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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处士林和靖

孤山不孤

暗香在浮动,暗香在浮动。暗香浮动的时候,疏影横斜了,月色黄昏了……

未被遗忘的处士

暗香,是从宋朝的孤山向我们飘来的,听说过“梅妻鹤子”的佳话吗?北宋年间的杭州诗人林和靖,在孤山隐居,以梅为妻,以鹤为子,孤高自好,

二十年不入城,高风亮节,被后世文人视为楷模。

林和靖的墓便在孤山北麓,墓碑一行字:处士林和靖墓。这就是处士的含意了,一个一生中没有做过一天官的士人。

后来的知识分子,无论出仕还是未仕者,都崇仰林和靖的隐士生涯。林和靖自己也为自己的不出山自豪,站在他生前就预修好的坟墓前吟诗曰:

湖上青山对结庐,坟前修竹亦萧疏;

茂陵他日求遗稿,犹喜曾无封禅书。

奇怪的是,隐士越隐,显贵越是要来寻探,林和靖的孤山,实在是不孤的。文化人中有大诗人梅尧臣与他世交,官场中有范仲淹与他结友,杭州历任太守中,至少有五人与林和靖交往甚密。与穷书生的交往,更不下四十余人,终于,名气大得连皇帝也来光顾了。真宗赐他“和靖处士”,仁宗不但赐谥和靖先生,还赠之粟帛。

所以,处士身处山林,并未被遗忘于庙堂。

疏影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

其实,年少时的林和靖,也未必就是那么“隐士”的。他也曾出游四方,结交官宦,吟诵些崇尚武功的诗篇。只是宋朝急趋的腐败,使林和靖结束放游,身心厌倦地回归钱塘。他那二十年不人城的隐士生涯,还是从他出游归来,朝野掀起“封禅”的浊浪时开始的。

“封禅”这真宗时代的政洽文化运动,实际上是皇帝为挽回他在异族争战中失去的天威,装神弄鬼造出来的假动作。他们自编自导自演了一出“天书降临”的戏,拿写了蝌蚪文的黄绢缚在鸟尾巴上,真宗率着百官装模作样地跪接,以为这样一来,又可征服四海,夸示外国了。

-些“文人隐士”,翩然一只云中鹤,飞来飞去丞相家。本来浊气冲天,岂肯错过这追名逐利的大好机会?便纷纷藉封禅之机,呈献谀文。只此一纸便可得官,又何需十年寒窗。一时,趋炎附势,阿谀谄媚,怪力乱神,乌烟瘴气,几成时风。

可贵的是林和靖此时却反潮流之道而行之,一派浊浪薰天之中,他回归了山林。

回归山林还不够,他还开发建设了山林。首先就是植树造林,也就是“梅妻”,植梅三百六十株,一株收人一日所用,又种松、竹、桃、杏、柿、梨,以及石竹、蔷薇、菊花、荷花,孤山终成花果山。

同时,他又采药、种药、买药、捕鱼,“一湖明月夜渔归,水痕秋落蟹螯肥”,林和靖辛劳得很。

林和靖又“鹤子”,养鹤以作信使。客来,鹤即翔于湖上,林逋见,返舟而归。可见林和靖的朋友实在是不少的。

林和靖还养生,喜作五禽戏。当然,林处士最出名的还是他的诗:“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一联出,千古咏梅绝唱。有俗人曰,此联虽好,亦可咏杏与桃李啊!苏东坡则回道,可以倒是可以,只怕杏与桃李不敢承当吧。

梅可爱,鹤可爱,终究是人最可爱

都说林和靖终身不娶,方有“梅妻鹤子”之说,我却终有疑惑:那个终身只爱草木禽羽的人,果然能写出《长相思》来吗?

吴山青,越山青,两岸青山相对迎,争忍离别情。

君泪盈,妾泪盈,罗帝同心结未成,江头潮已平。

想来,处士林和靖也是有眼泪,也是有爱情的。梅可爱,鹤可爱,但终究是人最可爱。我曾从杭州地方史专家林正秋先生处得知,林和靖果然是有爱情的,不但有爱情,而且还有婚姻;不但有婚姻,而且有后代。后代大大的多,一分又为二了。一支在浙江奉化,人丁兴旺。另一支更不得了,飘洋过海,竟到了日本。到了日本还不算完,竟又成了日本人制作馒头的祖先,这几近乎传奇了。但奉化和日本二支林家前些年又在杭州胜利会师,摄相于孤山祖先梅下,有林教授挽臂为证。这实在是货真价实的寻根文化了,至于它在学术上禁不禁得起千锤百炼,要靠史家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在我,却是希望隐士有后的。绝人情爱的隐士,终不如增人情爱的隐士更可信呢。

孤山处士墓

今日孤山尚有的处士墓,亦是历经了沧桑。元代灭宋时,杨链真珈盗了宋王陵墓不算,把个一直不与王室合作的林和靖墓也挖了,结果,里面唯砚一方、簪一支。以后再修复,康熙还仿了董其昌的字体,录了南北朝诗人鲍照的《舞鹤赋》,刻石亭中;林则徐又作了修建,题了楹联曰:“我愧家风输梅鹤,山有名花转不孤。”

舞鹤不归,梅林依旧。孤山自古多梅,今亦如是,中国人选国花,选来选去离不开牡丹与梅花。牡丹虽为国色天香,大富大贵,倾国倾城;然梅花无双之品,冰肌铁骨,清高傲雪,孤芳自赏,最对中国士大夫情怀,故梅兰竹菊四君子中以梅为首。牡丹之于梅花,犹如人臣之于隐士,犹如儒学之于道家,犹如“达者兼济天下”之于“穷者独善其身”。中国千年王朝,固有代代忠臣良将为偕模,也有代代山林中高士贤人,在晋有陶渊明,在宋便为林和靖了,这里面寄托着怎么样的人生理想啊?

问孤山梅花,花不语,唯暗香在浮动,暗香在浮动。暗香浮动的时候,疏影横斜了,月色昏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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