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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于旺田站在水渠上,眼巴巴地望着半里地外的那条公路。公路近处通着乡政府,远处连着县城。孟乡长告诉他时挺干脆,说今儿午后四五点钟来,一准来。可眼下太阳已经落下去了,天说黑就要黑下来,人还没点儿影子。于旺田有点儿着急了。以前孟乡长到村里来,都是坐着那辆红色的蛤蟆轿。他就把眼睛死死地盯在公路上,见远处有一个红色的亮点,就不错眼珠地看。公路上红色的轿车不少,可一辆辆开过来,又一辆辆箭一般地直向远方射去。于旺田眼睛都有点瞪酸了。

身后的于家台是个不小的村子,二三百户人家,多一半姓于。这里是辽河平原九河下梢之地,听祖上说,百十年前,这里还是一片涝洼沼泽,芦苇丛生,水草萋萋。有姓于的兄弟二人一条扁担,两只箩筐,从山东跑关东,风餐露宿,一路过来,在此处寻一高阜之地落下脚,架起窝铺歇憩。那一夜,天高云淡,月朗星稀。兄弟二人在窝棚外埋锅造饭,拢烟驱蚊,燃起篝火,忽听四周一片刷刷之声,似风拂苇叶。莫不是要起风变天?四下望去,沼塘之水平静如镜,一蓬蓬芦苇不摇不动。再低头看去,我的天!只见数不清的螃蟹正从四处奔爬而来,一个个黑壳毛蛱,硕大肥实,直至火前三五步,才停下来,好像前来朝圣一般。兄弟说,蟹子奔亮向火,不奇怪,只是这般多,又不怕人,天下少有。当哥的随手拣起几只蟹子,丢进锅里,加瓢水,扣上锅盖,笑道,管它怕不怕人,且充饥解馋要紧,若是再有烧酒,就更美了。那一顿,弟兄二人吃得那个鲜美酣畅,正是秋高蟹肥时,满壳黄籽,肉嫩如膏,直至夜半,那香气还弥漫在窝棚前不散。哥哥说,这是蟹子留人,还往前瞎走个甚?此处便是家了!

从此,弟兄二人在此围堰造田,开荒垦地,娶妻生子,繁衍生息。一代又一代过去了,无数这样闯关东的汉子和他们的后代们,还有后来从省城下来的“五七”大军、知识青年,便将这十年九涝之地开垦出连绵数百里的稻田,昔日有名的南大荒成了全国有名的米粮仓。

五月的北方,昼夜温差很大。白日里明晃晃的大太阳当头照着,晒得下田的人头昏脑胀热汗直流,可刚一入夜,吹过来的风儿便有了几分凉意。夜空里悬挂着一弯镰头似的月亮,星星也出齐了,满空繁密。平整如镜的稻田里水波闪闪,已插下去的秧苗开始返青了,稻池埂上钻出的芦苇也有了半人高,在星光下闪着黑油油的光亮。正是蟹苗下水的时节,往年,自己也是在过了芒种之后投放蟹苗的,节气不饶人,误不得的。

村子的方向,沿着水渠急匆匆地跑过一个人来。那人细细瘦瘦的,个子不高,跑得很慌,一路跌跌撞撞,几次险未栽下水渠去。于旺田知是女儿水秀,心里陡地就紧上来。

“爸,快……你快回家……”水秀大喘着粗气,用袖头擦着脸上的汗水。

“是不是你妈又不好?”于旺田问。

水秀紧点头:“喘、喘不上来气,脸都憋青了,就用手在炕沿上挠……”

“那你不在家看你妈,跑这儿来干什么?”于旺田瞪了眼。“白活!这么大丫头了,什么也不懂!”

水秀眼里汪了委屈的泪水,怔了怔,就蹲下身子,抱着头哭起来:“我……我看着我妈揪心……”

于旺田在畦埂上转,孩子没法,他又有什么办法。那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他的心酸上来,想拧一颗烟,手颤颤地几次拧不上。他知道委屈孩子了,口气软下来,问:“秀,是你妈叫你来?”

水秀摇头:“妈知你有事,妈不让找你……”

“那你就先回去。你妈再挠炕沿,就塞她手里一件什么软东西。她那病,手挠破了难好,发炎成疮,就又添了一份罪……”

水秀站起身,手抓到他的胳臂上,哭着求告:“爸,你快回去,就再送我妈去一回医院吧。”

于旺田长叹一口气,轻轻拿开女儿的手,说:“秀,你先回去,等这边的事一完,爸就回家。”

“爸,往后我不念书了,再不跟你要钱了,我去进城打工。你快回家救救我妈吧。”

于旺田却蹲下了身子,不敢再望女儿那双替母求助的目光。可妻子那痛苦绝望的神情就在他眼前晃,晃。眼窝热,却无泪,该说的话,早说过了,要流的泪,也早流尽了。

水秀是哭着离去的,那脚步声如踏踩在心上,越远却越重。感觉中,似又有脚步走到跟前来,于旺田便慌慌抹了一把并无泪水的眼窝,站起身。

村支书于水丰到了跟前,说:“老旺叔,孟乡长刚有电话来,说过一阵才能到。我刚才碰到的水秀了,那你就先回去一趟,看看我婶子。我替你在这儿等着。”

在于氏宗谱上,于旺田高出于水丰一个辈分,出了五服的。

于旺田叹口气,说:“回去又顶啥用,心倒难受。一会儿孟乡长来了,我要不在,也不好。”

于水丰也跟着长长地叹了口气,有意转了话题,问:“那些东西,都备下了?”

于旺田说:“备下了。你先看看,别再差点啥。”

“有亮儿吗?”

“有,预备了两根蜡,棚子里还有电筒。”

两个人进了身后的窝棚。窝棚是往年为看蟹盖的,两米见方,四根水泥柱,顶个人字盖,上蒙油毡纸和塑料布,四面墙是土垒的,极简陋。于水丰用手电往棚子里照了照。夜里睡人的床铺还没搭,可棚子里清扫得挺干净,不见丁点儿土疙瘩草刺。靠北墙是一张桌子,桌子上摆着观世音和财神爷的瓷像,还有一尊是毛主席,放在了中间。毛主席的瓷像家里现成,从文化大革命就摆在板柜上没动地方,另两尊是于旺田费了不少车轱辘话跟屯里人借来的。屯上人说,有借粮借米的,没听说还有借神灵的。你心不诚,供了也是瞎子点灯,白废蜡。于旺田说,这回我心诚,不诚我就不借了,神灵有眼,必是知我一时家穷钱紧,不会挑我眼的。屯里人说,你是该供供了,看看你家这几年,多不顺!于旺田说,等我兜里攒了钱,第一宗事就是往家请神灵。话是这么说,于旺田内心里还是不信,往年很多人往稻田里投蟹苗时,都烧香磕头先供观音财神,可他不供,哪年扣蟹的收成也没比那些人差。要不是水秀她妈得了那种熬磨人的病,眼下家里的北京平早盖上了,眼热的不定是谁呢。可既是求借于人,一求三分低,就得顺着人家的话茬说,不能辩对。再说,孟乡长也早有言在先,叫把神灵先摆设好,只说自家供,千万不能说是替别人预备的。于旺田是厚道人,既应了人家,就包揽到底,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摆就摆呗,权当小孩子过家家了。

神像前还摆着供品,一盘饼干,一盘苹果,这可是自己花钱买下的。一碗雪白的大米,三炷香已经插在里面了,只是还没点燃。还有两根拇指粗的紫红蜡烛,也已立在那里。

于水丰说:“先把蜡点上吧,好有点亮。”

于旺田说:“再等等吧。人不一定啥时辰到,烧没了,黑灯瞎火的,再到哪去买?”

于水丰没坚持,只是盯着两盘供品发怔,好一阵才说:“寒酸点不?”

于旺田说:“有点意思就行呗,神仙还真吃?”

他心里说,这还是借钱买的呢,连水秀上学用的钢笔水,他都让去跟同学要。一家人半年不知荤腥滋味了,还讲啥寒酸不寒酸。

于水丰又用手电往地下照了照,问:“没预备块垫腿的东西?”

这一问,于水旺便知房顶滴水,有漏儿了。他想了想,便想到了掖在墙角的那件棉大衣,说:“到时把这件大衣铺地上,行不?”

于水丰点点头,转身往外走。于旺田将那件棉大衣拿下来,拍打着上面的尘土,跟在后面问:

“没听说要来的东家到底是个啥样人?”

于水丰显得有些不耐烦,说:“你呀,又问。我不是跟你说过好几遍了嘛,我也不知道。反正是孟乡长亲自陪来的人,你自个儿估摸嘛,起码不会比孟乡长的官儿小。过一会儿人就来了,你自个儿看。不过,我可再跟你说一遍,孟乡长咋介绍的,你就咋称呼,对屯里人也就咋说,千万不许顺嘴瞎咧咧!”

于水旺忙点头:“那是那是。我不咧咧,放心。”

这话他确是问过好几遍了,每次于水丰都这样答,他总不信村支书真的不知道。那又有什么可保密的呢,八成是孟乡长的什么亲戚,要不就是有钱的大老板,跟孟乡长是哥们儿朋友,不然一乡之长能跑前跑后的那么上心?

两人又说了几句闲话,于水丰说到公路上去迎迎,一个人便踏着水渠一窜一窜地去了,那雪亮的手电光束也一窜一窜地跳。于旺田远远看着,便有些心疼。电筒家里现成,电池却是新买的,他算计着节省点用,能将就到上秋,似这般有用没用地乱晃乱照,到上秋不知还得换几节呢。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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