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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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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3年5月15日,冬环带着母亲乘火车离开重庆。当时成渝铁路刚通车不久,沿途所见,百姓安居乐业,一片升平景象。车过内江时,冬环凝望着窗外绿油油的庄稼,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当年在这里与土匪激战的枪声。那些同生共死的战友们呵,你们都在哪里?

到达成都后,一行又转乘汽车,一路颠簸,于次日下午到达雅安。

望眼欲穿的艾高早已在车站迎候。一个来月不见,她发现他的气色和心情似乎都比在重庆时好多了,不禁想起了“树挪死,人挪活”的老话。

雅安城如其名,是一座非常雅致安宁的城市,清澈的雅河水绕城而过,城中绿树成荫,大街小巷清爽洁净,小巧的房舍参差错落,显得极有韵味。

冬环第一眼就爱上这座处子般静谧地偏处西南一隅的小城,她觉得新的美好生活已经在向他们招手了。

从车站进城必须要经过雅河上的一座铁索桥。上去之前,艾高和一起来接她们的同事开玩笑说,这可是进雅安城的一道关!她先不知其厉害,以为不过是有点儿摇晃罢了,待人踏上去之后,方才发现问题大了:人在上面东摇西荡,整个世界仿佛都随之跳起舞来,根本站不稳身子,更不要说走路了!偏偏这时天上又下起雨来(雅安又称雨城),脚下溜滑得更是不敢动弹。她紧张得大声惊叫,死死地抱紧身旁的铁链。艾高上前笑着劝说了半天,她方才闭上双眼,让他搀扶着一点一点地往前挪动,当她走完那一两百米的距离时,人都差不多要吓瘫在桥头上了。

母亲是小脚,更不敢走,后来是大家七手八脚地抬过去的。

若干年后,当冬环回忆起那一幕时,觉得那就是她后来生活道路的一个写照。

到达雅安后,冬环被安排在人民银行西康省分行货币管理科,艾高在农村金融科工作。艾高拿工资,她和母亲仍享受供给包干制。

两人的关系就此定夺,分行里也是尽人皆知了。但在花前月下,卿卿我我之时,冬环依然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艾高回答:你到底图我个什么?这还不全然是出于女孩子的矫情,而是真实地游荡在她内心深处的一团玫瑰色的疑云。她始终觉得,无论是从外表,文化,业务等方面的条件来衡量,艾高都可以找一个比她强的女同志,可他为什么却“一意孤行”地对她好,而且如此一往情深?艾高只得不厌其烦地对她重复那些已经说过无数遍的话,终于有一天,当他们在杨柳轻拂的雅河畔并肩散步,一种弥漫全身的幸福感使她情不自禁地再次提出同一个问题时,艾高突然转过身来搂住她,附耳轻声道:“冬环,三年了,怎么还问这个呢?告诉你吧:这是缘份!这是命运!这是天意!”

他们相视而笑,然后紧紧拥抱在一起。

同年9月,身着蓝布列宁装的冬环和身着深色中山装的艾高在单位上举行了简朴的婚礼。

婚后的生活是和谐幸福的。当时的物质条件非常有限,他们的新婚之家仅仅是一间不足10平方米小屋,公家配给的一张木床、一个写字台外加几口自己的箱笼,就是全部家当。然而对于他们来说,这已经足够了。有了爱就有了一切。他们彼此的相爱使简陋的居室变成了温馨的小巢。当秋月的清辉透过窗棂洒在床前,他们相依拥衾而坐时,艾高向冬环吐露了更多的心声。他说,你知道托尔斯泰的一句名言吗?“人不是因为美丽而可爱,是因为可爱而美丽。”你身上蕴藏着有些女孩子所没有的优点。你真诚善良,宽容厚道,勤劳朴实,既富有积极上进的思想意识,又保持着许多传统美德。比如你对母亲无微不至的关切孝顺,点点滴滴,我都是看在眼里,感动在心里的。这样的一个好女儿,也一定会是一个好妻子,将来也一定会是一个好母亲!你在我的眼中,是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而我是一个旧意识比较重的人,个性很强,平时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自高自大,能遇上你,真是前世修来的福份!这时候的冬环往往会喜极而泣,内心里充满了对爱人的情意和对命运的感激,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这一对新人,在生活上相互体贴,在习惯上相互适应,在个人爱好上相互尊重,真正是琴瑟相调,情投意合。

艾高爱好旧戏剧,对京剧和川剧都有很高的鉴赏水平,而冬环则完全是个戏盲。但艾高每次买了戏票,她总是高高兴兴地陪他去看,哪怕一句都听不懂也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艾高则一边欣赏一边不厌其详地为她讲解剧情、唱段,人物、角色,甚至演员的功夫、特点等等,耳闻目染,时间长了,她也就渐渐入门了,到后来不但能看懂听懂,还能像行家似地说出点道道来了。但冬环最喜欢看的还是新派的话剧和电影。艾高对此特别留心,只要市里有好的话剧和电影,他就会主动买了票陪冬环和岳母去观赏。他们还有一个共同爱好,就是喜欢亲近大自然,在乡下住了半辈子的冬环母亲更是如此,在家待的时间稍长一点,就觉得闷的慌,嚷着该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了。于是,星期天一到,他们经常是举家外出郊游、野餐,漫步在乡间小路,陶醉于湖光山色,不到向晚不会打转回家。

俗话说,女婿半个儿。自打艾高从冬环口中得知了岳母的凄惨身世后,就想方设法地要把她所失去的一切“补”回来。家里有任何一点好事情,从来没挪下过老太太。冬天到了,他为老太太做皮袄;出差到重庆,他为老太太买回特制的小脚皮鞋;有一次他出差到武汉开会,特地为老太太带回一段湖北特产的烤皮麻纱衣料。老太太高兴得泪光莹莹,说:“我从小就在家里纺纱织布,知道这种东西的金贵,这可是当年那些有钱的阔太太阔小姐才穿得起的呀!真没想到这辈子还能有这种福气。”冬环在一旁打趣地说:“你以前不是常叨念自己是个穷苦命,又遗憾没能生个儿子吗?现在穷人翻身做主人了,孝顺‘儿子’也有了,该你老人家享清福了!”

一辈子劳碌惯了的老太太,根本闲不下来享清福,从早到晚,买菜做饭,抹屋扫地,把一家子的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自己也乐在其中,精神好得跟年轻人似的,身体也越发硬朗了。

一家三口成天有说有笑,其乐融融,不但在单位上成为令人称道的幸福家庭,就是走在大街上也会引来不少艳羡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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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后不久,冬环怀孕了。

艾高知道自己就要做父亲,高兴得手舞足蹈。他希望他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女孩,因为吴家已经两代没有生过女孩子了,冬环也希望自己能够遂了吴家和丈夫的这个心愿。

一段时间里,冬环的孕娠反应非常强烈,吃什么吐什么,就连闻到油烟味也要呕吐,不吐时就流清口水,真个是尝到了初为人母的第一关--十月怀胎之苦。艾高对妻子关怀备至,几乎是有求必应。因为生理上的变化,冬环有时很想吃点稀奇古怪的东西,比如咸酸话梅什么的,只要她开口,他可以为之寻遍全城,如果雅安没有,就八方写信求援,拜托外地的亲朋好友买了寄来。尽管他无时不在为满足妻子的需求而焦虑,但在妻子面前却从不表露出来,总是变着法儿逗她开心。有时孩子在冬环肚子里乱动,弄得她实在难受,他便俯下身去细听胎音,然后轻抚着她隆起的腹部,打趣地说道:我们的小丫头呀,乖乖的呀,不要性急折磨你的妈妈呀!他的恢谐幽默常常使冬环破涕为笑。

老太太则成了女儿须臾不可离开的人,从早到晚照拂安抚,不离左右。有一天冬环突然想要吃小时候吃过的油炸锅巴,老太太二话没说,立即动手,片刻功夫就把又香又脆的锅巴送到了女儿面前。可惜她常常是吃下去又吐掉了。

强烈的反应期过去之后,艾高亲自为冬环安排了营养食谱,再由母亲一样样地亲手烹饪,鸡汤、蕃茄炖排骨汤、新鲜鱼虾汤交替轮换,天天都保证有牛奶、水果。每日晚饭后还陪伴她到雅河边散步或小坐,呼吸新鲜空气,观赏四围美景。当时有一幅很出名的宣传画,叫“我们热爱和平”,画面上一对男女儿童,各自抚抱着一只和平鸽,可爱极了。冬环非常喜欢这幅画,特意让艾高买来贴在墙上。他们经常一起欣赏这幅画,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像画上的孩子一样可爱,希望孩子将来在和平的环境中快乐幸福地成长。

冬环后来对自己那一段被“百般娇宠”的经历,一直感慨系之,说现在都在讲胎教的效果,我们的孩子从小就富有爱心,一定是跟在娘胎里受到这种浓浓的亲情熏陶有关系。

1954年5月18日早上,出现临产预兆的冬环,在丈夫的陪护下住进雅安医院。

目送着妻子进入产房,艾高忐忑不安地守候在外面,里面不时传出的妻子疼痛的呻吟,就像一只无形的利爪在抓撕着他的心,他不停地向进出的医生护士打听情况,生怕出现什么意外,恨自己不能代替妻子承受这份痛苦。幸好冬环很争气,上午11时左右,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哭声,他们的孩子顺利出世了。当护士问冬环是想要男孩还是女孩时,她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她和丈夫的共同心愿,护士笑着说:恭喜你们,你们如愿了!站在门外的艾高不禁用双手蒙住眼睛,流下幸福的热泪。

当冬环躺在手术车上被推出产房时,艾高激动异常地扑上去抓住她的手连声道:“冬环,你还好吧!你真是劳苦功高呵!冬环,我们有女儿了!黑黑的头发,大大的眼睛,好乖的小丫头呀!真的,太可爱太可爱了!”精疲力竭的冬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脸上充满了由衷的喜悦和幸福的微笑。是的,他们有女儿了!这是他们爱情的结晶和见证,是他们生命的延续,是他们共同拥有的最美丽可爱的生命之花!从今以后,他们就与过去不一样了,他们已是为人父母,有了一份共同的神圣责任。

远在重庆的爷爷奶奶,伯伯叔叔,伯母侄子听到这个消息也都高兴得不得了,说是盼呀盼呀,终于把吴家的小公主盼来了!对夫妻俩千叮万嘱,一定要把孩子带好!

冬环在医院里住了10天,每隔4小时喂小家伙一次奶。每当她怀抱着的女儿,看着女儿红红的小嘴有力地吸吮着乳汁时,一种油然而生的母爱,常常可以使她半小时一小时地目不转睛地端详着女儿,怎么也看不够。小丫头一天一个样,一天比一天漂亮,满头油亮的黑发,白中透红的皮肤,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很会看人,一逗一个笑。艾高每次来医院探望时,也总想多抱一会儿,那种拳拳深情,爱不释手的样子,每每使护士不忍心将孩子抱回婴儿室。

艾高在孩子出生的当日就向冬环讲述了自己培养女儿的计划和目标:一定要把女儿培养成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有远大理想和高尚情操的杰出女性!冬环说,哪有这样急的?我们的女儿才刚刚来到人世间呢!艾高说,少小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早些有了目标,就能早些往那个方向努力呀!

女儿成了他们生活的中心和说不完道不尽的话题。

有了外孙女的外婆,一直忙得不可开交,不但要照拂女儿,送水送饭,所有的家务杂事也都一手包揽了。冬环出院的时候,她又早早地为外孙女儿做好了各种小花衣服,买好了小藤床,缝好了小被子,做好了小枕头。当艾高和老太太一前一后地簇拥着冬环回到银行宿舍时,同事们都闻讯拥到家里看望母女俩,一个个对小家伙的漂亮和灵气赞不绝口,这个摸摸脸蛋,那个摇摇小手,连艾高和外婆送上的红蛋和糖果都顾不上接了。小家伙扑闪着双眼,好奇地看着周围的叔叔阿姨,不时发出甜甜的笑。大家都说这个妹妹实在是太乖了,简直像是降临人间的小天使!听着众人的夸赞,冬环自然是喜不自胜,默默地在心头说:“我的乖乖女儿呀,你来到这个五彩缤纷的世界,降生在这个温馨和睦的家庭,你的爸爸妈妈和婆婆会用全部的爱,呵护你健康成长,你可要为大家争气呀!”

艾高和冬环决定给女儿取名吴雅。一是纪念她的出生地雅安,二是取清雅脱俗,志趣高洁之意。

26

小吴雅在父母和外婆的精心呵护下一天天长大,3个月时就会观察周围的事物,常常对着墙画上的小哥哥和小姐姐看得入神,发出咯咯的笑声。

外婆发现外孙女的腰际有一颗小小的痣,便以乡下的老话“有痣在腰,骑马带刀”,声言小家伙长大后是个当武官的角色,大家觉得女孩子当武官有点悬,于是有同事按当地风俗试着将一枚铜钱、一支铅笔和一个玩具摆放在她面前,让她自己去抓拿,小家伙毫不犹豫就将铅笔拿起来了,第二次依然如此,大家惊喜不迭,确信小家伙长大一定是个爱学习的读书人!

小吴雅7个月时就开始学站立,8个月时开始呀呀学语,10个月就能叫喊爸爸、妈妈和婆婆(川人习称外婆为婆婆)。有一次冬环抱着她,迎面碰见分行的工会主席文周桐,小家伙竟清晰地叫出了他的名字,让老文一时惊诧不已。原来老文是个大忙人,平时总是被人叫来叫去的,她听见后也就跟着叫了。单位上的叔叔阿姨们没有一个不喜欢这个又聪明又漂亮的小丫头,只要她在哪里一出现,哪里就会立即活跃起来,大家抢着把她从冬环怀里抱过去,这个要她喊叔叔,那个叫她喊阿姨,这个逗逗乐,那个呵呵痒,有时候传来抱去,最后都不知传到哪里去了,艾高和冬环不得不楼上楼下,挨着一间间的办公室去寻找。有一次一位叫傅忠岳的叔叔竟把她抱到照像馆去合照了一张像!吴艾高无限陶醉地在那张照片后面写下了一行字:为什么人人都喜欢我们的小丫头呢?

吴雅11个月开始蹒跚学步,刚满岁就能自己走路了。小家伙的每一点成长进步,都会给全家带来无尽的欢乐。醒着的时候喜欢不够,睡着了还要接着喜欢。艾高每当发现小家伙在小床上沉沉睡去时,就会向妻子招手示意,让她来到小床边,和他一起欣赏女儿安详而幸福的睡态。这时候,艾高总爱用双手搭在爱妻的身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嘴里不断的叨念着:我们的小天使!我们的小宝宝!我们的乖丫头!有时又会突然转过脸去问道:哎,你说她到底像谁呀?冬环这时便当仁不让:这有什么好讲的--肯定像妈妈呀!

小吴雅才一岁多一点,就经常缠着妈妈和外婆讲故事,口头的故事讲得差不多了,夫妻俩便买来一些带图画的小书,边讲边让女儿对照着看。小家伙最爱听拔萝卜的故事,反来复去地听了不知多少遍,还要大人和她一起进行表演。她一本正经地让婆婆蹲腿弯腰,婆婆是小脚不会做,她就不厌其烦地比划着教,让艾高和冬环在一旁看得忍俊不禁。她又安排妈妈在后面拉着婆婆的衣摆,爸爸拉着妈妈的衣摆,她拉着爸爸的衣摆,她的后面是玩具小猫小狗,然后就要求大家跟她一起唱拔萝卜歌:“拔呀拔,拔萝卜!拔呀拔,拔萝卜!哎呀呀,哎呀呀,拔呀拔哪个拔不动,拔呀拔哪个拔不动!婆婆呀,快快来!爸爸呀,快快来!妈妈呀,快快来!小猫小狗快快来!一起来拔萝卜,拔呀拔,拔呀拔!哎呀呀,哎呀呀,拔起来啦!”一家三代四口做出终于获胜,累倒在地的样子。哈哈大笑中,外婆也风趣地来上一句:“我也该去煮萝卜汤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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