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中午放学时,林新把我拦在了校门外。
林新二话不说,伸手就抓住了我的衣领,用力抓紧,还一前一后地搡了几下。
我突然感到衣领把我勒得有些上不来气,而且衣领越勒越紧,我几乎快要窒息了。
我有点紧张,抓住他的手,试图把它拿开,或者使它松一点儿,让我舒服一些。
可林新的手硬得像一枚铅球,我越抓,他越用力。林新咬着牙,恶狠狠地说:“米羊,我警告你,不许你打孙小非的主意!”
我想告诉他我不可能与孙小非有什么,更没有打她主意的意思。
但我没有说。在这种情况下,我不能说。我不愿意在林新面前变成一个软蛋。
林新又推搡我一下,厉声说:“听到没有?”我看着他,一动不动。当然,也没有说一句话。
“别发表了一篇破文章就自我感觉太过良好,以为全世界的阳光都是你的。还有我一份!”
林新说,“你要是惹我不开心,可别怪我不讲情面,我的拳头可不认识人!”
这时我倒是一点儿也不紧张了,十分坦然地看着林新,把嘴闭得紧紧的。
我甚至动了动嘴唇,浅浅地笑了一下。我不想做样子给林新看,我是真的想笑一下。
因为我好像看透了林新,他的虚张声势吓唬不住我。
林新慢慢地松开了手,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好自为之。”
我顺一顺衣领,还是没有说话。
有几个男生在校门外站着,看着我们。
他们的表情似乎很兴奋,一副渴望我们打起来的样子。
女生们对这样的事没有兴趣,瞥一眼就走开了。
“咱们的事,你最好是别告诉老张,那样,对你没什么好处。”
说完,林新重重地“哼”了一声,神气十足地晃了晃肩,走了。
林新管我们班主任张老师叫老张。他一直这么叫,叫得很顺口。
我又笑了一下。这一回,我笑得大一些,还发出了轻轻的“哧哧”声。
林新走远了,我也该走了。
可我很快就停住脚,站在那儿不动了。
因为我看见了马驰骋!在观望的几名男生中间,居然有马驰骋!就是说刚才林新抓着我的衣领威胁警告我的时候,马驰骋就站在一边看着,平静地看着热闹!马驰骋这个蠢货居然没有上来阻拦一下林新!
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心情变得越来越坏,好像比林新威胁我时还要糟糕。
没什么热闹可看了,几名男生很泄气地走开了。
马驰骋也溜走了。
他没有同我打招呼,就独自溜走了。
而且我看到马驰骋溜走时,他的嘴角似乎滑过一丝含义不明的笑容,坏坏的。
我一下子痛恨起马驰骋来。
这种感觉的产生十分突然,似乎是在一瞬之间就出现了,而且像从魔瓶里逃出来的魔鬼一样,一露头就迅速地膨胀起来,把我的整个胸膛都塞满了。
如果马驰骋有一点劝阻林新的意思,我就可以原谅他。
可是没有。
愣了好一阵,我才骂了一句:“马驰骋真他妈自私!”
离开校门的时候,我把地面上的石子踢得到处乱飞。
三
下午自习课,我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将注意力集中起来,心里乱乱的,像有无数只小虫子在不厌其烦地爬来爬去。
因为林新。
还因为马驰骋。
白帆就总是捅我的胳臂,提醒我抓紧时间学习。
知识竞赛就在眼前了,我何尝不想抓紧时间弄一弄几何题呢?
可心里的小虫子大概是一群患了多动症的家伙,有极好的耐性,爬呀爬呀,爬得很是从容不迫、兴高采烈,一点儿也没有停下来休息一会儿的意思。
小虫子爬,我也就无法安静下来,一会儿动动这儿,一会儿碰碰那儿。
白帆终于忍无可忍,用手里的钢笔在我的本子上冲动地顿了一下,一摊黑黑的墨水就赫然出现了。
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把愤怒都集中到了眼睛上,像两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我,不停地扫射。我被击中了,子弹一连串地射到我的脸上,射进我的皮肤里。
我受伤了。
受伤的感觉原来也很舒服。
我冲白帆抱一下拳,算是道了“对不起”,然后把头埋下来,一动不敢动。
白帆似乎笑了一下,很得意的样子,回过头去继续做题。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就凑到白帆跟前,悄声说:“你说,电影是黑白的好还是彩色的好?”
“干什么?”白帆一愣,看着我。
我笑笑:“不干什么,问问。”
白帆说:“当然是彩色的好啦。电影由黑白发展到彩色说明科技在发展社会在进步。你,想去看电影吗?”
我说:“我哪有心思看电影呢?”
白帆白了我一眼:“莫名其妙。”
就不再理我了。
那一摊墨水还汪在我的本子上,像一枚圆圆的黑豆,更像一只甲壳虫。
只可惜没有头、尾和足。
于是我就地取材,用手指甲蘸着墨水,小心翼翼地让甲壳虫长出了头和尾,还有两对细脚和一对触角。
我发现我画的手指画蛮像的,用栩栩如生来形容一点不过分。
画完了甲壳虫,我心里的小虫子就不见了。
我拿出几何练习册,做了起来。
我很快被一道证明题给难住了,怎么想也没有思路,试着连了几条辅助线,仍然无法解决问题。
我最发憷的就是证明几何题时做辅助线了,找不到规律,大有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的感觉。
憋了好一阵,也没有憋出来。
我就向白帆请教。嘿,巧了。
白帆也正在做这道题,而且,她也没有琢磨出来。
白帆似乎很着急,因为她是我们班上的尖子生之一,是张老师眼里的重点人物。
而且,她对自己要求十分严格,不允许出现大的闪失。
她的目标,是力争考上名牌大学。我和白帆研究了一阵,结果是我们的脸上满是失望与沮丧。
最后白帆说:“我们别为这一道题浪费太多的时间了。
你去问问马驰骋吧,看看他是怎么做的,开阔一下我们的思路。”
白帆给我出了个难题,因为我不想去问马驰骋。
我恨他。
马驰骋是我们初二(一)班学习最好的学生,就是在整个二年组,他也是数一数二的重量级人物。
惟一可以与马驰骋较量的,是初二(四)班的女生黄小玲,每一次大大小小的考试,都是他们俩争夺年组第一名。
也就是说,年组第一和第二名非他俩莫属,而且从未失手过。
校长和主任都不止一次地在大会上大胆预言,马驰骋和黄小玲,是我们学校近些年来少见的好苗子,不出意外的话,将来很有可能闯进清华或是北大。
于是马驰骋成了我们班一级保护动物,谁要是惹了马驰骋,影响了他的学习,张老师就会毫不犹豫地对谁发动战争。
据说校长多次找张老师谈话,做出重要指示,全力以赴地保护好马驰骋,不许出现任何差错。
见我一直没动,白帆就捅捅我,说:“去呀!”尽管十分不情愿,我还是准备动身去向马驰骋请教了。
当我把本子和书都拿好时,我突然觉得自己应该找马驰骋交流交流。
于是我痛痛快快地来到马驰骋跟前,把书和本子递了上去。马驰骋很意外地看了我一眼,眉宇间就掠过一丝不快。
尽管那不快飞掠的速度很快,像疾飞的鸟儿一样迅速,我还是捕捉到了。
我用笔在那道几何证明题上点了点,低声说:“帮帮忙,指点一下迷津。”那只疾飞而去的鸟儿很快就返了回来,落在马驰骋的眉间,叽叽喳喳地鸣叫不已。我看到马驰骋极不耐烦地丢下手中的钢笔,嘴唇翕动着,不停地叨咕着什么。
我又在那道题上点了点。“你烦不烦人哪!”马驰骋白了我一眼,推开面前摊着的习题集。
“我刚刚有了一点思路,活活被你给搅了。”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想转身就走开。可我的目光与白帆的目光相遇了,她正向这边张望。
白帆在等着我的消息呢。于是我再次低声说:“对不起,这道题,怎么也没有弄出来。向你请教请教。”
如果不是白帆,我一定不会低三下四地受这个窝囊气。马驰骋的目光终于落在了那道题上,可他只看了一眼,就迅速地移开了,说:“对不起,这道题我也不会。”他的表情十足的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凭直觉,我断定马驰骋会做这道题,他一定会,只是不肯告诉我。
我确信我的判断是正确的。于是我收起书和本子。
但我并没有走开,而是凑近马驰骋,小声说:“中午林新在学校门口威胁我,你怎么光看热闹?你应该上去劝阻他一下。”
马驰骋瞥了我一眼,淡淡地说:“与我有什么关系?”
马驰骋那一瞥比针还要尖利,扎得我的眼睛疼,而且越来越疼。
因为我读懂了那一瞥。
马驰骋分明是没有把我放在眼里,就因为我的学习没有他好。
“你不够朋友。”
我尽量平静地说。
马驰骋没说话,只在牙缝里轻轻地“哧”了一声。
我凑到他的耳边,低声告诉他:“别看你学习好,可我一点儿也不佩服你。”
我说得一字一顿。我回到座位上。
白帆问我怎么样,我说:“马驰骋原来会做这道题,但昨天晚上他的脑袋被苍蝇踢了一脚,又不会了。”
白帆奇怪地看着我:“什么乱七八糟的。”
前面,孙小非不知道听林新说了什么令人兴奋的事情,突然激动地叫了一声“耶!”把同学们都吓了一跳。
我烦躁地捂了捂耳朵,可随之而来的孙小非的低笑声还是挡不住地直往我的耳孔里钻,像穿透力很强的蚯蚓一样顽强。
我干脆撕下那张画着甲壳虫的纸,团成两个圆纸团,一个耳孔里一个,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