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老新闻民国资料卷之七》里有这样一则故事：1932年10月，一个惯会行骗，而又穷得连吃饭都困难的人，突发奇想，上书当时的山东省主席韩复榘，自称有财产六七千万。此人名叫梁作友。他声称国难当头，愿以其财产的一半捐给政府。有这么多的财产，当然也就财大气粗。他要求关于自己捐赠的财产，须由他本人派定，而韩主席只能代向南京国民政府转达。韩复榘见有如此仗义疏财之人，也分外为自己的辖区能有如此替政府分忧的士绅而高兴。高兴之余，也来不及审核真伪，急急忙忙地就向南京国民政府做了汇报。接着，这位权倾一方的山东省主席便把这个其实一文不名的骗子，当成了财神，迎到了府上，殷勤有加，奉为上宾。让他吃饱喝足了，又在城里盘桓了多日，替他代购了头等车票，送往南京。
这位胆大包天的骗子，也全然不顾日后如何收场，只顾一时快活风光，持着韩主席的介绍信，找到了军政部长何应钦。何派总务厅长潘况接待了他。因为事关财政部，潘况又以何应钦的名义转函介绍他去找财政部长兼行政院代院长宋子文。宋子文派财政部次长李傥代见，并招待他住进了当时南京最豪华的中央饭店，一切食宿费用均由政府开支。梁作友自己也没有想到，他这么一个穷光蛋，现在居然过上尤如神仙一样的日子。
新闻界也被惊动了。如此义举，怎能不让人感动？于是，中央饭店每天来采访的记者络绎不绝。南京、上海各大报纸都以大字标题报道这条特别新闻。在一个相当穷困的中国，有如此大的财主，自然引起人们很大的兴趣。一个拥有六七千万财产的大富豪，除了当时的蒋、宋、孔、陈四大家族外，还有谁有如此大的财力？更没有谁主动提出，要把财产的一半捐出来。
当时的国家真是太穷了，穷到了完全饥不择食的地步。只要一听有人捐钱，也不问青红皂白，完全信服了。再说，如此义举，怎能让人怀疑有假？社会各界，对梁作友的慷慨解囊、赤诚报国的行为，给予了高度赞颂，连英国的路透社也作了报道。
俗话说，谎言重复一千遍，也成了真理。梁作友被新闻界炒得连他自己也糊涂了。他恐怕慢慢真的把自己当成富翁了。
一时，风光无限。
1932年的10月4日，行政院代院长宋子文出来亲自接见了梁作友。梁作友也大言不惭地和宋子文海阔天空地胡吹了一个小时。宋子文完全被糊住了，临了还亲自把这位大骗子送出了门。宋的接见，无疑又给梁作友的身份添上了一层金光。此时，国民党的高官显贵也纷纷效仿，接见这位义士。国民党中央组织部长陈立夫在接见了梁作友时，国民党中央宣传部还特别进行了摄影采访，为陈梁二人合影。梁作友真的是心花怒放。他做梦也想不到，他会把自己做得这么大。
在汉口的蒋总统也被惊动了，他要接见。国民政府哪敢怠慢，又亲自派人把他送到了汉口。同月的18日，蒋总统亲自接见了他。
梁作友的戏剧人生，到达了一个不可企及的高潮。
这一切听起来是这样的不可思议，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然而，这却是史实。
我特地把这一则新闻史料从书上剪了下来，然后贴在我的资料簿里。在那本资料簿里，贴满了我平时收集起来的各种趣闻逸事。
它们在必要时就成了我创作的素材。
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对骗术这么着迷。事实上我一直怀疑在古代的神话传说里，很多都是骗术。像彭祖，说他活了八百岁，也许他事实上就是只有六十岁，或者九十来岁。前两年社会上就出过这样的骗子，从监狱里出来以后，走上社会，改名换姓，明明只有四十几岁，他却说他已经有八十多岁了。所以年轻，是因为他自己掌握了一种长寿秘笈。然后大卖其药，牟取暴利。
科技和迷信有时是并存的。
像这样的素材我还收集了很多，像《著名骗术一千种》、《骗术大观》，甚至还有几本骗子的自传，像美国的弗兰克·威·阿巴纳勒写的《有本事，来抓我吧》等等。它们为我写作《掘金时代》提供了很多参考。
与梁作友相比，我写的牛德衡和匡娉妮的这些骗术，简直就是小菜一碟，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掘金！掘金！掘金！
牛德衡陪着匡娉妮来到了南乡县。他们住进了南乡县最好的宾馆。这回，匡娉妮不再是什么匡氏集团的董事长了，而是一个爱国华侨，前国民党将军胡宗南的女儿，胡雅雯。牛德衡则成了她的助手和秘书，又是内地的合伙经理人，大名叫周方。
匡娉妮重新烫了头，又染了染，鼻梁上架了一副价格不菲的墨镜。一身浅色的职业女装。牛德衡看了，在一边拍着巴掌，说：“好，好，真好。”匡娉妮笑了笑，心说：这对于我还不是小菜一碟？
小小的南乡县全知道了，来了一个大人物。胡宗南当年在南乡县一带打过仗，声名显赫。但是，谁也不知道胡宗南究竟有几个儿女，更不知道他的子女都是些什么人物。然而，现在他的女儿回来了，不仅回来了，而且还带来了三千万美元的投资。胡雅雯现在侨居美国，经常往返于美国、新加坡、香港和大陆之间。她说他父亲给他们子女遗留一大笔遗产。这些年来，她和她的美国丈夫经营商业，颇为成功。她说她父亲当年临终时有个愿望，就是再回南乡县一带来看看。他说南乡县的老百姓非常艰苦，对这里，他怀有很深的感情。她正是为着父亲的心愿，回来看看，顺便想进行投资，回报南乡县百姓。
南乡县的经济委员会的主任和政府办主任亲自接待了这两位财神，并且再三为他们的接待工作表示抱歉。现在，他们住的这个地方是南乡县最好的宾馆了，充其量也就是二星的水准。这还是县里领导经过反复研究，才决定修建的。“南乡县穷啊，”经委主任叹着苦经，“我们还是国家重点救济贫困县，机关里已经拖欠了七个月的工资了，就这样，也还是只发了百分之七十。教师的工资就更没法保证了。”政府办主任说：“主要是没有工业，没有像样的工业。有两个厂，长毛绒厂和精制棉厂，前些年效益还不错，现在亏得一塌糊涂。”
“问题在哪里呢？”这位装模作样的胡女士问。
“说不出来。现在企业难搞。”政府办主任说。
“我们这里交通不便，外面的投资也进不来。前一阵，有一个台商来看了看，想在我们这边搞一个厂。结果考察了一通之后，就再也没回来。”经委主任说。
牛德衡，不，周方，说：“胡董事长这次来，是一心要为南乡的百姓做点事情的。我们不从短期看，而是从长期看。即使短期我们赚不了什么钱，我们也不计较。毕竟南乡县是她父亲生活和战斗过的地方。从长期看，我们觉得还是可以有较好收益的。”
经委主任听了连连点头，说：“对对对，我们这里的劳动力低廉，而且，县里的领导已经研究过了，如果你们在这里投资，我们一定从税收上，以及其它各项政策给予优惠。”
“我们提供一切方便。如果建造工业园区，我们县里拿钱出来搞三通。我们要让工业园区成为一个亮点。通过你们，吸引更多的外来投资。”政府办主任说。
第二天的晚上，南乡里的县长也亲自出来接待他们。县长见了他们，第一句话就是抱歉，他说他在市里开会，本来早就应该出来接待的。“胡女士”笑笑，一副毫不介意的样子。“周方”更是谈笑风生，相当随意，表示他们走南闯北，见得多了，根本就不在乎什么细节问题。他们在乎的是今后的投资。一个干大事业的人，哪能计较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
在白天鹅大酒店，县长、副县长和经委主任设了一桌酒宴。菜是不必说，最好的厨师，最好的当地土产。酒也最好的酒，五酿液。县长端起酒杯作致酒辞，副县长和经委主任一干人，都一起把酒杯举到了“胡女士”和“周方经理”的面前。“胡女士”也只得站了起来。“周方”跟在她的后面也站了起来。县长说：“你们来到我们这个地方，是我们南乡县的光荣。欢迎你们！”一仰脖子，一杯酒就下去了。
牛德衡那天晚上喝了不少酒，有相当一部分是替“胡女士”喝的。他是她的“秘书”、“大陆的经理人”，自然是要应承这喝酒的任务。直喝得满脸通红，秃顶冒汗，一双眼睛已经迷离得有点睁不开了。“胡女士”有点不敢让他再喝了，可是他却喝上了劲。这么好的酒，可以放开喝，为什么不喝？而这几位地主，也不敢怠慢客人。客人要喝，也只能由着他的性子。
“你别喝了，喝多了不好。快醉了。”“胡女士”在一边说。
“周方”一瞪眼，舌头已经打结了，说：“我牛得衡什么时候醉过？”
“胡女士”有点生气了，赶紧拦住他，说：“周方，你别吹了，还什么‘牛得很’？你‘牛’什么？上次四两酒就倒了。给他一听冰镇可乐。”牛德衡不要，可匡娉妮强行地塞到他的手里。
一听冰镇可乐下去，牛德衡的脸色才慢慢有些平静下来……
“胡女士”向在座的介绍了台湾和美国方面的有关情况，“台湾人都讲广东话的。我是不大讲，我们都讲普通话，主要是受父亲的影响。”她看过的那些有关国共战争的电影里，胡宗南讲的都是普通话“我老家是四川人。台湾我住得时间不多，住在九龙。在美国我生活了十几年了，在那边有房地产。”
“他父亲在美国的花旗银行和渣打银行里给他们留了好几千万美金。”“周方经理”说。他怎么能搞得懂渣打实际上是一家英国银行呢？听的人自然也毫不在意。重要的是花旗和渣打都是外国银行。只要有钱就行。
“那时候存的都是金条。金条是硬通货。”“胡女士”笑吟吟地说，“其实，国民政府还有一大笔钱存在花旗银行，大概有两百多亿美元。后来，美国政府就把这笔钱给冻结了。1972年，尼克松访华，周总理曾经提出过，让美国政府归还这笔钱，但当时由于联合国的压力，没有成功。邓小平访美，又提过一次。前年，美国政府决定向中国政府归还这笔钱，但前提是这笔钱的用途必须逐项说明。主要用于对贫困地区的投资。”
众人听了这些，自然是信服的。这个故事不仅是经济的，而且还是政治的、历史的。历史和政治这两样东西搅在一起，就像百慕大，像魔洞，深不可测。谁能洞悉到底？重要的是现在有钱摆在了大家的面前，谁能不见钱看开？
“我这次来，投资其实就不光是自己的钱。美国的投资规划署就给了我一千五百万美金，当然，它是在那个归还总数计划之内的。”“胡女士”说，“规划署的比猫盖屎先生和我先生在大学的时候是同学，关系比较好。他们都是美国昆斯汀大学的学生。他希望有机会也能到中国来。”
“但是他们这种政府官员出来很不方便。”胡女士说，“本来我是邀请他一起来的。可是后来因为他们国务院有事，不能来。如果中方没有邀请，他们只能以民间的身份来。可是，你们要知道，要是以民间的身份来，很多问题就更不方便。”
大家理解地连连点头。
“你们听没听说过同位锇？”“胡女士”问。
南乡县的领导们面面相觑。
“周方经理”用筷子蘸了点酒，在桌子上写下了这么两个字母：Os。
“你们在字典里能找到。《新华字典》的后面，“元素周期表”里就有。它的原子序号是76号，原子量190.2，它是一种高科技产品。“周方总经理”说。
经委主任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小本子，亲自抄了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