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过了午时了,可太阳依然热辣辣的把坑坑洼洼的青石路面烤的无法下脚,余乔只好沿着墙根一溜小跑,可依然不一会就出得一身臭汗,连脚上的草鞋也变得有些沉甸甸的。
虽然从来到这个家开始她走过的就只有从家门口,到几条巷子那么远的学堂门口的距离。可是余乔知道,在这巴掌大的小城里,她根本没有迷路的可能,这里总共也只有一条大路。从城这头到城那头也就步行个十几分钟就到头了,当然这都是余乔从别人的话语里总结归纳的结果。
刚转上城里唯一的大路,余乔就闻到了空气里的那股子蛋白质腐败酸臭的味道,一抬眼正看到街口的告示牌地下放置的几张草席,几只光溜溜的大脚从草席下露了出来,这是,死尸?余乔忽然忍不住胃部一阵的翻涌,那瘦骨嶙峋的青灰色的大脚像是直直印进了余乔的脑海里,余乔蹬蹬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好一会余乔才缓过劲来,站起来撒丫子就跑,余乔也说不上自己到底害怕什么,就是忽然觉得心里沉甸甸的像有什么压着,这明明跟她无关的死尸却忽然让她有了一种莫名的负罪感,就好像原本应该是她躺在那里似地。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也许是跟她的梦有关吧,她能感觉的到,在梦里她是要死了的。可是梦醒了,她不仅没死,还有了健康的身体,而且勉强也算是吃得饱穿得暖了。这大抵是不公平的吧,可是这世上真有什么是公平的吗?
越往城门走,于乔越发觉得压抑,街道旁的每个阴凉处,都坐满了衣衫褴褛的灾民,耳边却除了偶尔发出的咳嗽声以外,静谧的可怕。余乔忽然有种想要转头回家的冲动,她怕有那么一天,渺小普通的她也会因为某些原因而汇入逃难的人流,像这些人一样,一天天等待,一天天变的绝望,最后直到变成毫无生气的行尸走肉。
脑子乱的可怕,走路也变得跌跌撞撞。然后,不知怎么,余乔重重的跌倒了,就连怀里的东西也滚了一地。余乔有些茫然的望着四处散开的东西,脑袋跟地面接触的地方钝钝痛,咦,她的鸡腿掉了耶,余乔捡起鸡腿拍了拍沾到的沙土,意识依然有几分混沌。
人群忽然有些一丝骚动,然后一双双木然的眼睛,忽然焕发出嗜血的光芒,一个人,两个人,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向余乔冲了过来,余乔一下子呆住了,她不知道这些人怎么忽然变得好像嗅到血腥的狼群。
“你想死吗?”一个愤怒的声音冲进余乔的耳朵。然后,一只手将她手里的鸡腿拍掉,另一只手拎起余乔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双脚提提腾腾,一阵腾云驾雾感觉之后,余乔被一下丢在了地上。
“大哥?”余乔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对着自己怒目而视的惠儿。“你怎么会在这儿?”
“谁准你出来的?”惠儿有些搞不清这个笨丫头到底有没有脑子,夫子还说什么青出于蓝,她都不长记性吗,跟她说过多少遍不准一个人乱跑的,她难道不知道现在的世道有多乱吗?
“我,我……”这时余乔才看到那些争抢鸡腿的人群有多么疯狂,那一双双血红的眼,那一双双争抢的手,以及那一声声声嘶力竭的嘶吼。
余乔真的害怕了,她知道自己笨的无可救药,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可以改变这个世界的茶文化,谁知道,谁知道她竟然连这个世界都没有认清,什么都不了解就妄想改变,她其实真的很渺小,很微不足道,这个世界永远也不会为了她而改变。
余乔忽然扑进惠儿的怀里大哭起来,没有归属感的家庭,记得自己而忘了所有人的奇怪梦境,对这个世界的不认同,或者应该是说对她自己的不认同,这些明显的情绪,被余乔刻意忽略的感受,此时却忽然爆发开来。
“好了,不怕,已经没事了。”耳边传来温柔的话语。“有哥哥保护你。”
“恩。”余乔边吸鼻子,边闷闷的应着。这一刻她好贪恋这怀抱的温暖,让她觉得自己不再孤单,这就是家人的感觉吗?
抬起朦胧的泪眼,余乔看到惠儿脸上难得的温柔。
“来,把眼泪擦干。”那双手,拿着一块方巾轻柔的在余乔脸上擦拭着。“不哭了。”
“恩。”余乔应着,眼睛忽然又酸涩起来,用力眨眨将要泛出的眼泪。“哥哥,我没事了,我不哭。”
“好了,余乔真乖。”惠儿弯下腰,轻松的将余乔背了起来。“这里人多,哥哥背着你走。”他也说不出为什么,原本因为课堂上的那件事,他总也瞧着这小丫头不顺眼,总想借故给她找点麻烦,可是现在看到她哭着扑上来的时候,他忽然觉得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就是被人依靠的感觉吗,从小没有弟弟妹妹,独自一人长大的他,从来也没有跟谁有过这么亲密的接触,父母那样宠着他爱着他,但是那种过了火的宠爱只会让他觉得他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现在,在这个小丫头身上他忽然体会到了另外一感觉,他觉得自己在她的面前似乎成为了一个大人,一个高大的可以被人依赖,也同时可以保护别人的人。
感受着身前那个并不高大的身影,所带来的安全和温暖,余乔忍不住又吸了吸鼻子。她不是个容易感伤的人,只是,她明显的感受到,这个平时凶巴巴的孩子,此时此刻他的身形里那种想要保护她的那种坚定。她只是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感动罢了。
“大哥,我好重的。你不用背着我,我会跟紧你不乱跑的。”虽然很贪恋这后背的温暖,但是,看到这十岁的孩子,发丝里不断滴落的汗水,余乔也有了一丝丝心疼。
“不用,一会就到了。”身前的人摇摇头,步伐依然坚定。“我不累。”
“大哥不是跟学堂的朋友约好了吗,怎么一个人在这里?”余乔向上环住他的脖子,尽量让他背的省力一些。
“学堂里的苏炎是县老爷的远方外甥,这次张罗这我们一起到粥棚帮忙施粥。衙役们已经几天没合眼了。”惠儿的口气淡淡的。可是余乔依然从他的语气中听出了那份无奈,并不是同情、怜悯,而是力所不及的无奈。
“那我也给大哥帮忙。”余乔承认,她这次的大哥是叫的真心实意的。
“丫头,你还没说,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
“我,我……”余乔支支吾吾了半天,才小声哼出来几个字。“我追着哥哥出来的,可是慢了一点。”老天啊,原谅她吧,她这次真的说的是善意的谎言啊。
身前的人停顿了一下,便也没再言语。
“哥哥,粥棚到了,放我下来吧。”余乔看到那竖着几根木棍的破棚子里,几个半大的少年正低头忙着往几口大锅里添水。
惠儿放下余乔,用手抹了把脸上的汗水,然后扯着余乔来到粥棚下面。走到棚子附近,温度明显升高了几度,几个泥巴垒的灶台里火烧的正旺。
棚子里的几个少年都不是生人,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在学堂里都或多或少见过几面。也就没人来给余乔做介绍。只是一个正拿着大勺的少年,看了看惠儿,点头说了声来了,又转头忙自己的去了。
也没人分派任务,大家都是看到什么就干什么,也许是早就来帮过忙了,知道该干什么,每个人都显得驾轻就熟的。余乔呆立了一会儿,看看棚子里是活她也插不上手,就跑到棚子前面帮忙分碗。看着眼前那长长的队伍,余乔不由暗声叹气,人多粥少,这要是不从根本上解决灾民的问题,再要过些日子,只怕饿死的人就更多了。
“每人每天只供应菜粥一碗。凭身份牌领取,不得多领。”几个衙役强打精神的维持着队伍的秩序并不时的将人群中想要加队的人给轰赶出去。“都给我排好了,不许欺负老幼。”
余乔就站在队伍前面,一个人一个人的分碗,一堆分完了,不多时就有人将洗好的碗重新送过来,这一个下午,余乔就在重复不断的将双手抬起放下,到了傍晚收工的时候,余乔的手臂已经没有痛的感觉了,只是一跳一跳的发胀,余乔知道这要是等明天,她的胳膊一定肿的抬不起来了。
“丫头,累了吧。”惠儿摸摸余乔的头。“还是哥哥背你回去吧。”
余乔看着惠儿疲惫的身躯,坚决的摇摇头。“不用了,我不累,我拉着哥哥的手走就好了。”
“那好吧。”惠儿也不强求,只是轻轻牵起余乔的手。“走吧。”
“恩。”余乔点点头。那个茶叶的梦,也许只要等她真正强大起来才能实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