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年前，一位小姐邀稿于我，说是要写一句对自己影响最大的人生格言，并说，这格言可以是别人说的，也可以是自己说的。格言当然总是出自名人或伟人，自拟的所谓格言再反过来“影响自己一生”，这说法总有些不妥。但我实在犯难。想来想去，似乎因别人的一句话而影响和决定了一生的并没有。尽管小时候大人们曾用“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之类的话劝勉过我，但真的“老大”了，却发现那只是一句陈词滥调。
后来，又有自觉或被迫诵读的一些圣人的话语，但发现那些话充满了自以为是的霸气，我不满于说话的人那种不平等的、居高临下的训诲。当然，只能敬而远之。孔子和鲁迅都说过许多漂亮的话，但那些也很难决定我的一生。当古代圣贤和当今圣贤都不能解决问题的时候，人只能求助于自己。反顾自身，平生为人处事，大抵奉行着从容而坚定的姿态，我于是为自己“创造”了，或者说，是总结出这样一句话：决心去做的事，绝不反悔。在这句“格言”的背后，站立着我的一个完整的人生态度，即，我以为人活着第一要紧是自信。坚定、果断、勇于承受，即使面对失败也不失自尊。我是凡人，不可能无过失，因而不可能总是无悔。但事实却是我很少有悔。因为我奉行的是不悔的人生。前面说的那句“自拟格言”便是这种“奉行”的宣言。那话乍听起来真有点一意孤行的味道，因而要加以必要的注释。事有大小，情有重轻，“决心去做”云云，指的是需要“下决心”去做的，并不是所有的事。有些事做去就是，无须踟蹰再三然后再下决心，这些事不是例行便是日常，也会有失误，但谈不上悔或不悔的严重。那些要“下决心”去做的，一般不属于“鸡毛蒜皮”，则要思而后行，甚至再思、三思而后行。这类事没有把握硬去做，叫做轻举妄动。需要决心去做的，则属于必做的和非做不可的。这样的事，不做则已，做则必成。
这个过程，即指周密的权衡，谋事之初要多思慎虑，一旦认为必行，则期以必成，决心和行动都要果断。一件事没有做完就扔下，是半途而废。一般说来，这半途而废乃是陋习，是缺乏自信也缺乏自律的表现。审时度势而下了决心，加上行事之中的机智和审慎，一般总会成功，一般不至于事与愿违。但“事不如意常八九”，世上总有难料之事，总有许多意外。意外就是主观因素之外的突如其来，这是任何坚定而自信的人也无法躲避的。即使面对一个周密从事的计划，决策的误差和实践的受阻也许会导致失败，面对这样意想不到的情况，作为“格言”的奉行者，我的态度依然是“不悔”。
这不意味着不面对事实，而是更为超脱地面对事实：一个理智的人要敢于面对失败。从另一个角度看，这面对失败的“不悔”，是寻求心理的健康。因失败而怨尤，是一种自我折磨。失败不能让人消沉，失败应当是另一种境界的始端。人必须承认失败只属于自己--尽管失败有许多自己以外的原因，但失败的苦果只能由自己品尝。在这个时候，人既不能自怨，也不必怨人。对于崇尚行动的人，纠正的办法是用下一个行动的成功来抵消前一个行动的失败。对于失败的承受，和对于一个成功的期待，是人生的至乐。因此，我坚定相信自己的这一句发明：“决心去做的事，绝不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