭是从来不交伙食费的。”李安文这么说。刘小莹说:“你不是也要去医院么,你自己给他吧。”“我肯定要去医院的。只是这钱,你给他我给他都一样的。”“还是你自己给他吧。”刘小莹顿了顿,苦着脸说:“我上午到金来家,他家已经揭不开锅了。

显民叔却不管家里有没有饭吃,整天带着坑口的工人下矿井采矿,金来他娘都急成什么样子了。给他一点钱,让他给他娘买点米也好,一条腿被砸成了三截,没有营养补身子,饭总得要吃饱啊。”李安文说:“金来是为了救我才遭压的,想起来我心里就难受,我真不知道怎么感谢他才好。”“你们不是像亲兄弟一样的么,说这些话,就生分了。

要是当时你和他换个位置,你也会这么做的。”刘小莹今年才二十一岁,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老成。李安文连连地说:“那是的。”刘小莹突然扭头问李安文:“安文,你是专门学地矿勘探的,你说个实话,老牛岭还能找到金矿么?”李安文说:“能不能找到金矿很难说。我还是那句话,自然资源是一次性的,是有限的,总有开采完的那一天。”刘小莹就不做声了,急急地前面走了。两个人来到职工医院肖金来的病房时,伍冰也来看望肖金来了。坐在肖金来对面的病床上,眼睛红红的,眼睑上还挂着泪水。

她还没有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解脱出来。肖金来刚刚挂过针,躺在病床上,目光怔怔地盯着吊在头顶的风扇。风扇咝咝地转动着,扇下来的风却是热的。刘小莹从床头摘下一块毛巾,轻轻地抹去肖金来额头的汗水,问道:“婶娘送晚饭来了么?”“送来了,伍冰来的时候才回去。”肖金来的目光从吊扇上移下来,瞅着刘小莹的脸,深情中多了一丝让人难以觉察的忧虑,“小莹,这几天,累了你,其实你晚上可以不来,晚上有护士照看,安文他们也在这里。”刘小莹没有回他的话,给他抹了汗之后,又端起茶杯让他喝了一口茶,才依着伍冰坐下来。伍冰这时已经擦去了脸上的泪水,坐那里默默地瞅着李安文。刘小莹问伍冰:“伍冰,你妈还好么?”“病了,昨天冶炼厂张叔叔来看望她,要她到医院检查一下,弄点药,她又不肯。”伍冰的脸上满是忧虑,“这几天,我妈瘦得不成样子了。”刘小莹说:“要不,我对我爸说说,让他去劝劝你妈。”伍冰说:“别,我妈不让我对别人说她病了。”“你的工作还没有着落么?”“已经去劳资处问过多次了。他们总是说再等等。我也不知道要再等多久。”刘小莹说:“这个事,你妈莫非也不让你去找我爸?不找我爸,找宋伯伯、李伯伯也行。技校毕业两年多了,呆在家里也不行啊。”“我妈说刘叔叔有难处。

待业的职工子弟有两百多,都是技校毕业,解决了我,别人不解决行么?”说话的当儿,宋小义和龚钊来了。宋小义的手里还提着一网袋麦乳精之类的东西,对肖金来说:“这几天,德州一个朋友结婚,我去了一个星期,刚回来,听说你遭压了。”宋小义是宋光召的儿子,读书时和肖金来同班。那些年金矿搞技术改造,宋光召吃喝都在坑口,没有时间管小义。小义他妈是一般的工人,文化不高,身体又不好,根本就管不了儿子。加上小义又极调皮,读书不用功,成绩垮得一塌糊涂。高中读完连文凭也没拿到一张。

四年前和邓大龙一块招工到机修厂上班,学技术倒是很卖力的。

只是这两年金矿不景气,机修厂没有事干,他和邓大龙经常是三天两天连单位都不去了。但他讲哥们义气,人缘特好,朋友也多。“金来,矿里有三个月没发工资了,有困难没有?看你那脸色,好像有些不对劲。”伍冰一旁说:“小义哥,这还用问么,老牛岭金矿如今有几户人家不困难呀?”制、义笑说:“老牛岭金矿不困难的人家有哩。除了你家,除了小莹她家,除了我家,除龚钊和大龙家。

当然还包括那些献了青春献终身,献了终身献子孙的工人叔叔工人伯伯的家里,三个月不发工资就没饭吃了。有一些人家,三个月不发工资照样吃肉,照样喝酒,照样幸福地生活。不然,职工贸易商店的商品谁买去了?不然,农贸市场的鱼呀、肉呀、鸡鸭呀,谁吃掉了?”宋小义顿了顿,笑着说:“安文哥你家就不困难。”李安文问道:“你怎么知道?”“你说我怎么知道?”宋小义笑笑地反问他。李安文就不做声了。他的家里的确不困难。三个月不发工资也好,他不给家里交伙食费也好,家里餐餐却离不得鱼和肉。食品柜里的水果和高级饮料也总是塞得满满的。但他从来没有想过他家里的钱是从哪里来的。

宋小义一副深谙世故的样子,说:“我的父亲,小莹的父亲,安文的父亲,还有龚钊的父亲,大龙的父亲,金来的父亲,他们到头来都会后悔的。当然,伍伯伯已经死了,后悔也来不及了哕。”刘小莹和伍冰都惊诧地瞅着宋小义,不知道他今天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龚钊是龚启明的儿子,三年前技校毕业之后,开始在坑口做风钻工,现在在采矿队做班长,他在一旁说:“小义的话有些偏激。也许,有的人会后悔,但大部分人是不会后悔的。我爸爸可能就不会后悔。”宋小义一副极认真的样子,说:“你们想过没有,他们那一代人这大半辈子是怎么过来的么?正是读书学知识的时候,却不让他们读书学知识,要他们停课闹革命。正当青春年华,要他们当知青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在贫穷落后的大山沟里炼狱一般的生活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离开了农村,回来了。

这时文化知识又香起来了,时兴要文凭了。他们只得用双倍的努力去补学文化科学知识。青春逝去了,爱情失去了,辛辛苦苦工作了这么多年,不图名誉,不图享受,原指望能干出一番事业,不愧对人生。对过去失去的一切也是一点心灵的补偿和慰藉。不曾想,如今老牛岭的金矿却采完了。老牛岭金矿面临散伙的威胁。他们的那一点点原本就十分悲壮、十分可怜的愿望,也就成为泡影了。他们什么时候突然这么的回首往事,他们就会觉得他们是世界上最最不幸的人,最最不值的人。也许,龚钊的父亲比他们的命运要好一些。但他经历的苦难,他也是经历过的。你能保证他今后不后悔么?算了吧。“后悔不后悔是他们的事,我们几个人难得聚一块,说说别的。”宋小义这么说的时候,从口袋掏出一摞钞票,递到刘小莹种,“金来需要好好调养身子,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你了。”过后,像想起了什么,说:“大龙原本是要和我一块来看望金来的,路上却被几个朋友拉走了,说是有重要事情找他帮忙,就没来。”刘小莹不肯接:“这怎么行,你同样也三个月没发工资了。”宋小义说:“我要像我爸,当然也要勒紧裤带过日子。好在我的朋友多,困难的时候,伸手向他们要点也无妨。”李安文一旁也掏出一摞钞票,说:“金来,你救我的恩情,我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刚才小莹说,你家里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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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一个被SH世博会淹没记忆的2010年的夏天,有这样一群人相遇了;而后在后来的三年时光里,他和她,她和她,她和他,以及Ta和Ta...在青春之时,成熟之前,用尽所有的疯狂和放肆;在看似平静乏味的俩点一线的生活里,大笑大哭,相爱相杀;镌刻一场有着任何狗血,没有任何狗血,不自觉回忆又不想去回忆的深刻时光;你是不是还记得在女生宿舍底下小卖部吸溜着泡面发生的故事?你是不是还记得那一年的冬天,他站在楼梯口,怀里揣着刚从热水房烫好的旺仔牛奶?你是不是还记得在女生厕所门里的咬着手臂,还有在门外的焦急?你是不是还记得各种小纸条里的告白和不可描述?你是不是还记得我们从不了解盛夏光年里的不转弯到哪怕是雌雄同体,也一定顶你?你是不是还记得在最后时光里的不断问着自己考试意义的迷茫?……六年后的临近夏天,在凤凰花开的路口;回到相遇的原点,放学后的屋顶,依然不是我们的;但操场和小卖部依旧是;那么,然后呢?————————————————————————————————《谁的竹马不倾马》:《网配之我们天生一对》:
  • 这世界太疯狂

    这世界太疯狂

    这个作者很懒,他什么都没有留下。如果有人同情他的话,可以为他准备个枕头。你好!我叫伍六七啊!明明是世界的错!我们是,毒液!我就是钢铁侠!because,IMBatman为什么你妈也叫玛莎!为了香蕉君,嘿嘿嘿。
  • 阵压

    阵压

    阵法者,天授之。阵法者,理顺万物,道法自然。阵法者,有一元两仪三才四象五行六合七星八卦九宫之差,有杀阵御阵幻阵遁阵禁阵合阵之别……千万年来,阵法没落。如今,一位身世复杂的少年,无意之中接触了修仙之道,斩仇敌、断情根、灭宗门、诛异族,在冷酷的修炼世界中一步一步踏上一条阵压众生的道路。
  • 紧急呼救

    紧急呼救

    恐怖的海湾。沉船上有一个神秘的密码,它代表什么?为什么要争夺这条被海水腐蚀成破烂不堪的沉船?小鬼精明们如何潜入沉船破译密码?紧急关头三个“飞龙小队”能力王狂澜吗?本书是一段精彩的冒险探案之旅。本书会带你经历一段精彩的冒险探案之旅。
  • 最强信仰兑换系统

    最强信仰兑换系统

    【热血超级英雄文】 本书极度中二且剧毒,自认心理年龄高者慎入。 我只想静静的做个校草,却被突如其来的宇宙砸中脑袋,我惹谁了我。从此,某咸鱼作者成为了帝皇侠开始四处拯救世界!网聚天下信仰之力! 美帝有超级英雄,倭国有奥特曼,那我华夏也该有铠甲勇士来守护!“小伙子,我看你根骨奇佳,想成为铠甲勇士吗?” 兑换帝皇铠甲,强化基因,兑换超能力,成为万人敬仰的超级英雄。四部铠甲之下,唯有超神黑甲。 “修罗,雅塔莱斯,将来蓝星就交给你们了!带领炎龙他们好好保卫蓝星!”“师傅,弟子领命!” “悟空,黑甲就交给你统领了,我即将前往这宇宙之外!”“少主,属下领命!” 我有三千黑甲军,可抗宇外混沌边! 殇雪阁:5271794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