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轮到勤来催林氏:“娘,后来呢?”
林氏一掠散下来的几丝鬓发,仰起头说:“这少年拗不过他爹,却还是让人给我松了梆,又帮着我把凤来从水里拉上来~“
凤来依稀还有记忆:她看见了那个英俊少年从货船船舱里走出来,一双寒星似的眸子闪闪发亮,手中拿着一张弓。
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整个人踱上了一层金。他仿佛正义的化身,神采奕奕地立在那儿。
凤来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的脸,然后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想来,自己就是那个时候穿越到凤来身上的吧?
林氏继续说道:”那少年只得让水手把咱家的小船拖到蒋家村附近的湖面上。临走时,硬塞了一块银子给我。我哪里好意思收?他便扔在咱家的船上了。”
“我说咱家怎么会有钱请郎中、抓药的!你还割了猪肉烧给我吃!”这些细节,连蒋大拴也是第一次听见林氏说起,他只知道林氏被路过的货船救了回来。加上腿痛得厉害,心事又重,竟然没追问林氏详细。
他很感慨地继续说道:“世上还是有好人呐!喛,你可问了人家的名姓,日后咱们得了机会,也好回报人家不是?”
林氏愣了一愣,这才想起来似的说:“我当时都吓糊涂了,竟连这个也没想到,真是!我连那少年姓啥都没问过!”
凤来见她娘一脸懊悔的模样,连忙宽慰说:“娘,好人会有好报的!坏人么,也自有报应!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福来拿眼睛看着凤来,惊奇地说:“你们瞧这小丫头,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都从哪儿学来的呀?”她总觉得这个妹妹,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哩!
凤来这才悟过来,掩饰地回答:“我听老人讲故事,都有这几句的!”
林氏宠溺地用手搭着她的肩,点头同意:“凤来是越来越懂事了。”又学给蒋大拴听:“她爹,这孩子是个有良心的,连给她的鱼汤也不肯喝,说要留给你呢!”
蒋大拴欣慰地笑了:“好孩子!”不知道怎么牵动了受伤的腿,忍不住了哎哟了一声,林氏和几个孩子齐声问:“(她爹)爹,你怎么了?”
蒋大拴正要说自己没事,就听得厨房那儿传来一阵呯哩啪啦的声音,夹杂着胡氏的高声大叫:“你打我,你敢打我!这日子没法过了!娘哎,你坑了我一世啊,咋就把我嫁了这么个白眼狼哩?”
林氏和蒋大拴对视了一眼,还是蒋大拴开口说:“怕是老三在和弟妹干架了。你去劝和劝和吧!”
林氏应了一声,就往灶屋走去。几个孩子都跟在她身后。
蒋家的茅草屋正中是一间堂屋,两间正房;两边各竖了一排厢房。
老大蒋大拴一家住着东厢;老二蒋二牛一家占了西厢;老三蒋三贵两口子带着一个儿子住了一间正房;另一间则归了蒋信和蒋吕氏老两口。
外加一个偏梢子,一边做灶屋,一边是猪栏和厕所。
林氏领着孩子们来到灶屋,就见里头天女散花似的,锅铲、漏勺,筷子乱七八糟落在地上;胡氏正一头撞在蒋三贵的胸口上,顶得他身子贴到了墙。
蒋三贵推了几下推不开,气得浑身发颤,眼睛出火。他一手扯着胡氏的头发,一巴掌猛击了下来,打得胡氏象一截木头似的,倒在了墙角落。
蒋三贵怕她再爬起来撒野,寻死寻活,又用一只膝盖跪压在她身上。
胡氏刨手蹬脚地哭叫起来:“打死人喽!你这畜牲,良心叫狗吃了!老天爷怎么没把你收了去啊!雷怎么没把你劈死啊?”
凤来虽然看不惯胡氏,可也最讨厌男人打女人。只是这个三叔尽管脾气有点儿怪,倒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人,以往似乎也没有朝胡氏动过手,斗嘴倒是经常的事。
不晓得胡氏到底是怎么惹着他了,才会令他采取如此激烈的行为。
林氏连忙过去拉开蒋三贵,早瞥见他脸上被抓了好几道指甲印子,都见了血了;加上另一边脸的疤痕,看着是丑。
林氏也只得温言软语地劝道:“快松开,都是当了爹的人啦,还跟孩子似的胡闹,让人看笑话哩!”
蒋三贵没好气地竖起了眉毛,点着胡氏的鼻子嚷道:“你自己说我该不该打你?你眼睛里还有我吗?”
胡氏呼地爬起来,脖子一梗,嘴硬道:“我知道你吃错了啥药,好端端地打我哩!你真当我是你家买来的马儿,任你骑来任你打啦?不过了,这日子过不下去!”
胡氏此时巳是披头散发,脸上的脂粉被眼泪糊得花了,一块深来一块浅,象个鬼一样。
蒋三贵气得直呲牙:“我是好端端打你的吗?有种你就说出那个在林子里和你不三不四的男人是谁!”
胡氏霎时变了脸色,跳着脚儿说:“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在林子里和人不三不四来着?我今儿压根就没到林子里去!你血口喷人冤枉老娘,到底安得是什么心?你喜欢找顶绿帽子戴着,我可不惯被人拿来打牙祭!”
她瞪着眼儿看着蒋三贵,双手扯住他胸前的衣襟摇撼着:“你不把话给我说明白喽,我和你没完!”
林氏听得话头不好,断不是这些孩子应该听见的,连忙转身对凤来她们说:“好了,这里没你们的事,都给我回屋里呆着去。”
她一边说,一边象赶鸭子似的挥动双臂:“去吧,去吧!”
福来不想让林氏操心,便拉着凤来,用眼神示意她快走;运来和勤来两个也听话地跟在后面。
蒋三贵冷笑着说:“虽然我没看见正脸儿,你们两个一闪就不见了,可你的背影我会不认得?算那王八羔子跑得快,落到我手里,管叫他下半截不保!”
胡氏自然不能承认,咬牙切齿道:“俗话说的,捉贼拿赃,捉奸拿双,你空口白牙,就想把个屎盆子扣在我头上,我不活了!逼死了我,你还可以找个好的去!”
说着话,整个身子往地上一溜,拿头咣咣咣地往桌子腿上撞,一边哭得喘不过气来。
林氏连忙来搀胡氏:“她三婶,快起来快起来!两口子有啥误会,好好说开了就是了,日子还是要过的!”
又说蒋三贵:“三弟,话还没问明白,就动手打人,这可是你不对呢!”
胡氏一把推开林氏:“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以为我不晓得呢?哪里是杀千刀的看见我了,分明是你在背后扇阴风、点鬼火,挑拔离间!你是巴不得赶走了我,好在这个家里欺上瞒下,一手遮天吧?”
凤来在外头听见胡氏的话,似乎在责怪林氏,不由得立住了脚步。福来也侧过头听着。
林氏被她一推,立脚不稳,噔噔噔倒退了三步,气结道:“她三婶,你~你怎么这么说话呢?合着我拉架倒拉出不是来了?应该尽着你们打个痛快才对不成?”
原来胡氏在肚里寻思:今儿出门时,瞥见林氏离得不远不近,端着个衣裳盆儿跟在后头,象是要去洗衣裳的模样。难不成她跟踪了自己看到些什么,然后转头就向三贵告了密?
至于蒋三贵,明明去了镇上,怎么可能出现在林子附近?他分明是诈自己无疑。
而蒋三贵呢,还真不是亲眼看见的。是村里的多嘴婆娘菊花嫂鬼鬼祟祟扯住他,说给他听的。
这会子蒋三贵看见胡氏这么闹腾,也拿不准这菊花嫂到底说得是真还是假啦!
要知道,这菊花嫂可是村里有名的大喇叭,一张嘴专爱说东家,传西家;谁家有点儿芝麻大小的事儿,她都能给你散播得全村人都知道喽,标准的长舌妇一个。
又听见胡氏寻趁上大嫂林氏,不由得喝道:“好好儿又拉扯上大嫂做什么?明明不关她的事!”
“有脸编排别人,怎么不看看自己裤裆里的屎有没有擦干净?”胡氏那双三角吊梢眼里满是不屑:“男人被湖盗推下了水,自己落在了那帮子六亲不认的湖盗手里,保得住清白贞节那就奇怪啦!说出话来也得人信呐!就算被人救了是真的,人家凭啥给你银子?难道就因为你脸子长得漂亮?看上几眼就得付钱?”胡氏伸手抹了一把脸,冷言冷语,夹枪带棒地说道。
林氏一听,简直惊呆了,气得全身直打哆嗦,半天说不出话来。她胸脯起伏着,用颤抖的手指点着胡氏:“你~你~你这么胡言乱语,就不怕死了下拔舌地狱么?”
她真想伸手给胡氏一个大嘴巴子。可从来没打过人的她,竟然下不去手!
外头的凤来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真是人嘴两张皮,咋说都可以啊!这胡氏的想象力,还不是一般的丰富!
她一跺脚,猛地就朝灶屋里冲了进去!
胡氏还在地上坐着,正用手挽头发呢,凤来直冲到胡氏跟前,用尽全身的力量把她一推,推得胡氏仰面跌倒,头磕在地上咚的一声钝响,同时嘴里叱道:“不许你往我娘身上泼脏水!我娘的清白,我能证明!”
蒋吕氏三步并作两步从外面抢进来:“又在闹腾个啥?都不想过安生日子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