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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总算有人爱我:爱情·婚姻篇(6)

符合人类文明与道德的美好“传统”是不能随意丢弃的。“爱情”一词虽然随着时代的推延在不断丰富着它的内涵,然而它固有的纯洁性却是不可亵渎的。我们虽然不必局限于或拘泥于《系于一发》中“姑妈”式的纯洁,然而这篇文章所引发的关于爱情纯洁性的道德反思,于我们却是很有启迪很有意义的。

郁金香

【墨西哥】德佩雷拉

透过一扇窗子,人们可以看到很多东西。我就曾经坐在自家的窗前,一面绣着花边,一面目睹了女邻居的罗曼史。

我的邻居是一个织花边的女工。她人长得漂亮,但家境贫寒。她有两个追求者和一株栽在蓝瓷花盆里的郁金香。

我邻居和我住的那条街很安静,既无车辆来往,也很少有行人。过往人等全是当地的住户。像巴黎所有的街巷一样,那条街很窄,几乎每家的阳台上都挂有色彩鲜艳的宽红边遮阳布帘。

前面已经说过,我的邻居很穷,所以,她家的阳台上没有挂帘子。不过,太阳并未能阻止姑娘时常到阳台上去照看她的郁金香。

那株没有几片叶子的柔弱小花,是我邻居时刻记挂在心的事情,每天晚上她都把它搬进卧室,怕它会受到北风的摧残;清晨再重新搬出来;中午阳光炽烈的时候,她就用一小块麻布给罩起来。她不时地跑进跑出,不是掸去沾染枝叶的尘土、摘掉偶然发现的枯叶,就是浇水捉虫。

在当地的条件下,郁金香是长不好的,只有在炎热的地方,它才能长得枝繁叶茂。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我的邻居才对她的盆花那么精心地加以照料。早在好几个月之前她就把种子埋进了土里,直到现在它才初具样子,开始抽芽发枝,尽管还是柔弱、单薄,但毕竟就要开花了。

从姑娘挨近花盆时脸上流露出来的欣喜神态,我猜想这株花的枝头一定已经长出第一个花骨朵儿了。

后来,我从这位漂亮的女工跟她楼上的邻居--她的追求者之……的谈话中得到了证实。

“您一定非常高兴吧。几个月的苦心总算有了结果。很快您就能亲手摘下一朵美丽的郁金香啦。你打算把它和您的心一起送给谁呢?”

姑娘非常羞怯地回答:

“可能什么人也不给,我决不会把这朵朝思暮想的鲜花给摘下来的。它应该就在原来的枝头上凋谢。我还没有蠢到那种地步,让自己花费如此巨大的心血毁之于一个短暂的瞬间。这是一个原因啰,再说,我还没有想过要把我的心和这朵郁金香一起送给别人呢。”

“您瞧,我的好邻居,时间不饶人哪。春天已经到了,这可是谈情说爱的大好时机。您看那些小鸟,没有一只是独自飞翔的。您再瞧瞧这些花盆,全都在开花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就说您这迟迟不开的郁金香吧,今天,终于结了一个花骨朵儿。我的好邻居!您就可怜可怜我吧,您就痛痛快快地答应接受我做您的丈夫吧!”

女工的脸上泛起了红晕。

“您需要的不是妻子,而是理智。”

“如果您爱我,我就会有理智的。”

姑娘楼下的邻居是一个拘谨而又漂亮的小伙子,此刻,也正好站在自家的阳台上。他听了两个人的对话之后,皱了皱眉头,但却没有动声色,他也爱着那个花边女工。

我是在绣花的时候,从窗口发现这个不善交际的小伙子的秘密的。不过,时至今日,他和心中的恋人一共也没有说过几句话。

我觉得他既腼腆又内在,既敏感又多情。

很久以前,我偶然发现,有一次,他趁女邻居不在的空隙,把一封信扔到了她的阳台上。

他是否收到了回信,我不得而知;不过每当姑娘来到阳台上的时候,他几乎连仰起头来跟她表示爱慕之情的勇气都没有,只能简单地寒暄几句。

“天气真好,小姐!”

“是啊,真好;对我的郁金香来说,可真是再好不过了。”

“您不再为它担心啦?”

“不啦,已经不担心了,现在它长得可好啦,又长出了两片叶子。”“谢天谢地,您总算如愿了。您为这株花可真是操尽了心啊!”“是啊,的确是这样,我把空闲时间全搭上了。”

“您的空闲时间实在少得可怜,小姐!我看您太辛苦了……有时候,已经很晚很晚了,我还见您房里灯光映在对面的墙上。您会累病的。”“不会的,我身体很好。上帝会保佑我的。”

“但愿如此。”

小伙子的声音微微发颤,美好的憧憬使他的眼睛显得更加美丽。可是,姑娘却没有看到他眼神的含义,因为他已经闭上了眼睛。

“回头见,先生。”姑娘说着转身走进屋里。

“回头见,小姐。”

这种一向质朴的谈话,给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

我的女邻居的确太忙。总是看见她手里拿着编织针,不停地织呀织呀,简直就像一只不知闲的小蜘蛛。她织出来的花边是多么轻巧,多么精美啊!真可以说,仿佛一阵风就能吹破。一会儿是条边,一会儿是荷叶边,一会儿方,一会儿圆。丝线在她手中的活计上面宛如蝴蝶一般随意飞舞,看着它,真会觉得眼花缭乱。姑娘用她那双巧手麻利而又熟练地摆弄着根根丝线,又是穿、又是扯、又是捋。丝线也真听话,总是乖乖就范。

姑娘整天忙碌。她有时候嘴里哼着歌儿,有时候我又觉得她是在凝神沉思,好像手头碰到了难题。

楼下的邻居显然是放心不下,总是默默地仰望着她的阳台。

楼上的邻居却老是兴高采烈、笑容可掬,他常常低头注视着同一个地方,并且总能找到甜言蜜语和姑娘搭讪:

“您的脸蛋儿越来越漂亮,真象是两朵盛开的玫瑰。”

姑娘进进出出,虽然没有直接对答,但唇边却笑意盎然。

这位风流少年可能最后如愿吗?

这是谁也说不清楚的。姑娘还没有表露她的心愿,不过,这位小伙子却老是在用话语、用笑脸、用炽热的眼神把她纠缠。

在姑娘专心致志地编织着花边的同时,小伙子正在巧妙地铺排着俘获她的情网。这已经是由来已久的事情了。他能成功吗?谁知道呢!

我的女邻居终于盼来了这个欣喜的时刻:今天早晨花苞绽开了,一朵美丽的郁金香,红得象是一团炽烈的炭火,迎着春光展开了自己的花瓣。

姑娘喜不自胜,第一次忙中偷闲,心醉神迷地站在那初放的花前。我坐在自己的屋角里分享着她的欢乐,尽量不引起姑娘的注意。她楼下的邻居也一定非常高兴,不过,他不在家。这是我从他那关着的阳台玻璃门上知道的。可是,她楼上的邻居却赶上了,如同表述大家的喜悦心情一般,连连发出赞叹:

“太好了!太好了!现在咱们来好好庆祝一番!郁金香开花了。求求您,我的邻居……把这朵花送给我吧!我每天都在算着它开花的日子,比您还着急呢。它是属于我的,我有权得到它。您要是不给我,我也会把它偷到手的。它属于我,因为我爱您。街上没有人,谁也听不见。让我再说一遍:我爱您,我喜欢您,我崇拜您!把花送给我吧’我的好邻居!请您把它给我吧,否则,我就从这儿下去自己动手摘啦!”

小伙子说得很坚决。看样子要贸然采取行动。姑娘像一只受惊的鸽子一样犹豫不决,她满面绯红,两手颤抖,虽然这样,但她的唇边和眼角却似乎流露出了某种满意神情……

“邻居,快把花给我!”

他的语气象是命令,不过,却又非常得体,强制之中包含着并未尽言的柔情蜜意。

“快点,快点!会有人来。快把花给我……要不,我马上就从这儿下去自己动手啦。”

姑娘恳求地仰起脸,想要自卫;但是小伙子却投给她火一般深情的目光。这还不算,他还做出了想要从阳台上下来的样子。

姑娘被吓坏啦,终于屈服了。她走到花盆跟前,摘下花扔到楼上,然后就跑进卧室,隐没在屋子里了。

楼上的邻居得意地拾起了花朵,热切地吻了一下,就插进了衣领上的扣眼里。他先是哼起轻快的小调,没过一会儿,就随身带着那朵花从家里走了出去。

这时,我难过地想着那朵刚刚开放就被摘了下来的郁金香。同时也凄然想起……不过,我的痛苦与我邻居的罗曼史毫无关系;那么,咱们还是只讲有关她的事情吧。

这真是一个令人欢快的明媚早晨。整个天空犹如一顶硕大无朋的蓝缎华盖。

这时候,那位一大早就出了门,整个上午都没露面的楼下邻居,突然出现在阳台上了。

姑娘一看见他,就轻轻地发出了一声惊叫,我也跟着叫了一声……因为,这位急匆匆赶回来的人手里拿着一朵鲜红的郁金香……

姑娘和我都感到困惑不解,期待着……

“小姐,”小伙子恭恭敬敬地仰起脸说:“今天早上我出门以前,看到您的花盆里开出了第一朵花,可当我现在回来的时候,却非常痛心地发现它被扔到了街上。这条街上只有您养着郁金香,所以我猜想这是您的;后来看到花盆里果然没有花了,知道这花确实是您的,一定是风把它吹落到了街上,幸好我来得及时,才能把它捡回来还给它的主人。您拿去吧,小姐;如果您愿意,我就上楼给您送去。”

小伙子的脸上带着质朴的甜蜜神情。当他举目凝望女友的时候,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小伙子手举郁金香站在阳台下面,真是一幅情趣无穷的图画。

当楼下邻居说话的时候,姑娘心中真是百感交集。她脸上流露出惊奇、气愤、鄙夷和轻蔑的神情,不过,此刻却似乎又满含着一片柔情,带着甜蜜的笑意。

小伙子还憨厚地站在那里重复着:

“小姐,这是您的郁金香;如果您愿意,我就上楼给您送去。”

然而,结果姑娘却说:

“不,不,先生,不要给我啦;如果您喜欢,那您就留下吧……”“那怎么行!”小伙子怯生生地说,“我可以把这朵花留下?”

她也羞涩地回答:

“对,您可以留下,我希望您把它留下……”

两个人都不再说话了,这时,正有一群欢快的燕子吱吱喳喳地从街上飞过,好像是为此时此刻唱着赞歌。

(毛毳译)

谁能摘取爰情的“花朵”

--《郁金香》赏析

这位墨西哥女作家以她抒情的笔调,柔婉的笔触,描写了一位漂亮的花边女工和两位追求者之间的爱情故事,启迪人们对人的识别、了解要听其言更要观其行;对爱情抉择要慎重其事;同时也启迪人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真挚的爱情。

从艺术技巧来讲,这篇文章自始至终运用了象征和隐喻的手法。文中的郁金香花是爱情的象征,它在花边女工的精心呵护下由柔弱、单薄而开始抽芽发枝,渐渐长得枝繁叶茂,“终于结了一个花骨朵儿”,最后“花苞绽开了,红得象是一团炽烈的炭火,迎着春光展开了自己的花瓣”。姑娘心中“爱情之花”的“培植”与“孕育”何尝不是如此,由萌芽、茁长到“花苞绽开”,最后才炽烈开放。然而,爱情的“花朵”虽然楚楚动人、灼灼诱人,却不是随便就能轻易“摘取”的。在这篇文章中,郁金香对爱情的隐喻贯穿始终,成为文章的主线。

文章还以对比的手法描写花边女工的两位追求者。“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对这位漂亮而又“心灵手巧”的花边女工,居住在楼上的和楼下的两位小伙子都心仪已久,不胜爱慕之至。楼上的小伙子老是用甜言蜜语,“用话语、用笑脸、用炽热的眼神把她纠缠”;而楼下的那位年轻人则“拘谨”而“不善交际”,既“腼腆又内在,既敏感又多情”。面对这两位追求者,姑娘自己也拿不定主意她的“爱的郁金香”应该送给谁。实际上,在前面有关两个追求者的对比中,读者已经暗自明白了孰优孰劣。只是由于楼下小伙子的过于含蓄腼腆与不善表达,才使楼上那位“巧妙地铺排着俘获她的情网”的小伙子以“识热”的“进攻”暂时“获胜”,而幼稚单纯的姑娘在甜言蜜语的“软化”下“终于屈服了”,将那朵象征爱情的初开的郁金香送给了他。但是,这并非事情的结局。后面还有更为强烈的对比--关于珍惜爱情还是轻贱(甚至糟蹋)爱情的对比。文章结尾部分的转折点在于一个重要的细节,即楼上的小伙子以为爱情来之甚易,便将珍贵的郁金香花朵轻贱地抛掷街头;而楼下的小伙子却将它捡回来,恭恭敬敬地还给了花的主人,“小伙子的脸上带着质朴的甜蜜的神情,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两相对比,姑娘怎能不“百感交集”,顿悟出爱情的真伪与人品的优劣呢?她一面(对楼上的小伙子)“流露出气愤、鄙夷和轻蔑的表情”,一面又对眼前这位“护花人”“满含着一片柔情、带着甜蜜的笑意”,并且毅然作出决定:“如果您喜欢,那您就(把花)留下吧……我希望您把它留下”--她经过这一番识别与比较,终于毫无保留地将郁金香和郁金香所代表的爱情,献给了值得她爱的心上人。

这是“珍惜爱情”者的胜利。作者以其女性的细腻娓娓道来,向我们讲述了这个完整的故事。故事虽然明白晓畅,其中的启示意义却仍是颇具典型意义的:对爱情的珍惜便是对人的尊重;“得到”爱情和持续地“珍惜”爱情,是两个不同的层次;来之不易更应当知其弥足珍贵,更应当倍加爱惜;爱情犹如美丽而柔弱的花朵,培育它需要精心呵护,“献出”它需要格外慎重,“摘取”它更需要毫不掺假的真诚与终生如一的“责任感”……

湖畔相遇

【法国】马塞尔·普鲁斯特

昨天,去林园赴晚宴之前,我收到她的一封信,那是对八天前那封绝望的信十分冷漠的答复,信中说,她恐怕在动身之前无法跟我道别。我也十分冷漠地答复了她。是啊,事情最好就这样了结,但愿她夏季愉快。接着我换好衣服,乘坐敞篷车穿越林园。我伤心欲绝却又心平气和。我下决心忘记这一切,我打定主意:那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汽车沿着湖边林阴道行驶,在距离林阴道五十米远、环绕湖边的一条小径尽头,我发现一位踽踽独行的女人。一开始我没有认出她。她朝我微微招手致意,我终于认出了她,尽管我们之间隔着一段距离。正是她!我久久地向她致意。她继续注视着我,大概是要我停车,带她同行。我对此毫无反应,可是我立即感到一种几乎来自外界的激情涌上我的心头,紧紧扣住我的心弦。“我曾经对此颇费猜测”,我思忖,“她始终无动于衷,其中必有一条我不明白的原因。我亲爱的心上人,她爱我。”一种无边无尽的幸福,二种不可抗拒的确信朝我袭来,我无法克制自己,忍不住抽抽噎噎地哭泣起来。车子驶近阿尔姆农维尔城堡,我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眼前出现了她那温情脉脉、仿佛要擦拭我的眼泪的招手;她那温情脉脉的注视,仿佛是征询我让她上车的目光。

我容光焕发地来到晚宴现场。我的幸福向每个人投射出欢悦、感激和友好的殷殷之情。没有人知道他们不熟悉的一只小手曾经向我挥动致意,这种感觉在我身上燃起欢乐的熊熊之火。每个人都能看到这种火光,它为我的幸福增添了神秘的快感。人们只等德夫人大驾光临,她马上就到。她是我所认识的人中最没意思、最最讨厌的家伙,尽管她还有几分姿色。然而我却庆幸自己能够原谅任何人的缺陷和丑陋,我带着诚挚的微笑朝她走去。

“您刚才可不太客气哟。”她说。

“刚才!”我惊讶万分,“可我刚才没有看到过您哪。”

“怎么!您没有认出我?您确实离我很远;我沿着湖边行走,您却骄傲地坐在车上。我向您招手问好,我真想搭您的车以免迟到。”

“什么,是您!”我叫嚷道,十分扫兴地重复了好几遍,“噢!我请求您原谅,真对不起!”

“他好像不快活!您好,夏洛特!”城堡女主人说。“不过您尽管放心,您现在不是跟她在一起了吗!”

我哑口无言,我的一切幸福就此破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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