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阳只觉心乱如麻,但父皇没有提起姜敬前她又不能明说,否则惹来父皇疑惑她还要费半天口舌解释,一个不慎要是将自己这几日离奇之事说出来,还指不定被父皇如何去看。她从小到大都是一个蜗牛属性,宫廷安逸舒适的生活就是她的壳,经过上一世如此巨变,如今她只想将自己安全的团在壳里,管它外面风大浪急,都有父皇母后以及哥哥姐姐们撑着。她只用带着她的壳,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往前走就好了。
但是蜗牛也有自己的打算,安阳犹豫半响,终于低声唤了声:“父皇……”
皇帝正头疼选召哪一位进宫来相看相看,听得女儿出声,偏过头,却见她神色恍惚,轻抿着唇,一双灵动的大眼忽闪忽闪,着实几分可怜的模样。皇帝一愣,连忙问:“怎么了?你若不喜欢这些那便再换一批。”
安阳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父皇,语气如泰山压顶般坚定:“女儿不想嫁,若是父皇非要女儿嫁人,那这驸马定要女儿自己来选才可!”首先就把那姓姜的啪飞,其他的以后再说!
皇帝吃了一惊,他所有女儿里最像正常人的就属这位小公主了,今日首先是品评诗句时如吃了火药,现在态度又这般坚定——自家闺女受了什么刺激了?
不过一只安分守己的小白兔再怎么受刺激,也变不成一只凶残的恶狼。皇帝安抚性地给她顺了毛:“这是自然,驸马是给你选的,定然要你满意才行。”
安阳满意的点点头,脸上又挂起了纯良无害的笑容。
皇帝:看,毫无难度。
又打量了女儿一眼,由于之前养成的闺女太过彪悍,所以他与皇后对待自己这最小的闺女自然是采取的柔和性教育,从小教导他不失皇家公主风范的同时还要大度,贤良,温从。如今看来,好像有点矫枉过正了。这么温从好哄的闺女万一要是嫁给一个人面兽心,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家伙,那不是断送了宝贝闺女的一生。皇帝突然觉得,有必要给自家闺女讲一讲皇室腹黑学了。
“安阳,再过几日就要去避暑了,你的行囊可准备好了?”
“嗯,宫里的女官们都很得力,一早就收拾妥当了。来时听母后说,您还要办一场马球赛?”
姬氏开国太祖皇帝的母亲乃胡人,太祖皇帝很好的遗传了其母的胡人血统,十分尚武,这天下也是从马上得来,是以宫中无论皇子还是公主,到了年岁都必须习马术,马球赛更是上流贵族喜闻乐见的活动,于民间也是流传甚广。
皇帝笑的老谋深算:“到时候你与你皇姐们会被分成两队。”
“咦?”安阳一愣,“只我与姐姐们比么?”
“不不不,这只是其中一环而已,是你二姐提出来的。说是以往大家在宫中虽也打马球,却没有正经比试过,所以这次你们抽签分队。”
“那人数有些不够。”马球一队六人,一共需要十二人。而皇帝已成年的女儿不过八人,大公主更是被削成了县君闭门思过在,于是这剩下五人要哪里寻?
安阳眼前一亮,皇帝正想夸她,却听她道:“让各自的女官加进来不就成了!”
皇帝:……
他怎么会有这么天真无邪的闺女!
皇室凶残的血脉肿么在她身上木有留下半分痕迹,这不科学!
皇帝心底幽幽叹息一声,揉了揉太阳穴道:“女官没有这么高的骑术,就从一道前去的才俊里选出五人来吧。”想了想,补充道:“你若是想让谁与你一队,就过来对我先说说。”
皇帝这是红果果的偏心加作弊,可惜唯一的考生却丝毫不领情,兴致怏怏地哦了声。
安阳回到自己的宁和宫,辗转反侧,又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她决定去太庙烧烧香。既然太祖爷爷都能保佑她重来一次,那么选驸马,太祖爷爷也不会坑她吧!
天色刚大亮,安阳请完安,就驱车前去太庙。青色石方之路两侧的松柏古木郁郁葱葱,宽阔的石路,幽长,宁静。比起上一次失魂落魄的逃来,这次安阳的心绪平静了许多。只是一进太庙,檀香袅袅却让她突然想起那夜的黑衣人。
三年后的三月廿七日深夜,太庙将会闯进一个黑衣刺客。此时安阳只能叹息,自己当时没有看见那人的真实面貌。
安阳从蒲垫上站起,眼神却有点飘渺。想到那个黑衣人,她就不免想到那黑衣人藏的东西。安阳心底有些痒痒的,虽然黑衣人是三年后才会出现,但这并不代表他要找的东西是三年后才会放上去,保不准现在就有了呢?
想及此处,安阳心思一动:“你们先出去会儿,本宫想静一静,门外守着吧。”
“是。”宫人们半蹲行礼,缓缓而出。
不多时,太庙只剩余她一人。
安阳紧张兮兮地搓搓手,她还从来没有做过这么刺激的事情!踮起脚尖,走了几步,又立刻回头看看,生怕有宫人突然闯进来。再三确定无人后,一溜烟地往牌位后跑去,牌位供奉的比较高,她伸出手也只勉强购这一个底座。如今她不能飘,也不像那黑衣人有功夫,只能伸长了脖子左瞧瞧右瞧瞧,这么看却是什么也看不到。心底好不失落,叹了一声,便出去了。
踏上马车,正欲回宫。安阳却有些心烦意乱,觉得自己现在这算是活了两辈子,可为什么总有一点无力感。她想要改变一下现状,二公主与她素来交好,又思及二公主的为人作风——除了年少时调戏过几位皇兄的伴读,出嫁后四年里换了两任驸马外,也没有别的什么英雄事迹了。
安阳觉得,这个榜样可以有。
遂掀起马车绣幕帘,吩咐道:“出宫,去二公主府。”
宫门两侧的禁卫见是公主车辕,并没有阻拦。太阳移照天空,安阳回头看了看身后巍峨的皇宫,所有的建筑被笼罩在一层金黄中,庄严美丽的宛若天宫。那是她的壳,以帝国做材料而锻造成的最坚固的壳。
安阳不自觉地翘起嘴角,显然心情不错。
马车驶入京师宽阔的街道,川流不息的人群,热闹的叫卖声,仿佛连角落里都充满着阳光的味道。
安阳掀起一角车帘,饶有兴致地瞧着这一幅幅流动的街景。
“停下。”
车外的玲珑立刻传了令,又有些不解地问道:“公主,何故停下?”
安阳掀开绣幕帘:“本宫下来走走,难得出来,权当是散心好了。”
玲珑并没有阻拦,本朝公主素来彪悍,便服出行玩乐虽有违宫规,但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更何况她跟的是一位白兔子公主,更加无压力了!公主只会走走看看,兴致高了买点东西,又不会惹麻烦。玲珑乐滋滋的盘算着,自己要不要也买些小玩意呢。
安阳带着幕笠缓步行步走在宽阔的街道上,太阳虽晒的有点热,但还可以接受。不远处的小店门前也聚着几个头戴黑纱幕笠的女子,本朝风气开放,女子出行乃寻常事情。只是为了区别地位,通常官宦人家的女子会带上幕笠遮面,而那小户女子,尤其是开了店面的娘子们就没有那么多的讲究了。
闲逛了一会儿,才到巳时(9点-11点),依着二公主的性子,怕是还没有起。她那人素来爱美,对这睡眠一事看的极重,现在去不仅讨不到什么经验,反而惹得她郁结。安阳如是想着,脚却有些累了,想找个雅致的茶楼小歇一会儿。品一品这民间的糕点茶水,未尝不是件乐事。
玲珑是个通透伶俐的女官,见着自家公主这般神情就将她的心思猜的这个七七八八了。立刻道:“前阵子三公主还说起过,这京中新开了一家名叫布衣茶客的茶楼。公主,咱们不妨……”
见安阳点头,玲珑立刻招来车夫,正欲扶她上车,却见自家公主突然就挪不动道了,不由一阵纳闷:“公主,公主?”
安阳双眼直愣愣地看着不远处那熟悉的身影,浑身不可自已地颤抖起来。
是他……是他!
——姜敬!
下意识地就迈出腿跟着他一起走去,玲珑大呼诧异,连忙去追。安阳走得很快,耳旁响亮地叫卖声都已是模糊一片,此刻她的眼中,心中只有那一个人——她的驸马,姜敬!
那个杀了她的驸马!
那个背叛她的驸马!
纵然她曾因自己的疏忽亏欠过那名叫小叶子的女人,但是对姜敬,她安阳扪心自问,毫无亏欠!而他,依仗着她的信任与喜爱,却对她做出如此残忍之极的事情!
安阳深吸一口气,站定脚步,待玲珑追上后,吩咐道:“不用叫车夫了,你随我进这家店坐坐就好。”说罢,跟着姜敬去了二楼小坐。
玲珑听她音色有异,可态度却是万分坚决,只好照办。
姜敬这段日子有些神魂落魄,母亲对他说,叶家悔婚了。他将自己关在院内近半月后,得了好友简宁的一封信,约他出来散散心,这才出了家门。
自三年前,简家三郎简宁替祖母守孝,这才将将回京不久。故友重逢,多少冲淡姜敬心底的一丝烦忧。
简宁选的这家茶楼,位置极好。二楼临栏处便可看到不远处的绣湖。今日天气晴朗,不少才子佳人泛舟湖上,一派太平闲适之景。
姜敬按照信中所约,找了位置。刚坐下,只觉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回过头,却见一头戴黑纱慕笠的女子坐在后面的木桌旁。黑纱遮面,只能瞧出一个大致的轮廓,许是一位清秀小佳人吧。
安阳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黑纱后的表情万分狰狞,天知道她需要多大的气量才能忍住自己不要冲去掐死那个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