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猜猜,我是谁?”
电话里的这个声音是丰腴的,腻滑而润泽,熠熠地闪着辉光。仅仅听着这种声音,就能让人的心亮起来。
“哦,呵呵呵……”苏沃野开心地笑着,“樱桃,你是樱桃。”
脱口说出这个词,苏沃野心中不免暗自得意,打电话来的这个女人可不就象熟透的樱桃一样饱满红润,汁浓欲滴么?
“是我,”那女人说,“谢谢你,居然还能听出我的声音。”
苏沃野握着话筒,又无声地笑了。这是获胜者的笑,他等这个电话,已经等了很久很久。在此期间,他不只一次地拿起过话筒,想要给这个女人打电话。可是他忍住了,他仿佛看到这个女人就在他的对面站着,在和他进行着耐心和意志的较量。
他赢了。
苏沃野说:“你恢复得好吗?”
“是啊,恢复了,才能给你打这个电话呀。”女人的声音有点儿怨,有点儿娇,“再说也不敢打,怕你太忙。”
“没错,是忙昏了头,”苏沃野不慌不忙地说,“请原谅,没有给你打电话,也没有去看你。”
“我想问问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儿时间,和我一起吃顿饭。”
“哟,我可是从来不无缘无故去吃别人饭的。”苏沃野打着趣儿。
“我请你,当然是有缘有故了。这第一嘛,是因为你请我吃过烧烤,我应该回请。”
“嗯。”
“第二呢,出了车祸,是你先去救的我,我不能不谢谢你呀。”
“那是我应该做的嘛。”
“噢,这么说,你是不想和我坐坐了?”女人把声调变了变。
“瞧你说的,去樱桃沟那一路,不都是我陪着你嘛。”苏沃野很快地接了一句。
“是呀是呀,”女人在那边笑起来,“那就今晚七点吧,我在碧螺酒家恭侯大驾。。”
放下电话,苏沃野从圈椅上一跃而起,兴奋得在写字台边踱个不停。方才接电话之前他还是倦怠的,然而此刻他却精神焕发,仿佛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种兴奋的感觉已经很长时间没有体味过了,打电话来的女人不是樱桃,她是咖啡,她是!,摇头丸!
苏沃野把头晃了晃,于是他看到对面搁物柜的玻璃上映出一个精神抖擞的男人。那副躁动不已的样子,就象一匹在槽上栓了太久,一脱缰就引颈长嘶,欲要狂奔的牡马。
你呀你,瞧瞧你的样子吧。苏沃野摸摸脸颊,自嘲地笑了。
苏沃野看看表,刚过三点半,离约好的七点钟还差得远。可是他已经坐不住了。凭着直觉,他意识到会有什么发生,而他应该未雨绸缪。于是,他迫不及待地离开了副经理室。
本田汽车专卖店的旁边有一家商厦,医药柜台就在商厦一层的左拐角里。苏沃野走过去浏览着,售货小姐热情地迎过来问:“先生,你想买什么?”
“喏!”苏沃野用手向柜台中的安全套指了指。
很快地付了款,很快地拿着那东西离开,心里竟有一点儿作贼的感觉。
走到了一层的大堂里,忽然想到应该给妻子打个电话。手机接通了,隐约地听到那边有琵琶声和孩子们的说笑声,太太的面孔就在那声响里浮起来,一双眼睛定定地望着他。
“喂,怎么不说话?”太太在那边说。
“哦,”苏沃野回过神儿,赶忙说,“琛,是我呀。你在忙什么呢?”
“忙,正给孩子们上课。你有什么事儿?”
苏沃野本想和太太唠几句闲话,然后再说吃晚饭的事儿。可是听妻子的语气,显然没有闲聊的心情,于是苏沃野便直奔主题。
“我们方总,今天晚上请客,嗯,广州来的客人,要我做陪。”苏沃野信口讲着,“今天晚上,不能和你一起吃饭了。
“那慧慧怎么办,还接不接?”
“哦,慧慧呀!”苏沃野这才想起今天是周末,他本该开车去岳父家接女儿回来。“对不起,只好让你打出租车了。我想,陪客吃完饭,恐怕还要玩一玩儿,回去可能就晚了。你和慧慧先睡,别等我。”
“知道了。就这样吧?”
“好。”
挂断电话,却挂不断一种隐隐升起来的歉意。坏事还没有做,先就有了做坏事的罪恶感。商厦一层的右半边是化妆品和首饰柜台,苏沃野下意识地往那边走,及至在首饰柜台前站下了,这才明白自己是要做什么。
“麻烦你,我想看看那条项链。”苏沃野对售货小姐说。
项链是铂金的,下面坠着一粒心形的蓝宝石。
苏沃野把它放在手心里看了又看,铂金链沉甸甸的,让他忆起不久前陪太太来时的情形。太太是来买洗发液和护肤水的,他们一起转过了化妆品柜台,又折到了这儿。太太请售货小姐把这样的项链拿出来看了,还戴在脖子上试了又试,问苏沃野怎么样。太太的脖子是那种很滋润的巧克力色,衬着银白的铂金和清湛的蓝宝石,显得挺抢眼。苏沃野要交款买下来,太太却拦了说,“别呀。我有项链,只是想看看。”
太太就是这样,喜欢归喜欢,过日子是过日子,虽然家里早已不缺钱了,太太却还保留着替丈夫省钱的习惯。
买回这条项链送给太太,似乎能使自己变得心安一些。
售货小姐开票的时候,苏沃野忽然问,“这种项链,还有另外颜色的宝石坠吗?”
“有。”小姐应着,将样品一一拿出来黄、绿、紫、红,还有一粒是樱桃红!苏沃野看了,心头一动。当即就选定了它。
两条铂金项链都收在皮手袋里,稳稳地夹在腋下。苏沃野走起来踌蹰自得,心旷神怡,仿佛两个女人尽在囊中,都被他夹在了那里。
苏沃野回到专卖店,一直捱至七点差一刻,这才开车去约定的碧螺酒家。停车的时候,看看手表,七点还差五分。泊了车下来,忽然发现傍着的那辆车是黑颜色的富康,车牌的号码是两个并肩携手的2做着最后的尾数,这不是罗雅丽的那辆车吗?四个轮子都换了轮胎,擦碰过的部位已经修理喷漆,整复如新了。
心里暗暗地想,好兆头啊,两部车傍在一起,看来人也要傍在一起喽。
虽然只有两个人,罗雅丽还是订了一个包间。苏沃野一走进去,就情不自禁地吸了吸鼻子。那是一股诱人的水果味,香得饱满香得充盈,仿佛随时都会绽开。苏沃野四下张望,并没有看到什么水果,这才想到是女人用的香水味儿。
苏沃野的神态当然逃不过罗雅丽的眼睛,她嫣然一笑,低下了头。
罗雅丽的头发是新做过的,乍看是黑色的落瀑,仔细瞧才能发现其中晕染着棕黄色的流变。那每一根发丝都带着微妙的细节,它们曲曲绕绕垂垂弯弯,犹如盛夏季节玉米抽出的新穗。
苏沃野瞧得发呆,罗雅丽忽然抬起头,两人的目光碰在一起,苏沃野忍不住笑了。
“笑什么?”
女人将脑袋微微一偏,那头秀发就象风中的旗帜一般灿烂地抖动不已。
“你的发型很别致,很漂亮。”苏沃野说。
“谢谢,”罗雅丽自得地将头晃了又晃,“是女朋友给我推荐的发型,是她带我去做的。”
除了发型惹眼,女人的那件长裙也颇为夺目。紫色的丝绒厚料,裁做露背低胸的晚礼服裙的式样,身体一摇一动,那丝绒就波诡云谲流光溢彩,与飘垂的玉米穗发丝呼应着,显得十分和谐。
苏沃野暗暗地想,这女人不但整修了汽车,连人也整修如新了。
说是吃饭,两人的心思都不在吃,而在一个谈字上。彼此均为过来之人,当然也就不再象少男少女那般拿一些不着边际的话甜和对方,两人先是聊了聊家庭啊老人啊孩子啊什么的,随后又感叹了一番事业艰难啦人情如纸啦人生如梦啦什么什么的。找到感觉了,找到知音了,两人就频频地碰杯,共同回味起属于他们的那次樱桃沟之行。
苏沃野调侃地说,“我真看不出来,你还会上树。”
罗雅丽做出个调皮相,挤挤眼睛说,“你看我象不象个男孩儿?”
苏沃野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罗雅丽就说,“小时候,家里人都说我象个男孩儿。成天爬高上低,有一回跟着家属院里的男孩子一起翻墙头,摔在水泥地上,额头上缝了四五针。”
苏沃野啧啧嘴,“真的?”
“你瞧瞧,疤还在这儿呐。”
罗雅丽说着,把身子挨过来,撩起额发让苏沃野看。或许是因了鸟溜溜的发丝的衬托,那原本掩着的头皮竟然白嫩得有点儿让人惊心动魄。那是一种光的感觉,那是一种瓷的感觉,它不是一般的白颜色,它让苏沃野又一次联想到那种用电脑调配出的车漆色!皓白。
皓白色的头皮上似隐似现着一条小小的疤痕,引得苏沃野极想伸手去触摸。然而,一种陌生感和异物感使他迟疑起来,机会就这样稍纵即逝,对方将手一松,那些浓密的长发就象帷幕一样落下,将那诱人的白嫩遮掩住了。
虽然留着遗憾,苏沃野却不由自主地舒了口长气。他暗暗地笑自己,怎么回事,居然会有些紧张了?
“哈哈哈,真是从小看老啊,”苏沃野掩饰般地笑着,很快地说道,“怪不得整个车队里,只有你这个独自驾车的女士;怪不得到了樱桃沟,你就爬树呢。”
“这你就觉得我胆大了?其实,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驾照才拿到了四个月,开车嘛,也就是三个多月吧。”
“哎哟哟,新手新手,居然敢开车去樱桃沟!”苏沃野惊奇地说,“你真是胆大,真是冒险呐。”
“有你跟着,我觉得再去那儿已经不算什么了。”
这句话让苏沃野听了觉得很亲近,于是他说话的口吻也愈加亲近起来。“哦,开车可不是闹着玩的,以后要多小心。你的伤口恢复得怎么样?”
“是些擦伤,痂都快掉了。”罗雅丽把裙子撩了撩,雪白的小腿犹如亮光一闪,让苏沃野几乎眩了眼睛。
待要仔细看时,裙子又拉了下来。然而那心,却已经被撩动了。
苏沃野的心思都在对方身上,苦苦地琢磨着如何才能将那白嫩的身体抱在怀里,因此嘴里吃的什么菜喝的什么酒,几乎没有感觉。
那身体虽然近在咫尺,却仿佛遥远得无法触及。意念里一次又一次地将那身体抱住了,然而那身体却仍旧与他对峙着,犹如坚不可摧的堡垒。不能冒然地冲上去,那样实在太唐突。就这样僵持着,苏沃野越来越感到紧张,焦虑。罗雅丽是不是猜到他的心思了?他开始回避对方的眼睛,于是他的目光就落在了桌子上。
那是罗雅丽的手,小小巧巧,尖尖细细。粉嫩得象是蜗牛伸出来的触角。
想要捉住它的欲望从苏沃野的心里升起,那是滩头阵地,只要登陆了,就能进一步展开攻势。苏沃野放下酒杯的时候,将手就势放在了桌面上,随后不露痕迹地向前慢慢地移动。每一点移动之后,苏沃野都下意识地看看对方,对方神色自若,似乎毫无觉察。
苏沃野再度垂下目光的时候,忽然发现对方的那只手居然摸摸索索地也在向前移动!
两个匍匐前进的尖兵,在小心翼翼地彼此接近。然而到达了一定的距离之后,它们就停了下来,似乎谁也不愿意继续冒险。
这僵持的局面又让苏沃野焦虑了。罗雅丽忽然咬咬嘴唇,扯起了另一个话题。
“出车祸的时候,我昏过去了。当时那样子,很狼狈吧?”
“不,我打开车门,你就伏在方向盘上,那样子好象在打盹儿。我叫了你几声,你还抬了抬头,半眯着眼看看我。”苏沃野一边说,一边学了学她眯眼瞧人的样子。
“哎哟哟,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哎。”罗雅丽开心地笑出了声。
说出这番话,苏沃野发现自己重新变得很放松。
“我是自己走出来的吗?”
“你要是能走就好了。我就这样,佝着身子想把你抱出来。在车里使不上劲儿,那一会儿觉得,你可真沉。”苏沃野一边说,一边比划,“我就这样,连抱带拖,把你弄出来的时候,车门还把我的手挂了一下。”
罗雅丽的脸红了,她想象着她被苏沃野抱在怀里的样子。她望了望苏沃野的右手,那手背上还留着一块没有脱净的痂。
“哟,是伤的这儿吗?我看看!”
两只手很自然地拉在了一起,两个原本孤立的身体霎时连通了。彼此汇融的感觉源源地生成着,让人禁不住微微地震颤。
这不是已经登陆了么?苏沃野暗暗地想,看上去难以如愿的事情却原来如此简单。他有点儿纳闷,为什么在心里筹划的时候他那么自信,可是一旦进入实际的操作就踟蹰,就胆怯了?
两人显然都无意让好不容易才接触的手分开,但是就这么拉着似乎又太造作。再度松脱之后,罗雅丽的手就放在苏沃野面前的酒杯旁,一边说话,一边时不时地互相拍一拍抚一抚。他们彼此会意,彼此假装着那只是拍拍抚抚罢了,并没有别的什么含意。
触手的惬意没有持续多久,一个新的问题跳了出来。吻她!
什么时机?怎么去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