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蒋吕氏咋咋呼呼,又哭又闹的,但这个家,还是蒋老爷子说了算!
扔下分家的那句话,蒋老爷子转身就回了自己住的正房,把一众小辈晾在那儿大眼瞪小眼。
就是蒋吕氏,也忘了呼天抢地,感叹自己命苦。
到后来蒋吕氏把脸一抹,气呼呼站起身来,蹬蹬蹬就出了堂屋。
凤来象个旁观者似的看着这一切,反正也没她说话的地方。
眼看着蒋老爷子走了,蒋吕氏也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地走了;二叔头一低,闷声不响地闪人,三个儿女都跟在他后头。
三叔脸上虽然板得铁紧,可他眼睛里闪烁的喜色,却是瞒不过凤来的。
他一拽自己的儿子多宝,拼命压抑着兴奋,回房了。
若不是天早都黑了,他简直要忍不住跑到胡家村去,把这个好消息提早说给胡氏听。
他心里安慰自己:好歹忍耐到明日吧!
最后林氏轻轻叹了口气,招呼自家的孩子:“这几日累得狠了,早些歇息吧!”
蒋吕氏回到自己屋里,见蒋老爷子斜坐凳子上,口叼旱烟,眯眼睨视,面上一些儿表情也没有,不由得气冲头顶地说:“你是老糊涂了呀?就由得那几个白眼儿狼瞎折腾!”
蒋吕氏不糊涂,她晓得,老三与他老婆是一条心;老二呢,为上次张氏上吊的事,至今心里还是不痛快呢!至于老大,肯定也打着自个儿的小算盘。
蒋老爷子呼出一口烟,慢腾腾地说:“千里搭凉棚,天下没有那不散的宴席!既是都想单过,你拼命拢在身边,短得了吵闹打斗?不都说远香近臭么?我看分了好!不要到时候弄得爹娘不是爹娘,兄弟不是兄弟,个个乌眼儿鸡似的。”
蒋吕氏往床铺上一坐,半晌作不得声,末了用有气无力的声音说:“养孩子有啥用啊?成家了就光想着自个儿那个小家啦!”
蒋老爷子扭过头来看了她一眼道:“你是忘了你自个儿的德性吧?想当初,没少撺掇我和兄弟分家另过。”
这一下,彻底把蒋吕氏的嘴给堵上了。
她闹分家那会儿,蒋老爷子只有一个寡母。
林氏和蒋大拴虽是躺下了,两个人都睡不着,就在黑暗里静静地睁着眼睛看屋顶。
还是蒋大拴先伸出一条胳膊,林氏顺势就把头给枕了上来,两人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
“孩子他爹,我心里觉着空落落的。”林氏说。
“没啥,日子还不是照旧过。”蒋大拴安慰她。
林氏嗯了一声,往蒋大拴这边靠了靠。只要有这个男人在身边,她心里就说不出的塌实。
张氏和蒋二牛亦是相顾无言。
半晌张氏才说:“二牛,是我拖累了你。我只恨我自己,怎么就没死呢?”说着说着,就泪水涟涟的。
二牛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放低了声音道:“又想啥呢你?有啥拖累不拖累的?反正我只晓得你是我老婆,你是我孩子们的娘,我能不管你吗?”
听着张氏鼻头悉悉索索的响,二牛又添了一句:“你放心,哪怕家里只剩下一碗粥,我也省下半碗给你喝。”
二牛向来少言寡语,可他这番质朴的话,听在张氏耳朵里,却比什么花言巧语都要动听。
福来也在那儿唉声叹气呢!
凤来看不过,轻轻推了她一把说:“你愁有啥用啊?愁白了头发,当心嫁不出去啊!”
福来白了她一眼。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见她闪光的眼睛。
“去,小坏蛋。这个时候还有心思打趣我!”福来不满地回答:“你就不愁啊?咱爹要是落了个残疾,家里就靠娘一个人,更要受累啦!还有啊,运来哪还有钱读书?怕是也要回来帮着爹娘干活哩!勤来连学堂的门都没进过,明儿开了春,那是想也别想了。爹娘能填饱咱们四张嘴,就是不易得很!”
凤来听福来说得一本正经,也就端整了脸面说:“让我再想想,咱家还能找出啥挣钱的进项来不?就象前阵子的毛栗子,也不用本钱,只要肯下力就行!”
福来一听毛栗子三个字,秀眉一挑说:“毛栗子是别想指望,山上都快摘光了。”
凤来嗯了一声:“知道,我是打个比方。”
两姐妹一时都陷入了沉默。在这乡下,想找个赚钱营生,还真不是那么容易的!
“快睡吧!过阵子,地里红薯该挖了,晚稻也差不多得收割,地里活计多得是,咱们也闲不下来啊!”福来打了个呵欠说。
凤来这几日也是累得很,闭上眼睛不多时,就朦朦胧胧睡过去了。
到了第二日,蒋老爷子果然找了村长和族里的老人们来帮着分家事宜。就连蒋吕氏的兄弟也请了来。都说是娘舅亲,打断骨头连着筋么!
蒋吕氏一上来就申明了:”家产要分作四份,我们老两口也要留一份在手里,省得老了做不动了,还要看儿子、媳妇的脸色讨口饭吃!“
凤来偷眼看着,觉得这位舅公看上去远比蒋吕氏顺眼,起码没有那份锐利和刁钻的模样。
而且这位舅公话也说得有道理:“弟兄要讲和气。如果以和为贵,这家就容易分。如果算斤算两,这家就没有办法分。比如家里的二十亩地,分作四份么,一人五亩,似乎简单得很,最容易分。“
他接过蒋老爷子递过来的烟荷包,挖出一撮塞进烟锅里,再点上火,用力吸了一口,这才接着道:”可是呢,这地有远有近,有肥有瘦,有四四方方整齐的,也有歪歪扭扭难以耕作的。所以哪里能做到绝对公平绝对平均呐?”
村长和族里的老人也连连点头:“这话说得实在!”
三贵迫不及待地问:“那娘舅你倒是说来听听,这家怎么分才好?”
老娘舅其它也不多说,就让蒋家人把家里所有需要分的东西都报出来,自己拿纸笔记了。
其实蒋吕氏才不会这么实心眼子,早把家里有多少现钱给瞒下了。
等到众人觉着这纸上已经把所有的家里要分的东西都写上了,老娘舅才开始和村长还有族里的老人们商量起来。
商量完了,老娘舅说:“家产平均分作四份,你们爹娘先选一份,余下的抓阉,抓着啥就是啥,谁都别抱怨,你们三兄弟觉得这个办法咋样?”
三贵紧张地看了看上头两个哥哥,没有说话。
还是蒋大拴先开的口,他被人搁在一张椅子上抬到了堂屋:“既是村长和族里的长辈,还有老娘舅作主分的,我自然没啥好反对的,就是这么着吧!”
蒋二牛也表了态:“成!”
蒋三贵不得巳,也顺口说:“我也赞同。”
蒋吕氏不管不顾,先紧着自己挑了一份去了。余下的才是三个儿子分。
老娘舅做了三个纸阄放在碗里,让兄弟三个来抓。
蒋大拴就说:“让两个弟弟先抓好了,剩下是我的。”
蒋二牛还要推,蒋三贵便说:“那我占个先吧!”抢着先在碗里抓了一个阉。
蒋二牛排了个第二,剩下碗里一个纸团便给了蒋大拴。
凤来也就躲在门外看个热闹,反正是个说不上话的人。
结果是蒋大拴一家子被分到蒋家以前人口少时,住着的那几间旧茅草屋里去了。
分家田地、房屋是大头;接下来还有粮食啊,茶山上的油茶树啊,猪啊,鸡啊,农具啊,锅碗瓢盆啥的。
至于还未收回来的晚稻啊、红薯啊,蒋老爷子发了话:分到谁家里,那就是谁的!
蒋大拴兄弟几个听了,谁也没挑头说不情愿的话,于是村长拍板道:“那就这么定下啦!口说无凭,立字为证!”
就这么着,蒋家分家,巳是白纸黑字,不容更改的事情啦!
蒋三贵兴冲冲地赶着去向胡氏汇报,顺便把妹妹叶子送回胡家去。
胡喜子原是来蒋家接过叶子,无奈蒋吕氏不但不放人,还把他教训了一顿,只得灰溜溜地走了。
胡氏听了蒋三贵的话,脸上神情却是阴晴不定。看得蒋三贵悬着一颗心,小心翼翼地问:“可是你说的,分家了你就跟我回去,你不是想反悔吧?”
胡氏冲他撇了撇嘴:“你说老大家的搬了出去,咱们住着东厢房?”
蒋三贵赶紧点头:“对的。”
“这也还罢了!可咱分得的那块水田差啊!”胡氏不满意地说。
“这可没法子,抓阉是个啥就是啥!村长和族里的老人,还有老娘舅帮着分派的。咱们的旱地不错啊,每年红薯收成都好着呢!”蒋三贵溜了一眼胡氏,陪着小心说。
胡氏倒没再继续打击蒋三贵,能把这个家分成了,她也算是心满意足。日后算是摆脱了老二家的瘫子婆娘!就是大哥残疾了,也关不了她屁事!
而蒋吕氏那个老不死的,也不能再象从前那样老是管着她,盯着她了吧?
既是分了家,那就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了。老婆子要是再敢当面唠唠叼叼,瞧她不骂得那老婆子狗血淋头!
想到以后的好日子,胡氏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容。
蒋三贵见胡氏脸上阴转晴,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说:“那你还等啥,收拾收拾,这就跟我回去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