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素城里来来往往的人忽然多了起来,那城中官衙前的空地上更是建起一座高台,高台四周用红色的布幔围了,不远处更是扯了两条长长的绸带,上面工工整整的写着两行大字“只缘清香成清趣,全因浓酽有浓情”。
这台子搭的热闹,那边也早有人将消息传扬了开去。说是周家茶馆和县衙要联合举办惠民活动,一方面庆祝天降喜雨,另一方面,也是周家茶馆想要答谢素城百姓多年来的照顾。
不明所以的百姓大都以为这里要搭台唱戏,直到衙门前面贴出告示,有那识字的后生,大声念了。人们这才知道,原来,这不是要唱戏,而是要举行素城名士选拔,只要是十五岁以上二十五岁一下皆可报名,比试分为文试、武试和杂艺比试三类,觉得文采出众的可以参加文试,觉得武艺非凡的可以参加武试,就算是文武皆不精通,但只要是有一技之长就能参加杂艺比试。这三项中不管那一项获胜都可得到五两银子的奖金,而且只要报名,周家茶馆就有礼物赠送。
这下子,整个素城可是炸开了锅,先不管别的,那可是五两银子啊,多少人的眼睛都红了,那家里正好有适龄青年同时又确有几分才华的人家,可是卯足了劲的让孩子在家里恶补。只盼着自家孩子能一下拔得头筹。听说到时候城里有名有望的人都会到场,这即便是中不了头名,这要是被那家大户看重了,招为女婿,这也是天大的好事了。
先不管这城里是如何的热闹,周家人此时心里却忧心忡忡。这搭台的事,县老爷也是给面子,什么话也没说就应下了,还积极的指派下边的人帮忙,这搭台的一关银钱,也是县太爷给垫付的,还说还钱的事不用急,等他们什么时候有钱了再还也不迟。此时全家人原本应该是喜气洋洋的,可大家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自打那日乔丫头晕倒在惠儿怀里,这都好几天了病情依然不见起色。
这期间余乔总共清醒过一回,强撑着跟惠儿说了好一会话。可自打那之后就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发着高热。大夫看了,只说是劳累过度导致的风邪入侵,吃几服药好好休养几日也就无大碍了。可这孩子也不知怎么了,就是喂不进药去,起初还能用勺子喂进嘴里一些,可到了后来即使是在梦里,这孩子也是死都不张口,就算是捏着鼻子硬灌进去,不多一会,又总会连好不容易喂进去的粥也呕吐出来。因为这,烧总也退不下去,又陆陆续续请了几个大夫,也没什么好法子。李香也只有一副一副熬了药,不断的送进屋去,指望着灌下去的药总能多少起点作用。
惠儿也一直在余乔身边守着,不断将沁了井水的冰帕子敷在余乔额头上。余乔的小脸因为高热显出异样的艳红,嘴里也不断发出模糊的呓语。惠儿握紧余乔的小手,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
窗边的油灯发出波的一声,灯光霎时暗了一下。惠儿叹着气,用桌边的剪子将灯芯拨了拨。
“惠儿,你也累了一天了,下去歇歇吧,这里有娘就可以了。”李香端了水盆进来,将屋里那盆已经有些温热的水换了,重又拧了帕子给余乔敷上。
“不用了娘,我不累,您下去歇着吧。”惠儿摇摇头。“娘的身子不比我,我还年轻,不妨事。这家里家外都靠娘撑着呢,娘要是再病了,我和爹可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你这孩子。”惠儿的体贴孝顺怎么能不让人觉得感动。“可你也不能太劳累了。这乔丫头也是累病的啊。”
“孩儿知道了,等一下要是没什么事,孩儿就在这儿陪着妹妹歇了。这晚上也好照应。”惠儿继续坐回床边。
“你……”李香原本想说这男女在一个榻上歇了总是不好,可看到两个孩子都是不大的年纪,再加上乔丫头也还病着。想想也就算了,就随他们去吧。“那娘就走了。你也别太累了。”
“知道了,娘。”
门被轻轻带上了,屋子里重又变得安静下来。惠儿忽然觉得有些害怕,身边的这个小人,会不会就这样丢下他不管了呢?短短几个月的时间,他好像有些习惯了身边有这么一个喳喳呼呼的小人存在。有些不敢去想,如果再回到之前那种一个人的日子,他还能不能像原来那样平静。原来不知不觉间,对她的依赖已经变得这么深了。
“你还要睡到什么时候呢?”惠儿低喃着,将余乔小心的抱在怀里,并把她乱糟糟的头发,仔细整理好。“快点好起来吧,你知道吗?城里的台子已经搭起来了,都是按照你说的样子布置的。就连比赛的项目也是按你说的准备的,等你好了,这考试的题目就由你来出好不好?”
“你制的千日红,我已经让娘喝了。按你说的一次冲五颗。娘喝了之后,说确实平时喘的没有那么厉害了。”
“那金莲花,我也每天都喝,你不是说过金莲花长期饮用,可以清咽润肺,去痰止渴,消暑去火,提神醒脑,还可以保持精神振作。”惠儿将余乔搂的更紧一点,接着说道。“我喝了几日,的确感到浑身清凉。味道也是极好。不过已经没剩多少了,你得赶紧好起来,不然我就没的喝了。”
“另外,你说的投票箱,我也让人做好了。”惠儿将头抵在余乔头顶。“这么妙的主意你的小脑袋究竟是怎么想出来的呢,每个到场的人都可以把手中的选票投给他们喜欢的选手,得票最多的可以可到‘最佳人气奖’。”惠儿的嘴边溢出微笑。“有时候我都觉得你根本就不是这世上的凡人,你说,你是神仙幻化而来的吗?”
惠儿的眼中忽然又出现哀伤。“你说,如果你是神仙,你怎么会生病?快点好起来好不好,我不想一个人。”也许直到这一时刻,这个平时沉稳、刻板的男孩才显得有了几分孩子的样子。他这样每天装的沉稳,每天都给自己带上那样的面具,最初也只不过是想要在学堂里不被那些大户人家的孩子欺负罢了,可是久而久之,这种事情从忍耐到习惯再到渗入骨髓,现在已经成为的他的一部分,他也好想放下一切,像别的孩子一样玩耍胡闹。“你快点醒过来吧,我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真的不喜欢。”
“我现在的样子很丑吗?”耳边忽然传来虚弱的声音。
惠儿惊喜的低下头去看余乔的脸。“你,你醒了?”
余乔的声音很是有气无力,但眼睛却透着清亮。“有个人总在我耳边叫魂,我哪还能睡得着。”
“你,感觉怎样?”惠儿的嘴唇颤抖着。
余乔忽然笑了,然后紧紧抱住惠儿在惠儿怀里蹭了蹭。“放心,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一直陪着你的。”虽然是在梦中,但惠儿所说的话,她全部都听到了,这个平时强装坚强的孩子,内心其实是极孤单的,他好像将她当成了水中的浮木,生怕自己一走开,他就要沉入深渊一般。
“你,你都听见了。”余乔的耳边满是碰碰的心跳声,这声音仿佛昭示了他主人的尴尬与羞涩。
一只白嫩嫩的手,伸过来,敷在余乔额上。“恩,还是很热,不过好像退了一点了。”
紧接着一碗黑漆漆的药汁就出现在余乔面前。“一直给温着的,就怕你夜里再烧的狠了。现在你醒了,终于不用再灌你药了。”
余乔闻着那浓郁的苦味,连忙将头重又埋进惠儿怀里。“拿走,拿走,闻着我就想吐。”
似乎知道余乔一定会拒绝。“你要是不喝的话,我就要用药壶灌下去了啊。虽然灌着是有点麻烦,但也比不喝强。”惠儿接着说道。
“你,你敢。”由于病着余乔的声音没有一点威慑力。
“我是不敢。”惠儿的声音透着几丝笑意。“我这就去叫爹娘来,之前你昏睡的时候都是爹娘给你灌的药。”
“别别。”余乔紧紧拽住惠儿的衣襟。“我喝还不行吗,千万别灌。”虽然是昏睡的,可是被灌药的时候,还是能感到有异物进入她的喉部,然后一股子苦的让人想抓狂的东西就流进她嘴里,她是想吐也吐不出去,那种滋味,她可是不想再经受了。
端过碗,余乔伸手捏住自己的鼻子,一口气将药汁倒了下去。“快,水,水。”余乔虽然极力忍耐,但还是忍不住哇的吐了一口药汁在惠儿身上。
一杯水递到余乔唇边,她忙张口和了下去,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还好这次大半都喝进去了。”惠儿被吐了一身也不恼怒,反而有些开心。
“赶紧的换衣服去。”余乔不好意思的推推惠儿。那一口药把惠儿前胸的衣服都打湿了,屋子里那股苦涩的药味也越发明显了。
“那我去换衣服,你自己躺一会。”
余乔应了。见惠儿出去,强打精神在床头靠了一会儿,原想等惠儿回来问问这两日家里的情形,可身子却又觉得一阵困倦,不一会就靠在床头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