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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初入洛阳 遍交师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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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岛出家恒山,在北岳修行,不知不觉与堂叔贾谟阔别了已近十年。他这次来洛阳,虽然是奔着前辈张籍来的,可初来乍到,满目新颖,东都的繁华景象时刻吸引着他,使他不得不对这里留恋再三。

贾岛初到洛阳,寄宿在东郊一座小庙中。这天,他起个大早,将毛驴儿交待给寺僧饲喂,就来到大街上,东张西望地看新鲜。

洛河两岸,城坊街市,他几乎走过了洛阳的每个有名之地。他从早上直到日渐西沉,无意中天色竟已昏暗起来,抬头一望,街头已是灯火盏盏。这时,他才发觉,自己竟忘了及时返回,离寄宿的那座小寺还有十数八里的路程,只好急匆匆往寺里赶。

“嗨!和尚,站住!”

贾岛正走着,突然被人喝住,他回头一看,竟是几个守城巡逻的差役,一脸威风中夹杂着几分暴戾。

他很纳闷,自己究竟犯了啥罪,竟会被他们呵斥恐吓。他刚想询问,那几个官兵不由分说,已按住他的双肩,又是一阵大声呵斥:

“你是哪里人?干什么的?”

贾岛顿感恐惧,额头冒汗,可他又不知自己犯了哪条戒律,连忙解释道:“阿弥陀佛,小僧是北岳恒山寺僧,今日行脚至此。”

“大胆狂僧,你难道不知犯夜之罪?”

贾岛初来东都,哪知什么犯夜之罪,他一时如坠五里雾中。

“我朝新律规定,僧众午后不得出行,你难道不知?”

一个反问,更使他愈加迷惑,不知所措。不管他怎么解释,他们还是蛮横无理,推推搡搡地将他带到府衙,关入牢室。

牢室里潮湿昏暗,加之天色已晚,贾岛进去了好大一会儿,才发现墙脚还蜷缩着一位老者。只见他蓬头乌面,衣衫褴褛。贾岛一进来,老人转过身来朝他瞥了瞥,慢慢坐起来。

“小和尚,你怎么进来的?”老人慢条斯理地问道。

贾岛叹了口气,说道:“阿弥陀佛,我还糊涂着呢。他们说僧侣午后不得出行,我出家多年,也走过许多地方,可从未听说过这种规定呀?”他气愤中带着满肚子不解。

“唉,现在这世道,谁也说不清。今天这个这样说,明天那个又那样说,谁知道谁说了算,谁说的对?现在这世道,世风日下呀。”老者嘟嘟囔囔,像说绕口令。

贾岛想,走遍天下,也没有不让人回家的道理,而在堂堂东都洛 阳,竟会有这种禁令,而这禁令似乎也禁得太不近人情了,就是牛羊牲畜,到了晚上还要回圈的,难道修行的和尚还不如牲畜,连回寺的权利也没了。他心里想着,不由脱口而出:

“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

那老人随口跟着他说了两句,便记下了,并不时喃喃起来,“不如牛与羊,犹得日暮归。不如牛与羊……”

守夜的狱差被闹得难以入睡,勒令他们不许说话,可那老人不听,依然喃喃不休。

按照他们说的禁令,僧侣午后出行,被拘一天。贾岛气呼呼终于熬到次日,刚要被放出来,不想那老者又喃喃起“不如牛与羊”的诗句来。

差役告知洛阳县尹,说有一恒山和尚,放荡不羁,违抗禁令,犯夜被拘,竟还口出狂言,说自己不如牛羊。

洛阳府尹心想,哪里还有如此狂妄之人,让差役将他带上堂来。于是,贾岛再次被推推搡搡带到府衙,但见两班差役威风凛凛,堂上一人高坐,文雅中不失威严。

那人问道:“你是哪里来的和尚,难道不知我朝僧令?”

“阿弥陀佛,小僧无本,乃恒岳寺僧,云游至此。初来乍到,忘记了返回寄宿庙宇的路径,故在街上被拘。”

贾岛诚惶诚恐,可他想,自己执信五善不犯十戒,又能有什么大罪,今天就豁出去,看他们能把我怎样。

那府尹又问,“你来东都,欲往何处,难道连个熟人也没有?”

贾岛一想,既然问了,我不如如实相告,便告诉他:“我到洛阳是找一位张前辈,他姓张名籍,字文昌……”

“哼,竟敢和太祝大人套近乎。”县尹一阵冷笑,乜斜着看着他。

贾岛竟被唬住了,心想,难道张籍已成了太祝大人。

县尹唤过一名差役,低语一番。少顷,只见后堂出来一人,穿一件绿色官袍,年约四十,显出一脸的英气,他细细打量了一番加贾岛,摇了摇头。

县尹冷冷地看了一眼贾岛,笑着说,“你认识这个人吗?”

“小僧初来洛阳,并不认识这位大人。”贾岛看了看,摇了摇头。

“大胆狂僧!你不是和太祝张大人是熟人么?我郑余庆为官多年,还没见过你这等拉虎皮做大旗的狂妄之徒。”他越发显得有理,大声喝斥,句句反问,“张大人就在眼前,你有眼无珠,还跟张大人拉关系?拉下去!”

贾岛既是气愤,又是无奈,只好任他们摆拨。

那张大人低头对县尹说,“郑贤兄,不妨让这和尚说说,看看到底怎么回事。”接着转身告诉贾岛,“我就是张籍,怎么看着你陌生?”

无意中见到了张籍,贾岛无不高兴,虽在公堂之上,却立即少了许多胆怯。他如实相告说:“小僧无本,本是涿州范阳人氏,姓贾名岛,字浪仙。当年三叔贾谟常跟我们谈到张籍张大人。”

张籍一听是贾谟的侄儿,高兴得赶忙把贾岛从寺中接到自己府上。

“张前辈,无本初来洛阳,实是投奔你来的。”多年不知堂叔贾谟音信,今天见了张大人,贾岛忙不失礼节地和他攀谈。

那张籍只是谦让,不让贾岛称自己为前辈。他说:“前辈可不敢当,让你初到洛阳就受了这等委屈,这可是我的不对了。”

“这怎能怪前辈呢?”

贾岛初见张籍,只是客套,说心里话,他并不晓得张籍的为人处事呀。他投奔张籍,一是为了初到洛阳能有个落脚之地,再就是羡慕他的诗名,顺来拜识的。

这张籍可是洛阳有名之士,他为人正直高洁,虽然贫病交困,仍笃信“虽守卑官不厌贫”的道理。他原籍吴郡(今江苏苏州),年少时侨居和州乌江(今安徽和县乌江镇),早年出身贫穷,却才思过人。别看他只有三十七八,年岁不大,可他的诗早已传遍大江南北。贞元年间,他曾和王建同在魏州学诗,后来回了和州。贞元十二年(796),诗人孟郊来到和州,曾寻访过他。贞元十四年(798),张籍北游,经孟郊介绍,又在汴州认识韩愈。韩愈当时担任汴州乡试考官,张籍被他举荐,次年便在长安进士及第,后被授职秘书郎。张籍中第授官不久,家父去世,他回家奔丧,直到今年春上,才补升为太常寺太祝,官居东都洛阳。

太常寺太祝属于尚书省礼部,是七品之衔,主管皇家祭祀,听着庄严,其实是个闲职。这也好,正应了他喜好作诗的生活品行。张籍的乐府诗采用民间语言,具有浓郁的生活气息和很高的艺术感染力。他写的近体诗也清新婉丽,深受人民喜爱,他自己也说:“新诗才上卷,已得满城传。”如今他已是这些年来兴起的新乐府运动的主要骨干了。

关于张籍的这些情况,贾岛还是寄宿小庙时从那里打听到的。不想无意中见到张籍,还出人意料地被接到府中,可见他果真如人们所传言那样,秉性耿直,注重情谊,不免喜欢起来,言谈之中也少了许多隔阂。

2

多年来,贾岛一直挂念着堂叔,见了张籍,那一颗顾虑重重的心就要放下来了。一番寒暄之后,他急切地询问张籍:

“张前辈,三叔一走音讯全无,我当初只知他曾经奔你而来,也不知他如今身在何处?”

张籍听了,沉思片刻,慢慢地说:

“仁兄贾谟那年来洛阳,和我住了一个多月就进京应试了。后来他名落孙山,也不知所踪了。今年春上,我的诗友王建从荆州归来,才告诉我,贾谟已投奔荆州军幕。”

接着,他语重心长地对贾岛说,“小兄弟,哦,应是无本师傅,你既然到了我这儿,也无须顾虑,就将这里当家一样看待吧!”

贾岛听了,激动得不知怎样感激张籍前辈。

或许是过于激动,在张府的这个晚上,贾岛失眠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索性爬起来,一个人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他想,自己初到洛阳,见着张前辈,还没送上见面之礼,就已得到这么好的款待。他一个穷酸和尚,又有什么厚重的礼物相赠呢?出于礼节,他只有写诗一首,作为见面礼送给张籍。

贾岛如此想着,便要来纸笔,凝思片刻,饱蘸浓墨,落笔而下,一首五律《投张太祝》就现于面前。诗中写道:

风骨高更老,向春初阳葩。

泠泠月下韵,一一落海涯。

有子不敢和,一听千叹嗟。

身卧东北泥,魂挂西南霞。

手把一枝栗,往轻觉程赊。

水天朔方色,暖日嵩根花。

达闲幽栖山,遣寻种药家。

欲买双琼瑶,惭无一木瓜。

这首诗,前四句赞张籍的诗风,称其诗作内容充实感情真挚,表达简练有力。用“向阳初春葩”一语赞扬他的诗自然亮丽,用“月韵”、“海涯”赞颂他的诗风清新旷远,而这一点,正是自己平日心追手摹的风格。接着,贾岛自谦地将自己比作东北之泥,而将张籍称作西南之霞,泥霞相对,如天壤有别,再一个挂字,更加写出自己一心仰慕张籍的迫切心情。尤其末句,写自己多年来身居恒岳,能得到张籍的诗,简直如得到琼汁玉液一般珍贵,而自己,竟连像木瓜一样粗廉的诗也无法回赠。这首诗,无时无刻不自谦地写出自己投奔张籍,向他学诗的衷肯情结。

张籍见到这诗,已是次日。他看了诗,不禁暗自称奇,心想,眼前这无本和尚才二十出头,竟已写出如此深厚的诗,如此下去,日后定会出人头地的。于是,他谦虚而由衷地说:

“无本师傅,你过于抬举我了,我唐乃诗的天下,文人墨客随口一唾,可能就是名诗佳句。我一介小官,文采平凡,又有何德何能授诗给你呢。我们还是相互探讨,相互学习吧。”

如此数日,贾岛在张府逗留,和他谈诗学文,的确长了见识。他知道,自己的诗或许比得过范阳和恒岳的许多人,而将自己置于东都洛阳,那简直是十分渺小的,渺小得宛如沧海一粟。他觉得,要提高自己的诗才,必须来到东、西两京,这里才是诗的天下,这里才有真正的诗人。

这天,张籍府上来了一位客人,说是客人,可他和张籍却相当稔熟。

张籍介绍说,这是我的旧友,姓李名凝,湖北襄阳人氏,如今隐居洛阳邙山。接着,他又将贾岛介绍给李凝。李凝将贾岛看了一眼,出于理性地点了点头,便和张籍说起话来。

这李凝约莫五十上下,身体微微发福,他头戴一顶僧帽,却又是一身俗家打扮。此人言语不多,说起话来却总能一语中的,甚至话语里藏匿禅机,让人听了不时生出彻悟之感。

贾岛坐在一旁,只是静听。那李凝也不多问,仿佛旁若无人,款款而谈。

后来,来往的次数多了,李凝也见识了贾岛的一些诗作,觉得不错,和他的话语渐渐多了,俩人自然慢慢熟悉起来,大有相见恨晚的感觉。谈到兴致处,他微微一笑,说道:

“张贤弟,如果无本师傅愿意,你二人不妨到寒舍坐坐,也好让我款待一下你这位远道而来的朋友。”

张籍看了看贾岛,问道,“李山人相邀,不知无本贤弟意下如何?”

贾岛想,初到洛阳,多交些朋友也是好事,就随口答应了。

秋末初冬,已进十月,天气日渐寒冷。这天晌午,贾岛一领青色僧袍,骑着那头乌黑的壮驴,张籍身穿绿色常服,跨一匹枣红大马。俩人过了洛河,一路向北,往邙山而来,去寻访新交的朋友李凝。

俩人一路悠然慢行,不远的路程,竟走了多半天,等到了邙山脚下,西天已映出一片晚霞。一条仄仄的小道,曲曲折折地印在秋后的荒草里,俩人绕过一汪碧绿的水池,一家简易的山房坐落在那里,孤孤单单没有邻里打扰,显得安逸清雅,悠然静谧。

他们来到李凝门前,却见门扉紧闭,推门进去,家里并不见人,也不知他到哪里去了。俩人坐在门外,一阵嬉笑,只叹自己运气不佳,访友不遇。

过了一会,张籍说:“无本贤弟,我们既然来了,不妨在他的门扉上留诗一首,让他见识一下你的诗才。”

“前辈,你过奖了,”贾岛不忘在张籍面前的谦让,说道,“再说了,这里没有笔砚,怎么个作法?”

“呵呵,”张籍笑道,“若要作诗,有无笔砚又有何妨?”

“要作,还是前辈先作为好。”贾岛推让道。

张籍口里说着,就地捡起一颗土块,在右边门扇上写了起来。随即,贾岛也不甘示弱,紧效其后。张籍的诗作道:

襄阳南郭外,茅屋一书生。

无事焚香坐,有时寻竹行。

画苔藤杖细,踏石笋鞋轻。

应笑风尘客,区区逐世名。

诗题是《题李山人幽居》。贾岛也在左边门扇上作了《题李凝幽居》。那诗作道:

闲居少邻并,草径入荒园。

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

过桥分野色,移石动云根。

暂去还来此,幽期不负言。

于是,李凝家两扇门扉上分别留下一首五律来。题诗一毕,俩人相互一阅,不由哈哈大笑,趁着月色,跨上骏马壮驴,赶回洛阳的太祝官邸。

3

贾岛和张籍相聚多日,他们说些诗文诗事,相互间不禁乐而开怀。贾岛听张籍说,作诗要善于炼意,注意遣词造句,他受益颇深,有时,甚至简单的一句话,竟也可能使他受益终生。

张籍说,“一篇文章,尤其诗赋,题目是它的脸面,语言是诗文的形体,绝好的字句则是诗文的神之所在。一个好的字句,在一个作品中往往起着画龙点睛之妙呀!”他甚至拿出贾岛早年的《剑客》做比,说那首诗中的“谁为不平事”一句,用“为”字就比用“有”字要好上千倍万倍。

贾岛觉得,张籍的话句句说在自己的心坎上,不由想到那晚留在李凝门扉上的诗来,他又将那首诗从头至尾斟酌一遍,起初觉着不错,可又总感到哪儿不妥,偏偏一时又说不出来。

隔了两天,贾岛闲着没事,牵了驴到城外转转。

驴儿慢悠悠地走在大街上,贾岛骑着驴儿。他欣赏着洛阳街景,不由又浮想联翩起来,或许是意识流在作怪吧,他不知不觉竟又想起那首《题李凝幽居》来。他将那首诗从头至尾诵读一便,还是觉得不错。或许正是读书百遍,其意自现,他趁着兴致,又吟诵了几遍,忽然觉着,“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一句似乎有些不妥。

他骑在驴背上,微闭双眼,体会起那晚他和张籍在李凝门前的情形。访问友人李凝,适逢月高云淡,星稀风微的初冬之夜,究竟应该推门而入呢,还是敲门待主人开启为好?他想着,不由地微闭了双眼,打着手势推推敲敲地模仿着。

突然,他听到一阵吵闹,睁眼一看,胯下的驴儿已被几个官差勒住,另有几个官差也威风凛凛地向他走来。此刻,周围站满了过往的行人,他们或是疑虑,或是担心,又颇是同情地看着这个不知所措的和尚。

难道我又犯了什么禁令?贾岛心中不由一惊。他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已被那几个差役扭住,带到一位长官马前。

按大唐律法,大凡官吏经过,行人必须远远回避让路,否则就算犯罪。可是,贾岛此刻正沉浸在幽幽诗境中,并没发觉,等到近身回避,早已经来不及了。

那官员看了眼前一幕,轻轻问身边衙役:

“怎么回事?”

“回大人,这个和尚冲撞了你的坐驾。”一差役解释。那人骑在马上,看了贾岛一眼。

“回大老爷,小僧走在路上,无意间冲撞了你,还望老爷赎罪。”贾岛也望了望他,连忙解释,他忐忑不安的言语里藏匿着惊恐和不安,慌乱中都忘了阿弥陀佛的佛家之语。

那官员捋捋胡须,说道:“把他带过来。”

“青天白日的,你怎么会冲撞了我?还不如实说来?”那人说道,语气里分明带着命令,却又不怎么令人害怕。

贾岛见他并无恶意,只好如实相告。谁知那人也是个好诗之徒,他听了贾岛的话,捋捋胡须,微微一笑,沉思片刻,说:

“若是作文,用推字好,若在诗中,还是敲字为妙,以我之见,还是用‘敲’字为上,这位小僧以为如何?”

贾岛听罢,叩头拱手,由衷称谢。那位大人骑在马上,仰天凝思,接着又轻轻地读了一句“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低头和贾岛商量道:

“这位师傅,你这首诗中,若将鸟宿池边树的‘边’字再改成‘中’字,其诗意会定能更胜一筹。”

贾岛听到此言,心中更加惊喜,违反禁令的担忧一下抛到了九霄云外。

“‘鸟宿池中树,僧敲月下门’,呵呵,诗中的幽趣果然横生!”他细细地吟诵了一遍,心内顿时沸腾起来,上前深深一揖,恭敬地说:“阿弥陀佛,小僧谢过大人,今日惊恐之遇,竟能受此指教,小僧不胜感激。”

只见马上这人年约四十,头戴乌纱官帽,身穿青色官服,脚蹬一双白底黑色布靴,一派文雅之正气,一身道貌岸然之豪爽。他正微微含笑,打量着贾岛,他称贾岛作起诗来认真痴迷,值得每个作诗为文者效仿学习。末了他又问贾岛:

“这位师傅,你是否晓得我是何人?”

“阿弥陀佛,小僧初到洛阳,人地生疏,更不晓得大人名讳,还望见谅。”

一差役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告诉他这是洛阳令韩愈韩大人。贾岛一听,受宠若惊,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他赶忙屈膝,深深一揖,说道:“善哉善哉,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啊,不想冲撞的竟是韩大人呀!”

别看这洛阳令,在别的地方不过是七品小官,可是在东都洛阳,它却已是五品大员了。这次误撞韩愈,竟促成了此后的一段佳话。

贾岛回到张籍府中,把今天的险遇讲给张籍。他听了乐得笑道:“哈哈哈,这两天我正准备带你去拜见恩师的,不想让你误打误撞倒先给见了。”

他告诉贾岛,当今的文坛名士,数百过千。可其中有两个人,却不得不提。他们是谁呢?一个是他的恩师韩愈韩退之;另一个是他的知交孟郊孟东野。

张籍说:“我当初羡慕东野的诗,便认识了孟前辈,并和他结成了忘年之交。贞元十四年,我初到长安应举,举目无亲,孟前辈又介绍我认识了韩公退之,我们常在一起探讨诗文,遂成挚交。在韩大人的帮助下,我及登第科,后又几经周折,来到洛阳做了这个七品太祝。”

“我看那韩退之韩大人比你也大不了几岁,你怎么前一个韩公,后一个韩公的?”贾岛问道。

见贾岛这样问,张籍顿了顿,接着说:“无本贤弟,我这么说,不仅是向你表白他们与我有恩,更是向你说明二位恩公的人品。而且,不是我恭维,人品之上,他们的文才在我朝以前,实可谓前无古人了。”

他告诉贾岛,恩师韩公为人忠厚耿直,朝野尽知,他的诗文,更可谓绝世之作,篇篇精绝。

刚一遇到韩愈,贾岛就被他的胸襟和气质慑服,再听张籍这么一说,他更是五体投地地佩服,恨不得早早拜会一下这位韩大人。

东都洛阳,有宫城、皇城和京城三重,京都之内,纵横各十街,整齐划一,表现出非凡的帝都气派。虽已进入初冬,洛阳的天空尚包含着暖暖之意。第二天,贾岛在张籍的陪同下,前往定嘉门内建春街韩愈府邸。

张籍可是这里的常客,不需家人通报,他俩径直走了进去。这里并不华丽堂皇,只不过十几间厅房罢了,也不饲养什么花鸟虫鱼,有别于其他名府富宅的是,院子里多的是山石花木,沿着曲曲通道,两边有梅兰竹菊相互点缀,院子正中的竹丛里,砌一个池子,有座假山耸立着,周围围着绿莹莹一汪池水,让人不由感觉出一丝雅致来。

两人进得厅堂,只见那天遇见的韩大人正坐在那里,身边还有两个人。他们一边品茶,一边攀谈。一个约有五十上下,一身布衣,虽然如此装束,可他那一副浓眉豹眼,一口豪爽话语,尽显耿直豪爽的英雄气概。另一位和贾岛一般年纪,眉清目秀的,虽不曾为僧,可头顶也是一片青光,再加之他一身白色长衫,显出一份异样的英气。

韩愈一见,原来是张籍和那天撞见的那个和尚,很是稀奇。

见恩师猜疑,张籍连忙解释:“韩公,这是学生最近新交的僧友无本和尚。那天冒昧冲撞了你,今天是特来向你请罪。”

韩愈哈哈一笑,连忙起身让座,吩咐家人快去沏茶。他看了看贾岛、张籍,笑道:“那里那里,我和这位小师傅已经认识了,我很欣赏他的诗才和作诗的态度。”

韩愈把那天街上撞识贾岛的事讲给身边二人,他们一听哈哈大笑。那年长的禁不住笑道:“哈哈哈,洛阳不愧为文士集聚之地,随便一碰,就是个诗人呀。”

张籍将那两位介绍给贾岛。那位年长的姓刘名叉,年轻的姓卢名仝,二人皆好诗之徒,值得大家相互深交,相互切磋诗技的师友。

两人连忙谦让,相互介绍。卢仝一听贾岛是范阳人,高兴地一跃而起,一把拉住他的手,兴奋地说:“我们范阳还真是出人才的地方,早先出过蜀主刘备刘玄德,我唐之初,又出了初唐四杰之一的卢照邻,如今,无本师傅一到洛阳,就得到韩大人的赏识,日后定有出头之时啊!”

原来,眼前这俩人却都有些来头。

卢仝自号玉川子,原是范阳涿州人氏,只因藩镇之乱,家人带着还是幼童的他四处逃亡,最后落脚洛阳。家境贫困的他受尽颠沛流离之苦,小小年纪似乎已看破红尘,厌倦了仕途前程,多年前便隐居少室山,刻苦读书,习诗作文,却并不稀罕什么科举应试。卢仝的诗作,善于反映当时腐败的朝政与民生疾苦,风格奇特,近于散文,深受韩愈赏识。他隐居洛阳,生活也相当清贫。听韩愈说,他家里只有几间堆满了书籍的破屋,当时逃难至此的老仆婢女一直跟着他。再算上他的父母双亲,已是十余口人。韩愈喜欢卢仝,欣赏他的诗,他爱其诗而后礼遇之,闲来无事就邀卢仝到府上,备了酒茶饭食,谈些作诗为文,末了再赠些银两给他,以便资补一下他的生活。卢仝对此自然感激不尽。

而那刘叉,也是幽燕人氏,年轻时身强力壮,曾是个杀猪宰羊的屠夫,由于心强气盛,被人羞辱,一怒之下竟杀了羞辱他的人。他一见惹下祸端,索性卷了铺盖逃之夭夭。后来,新皇登基,天下大赦,刘叉又回到家中。这时的他却早已今非昔比,竟神话般由当初的那个莽汉出落成一介书生。原来,事发之后,他藏匿于一道观之中,那观主心性慈善,有救人于水火之心,便教他为人之礼,为文之法,几年下来,他竟成了一个粗中显秀的文士,也能写出许多绝妙好诗。只是,他在道观呆久了,厌倦了道家所谓的虚空修养,留下了“披图醮录益乱神,此法哪能坚此身”的诗句在道观墙院上,又辞别师傅,闯荡江湖去了。这位刘叉,做起诗来风格犷放而怪僻,虽然险怪晦涩,却多能突破传统模式,也颇得时人效仿。当初,他听说韩愈韩大人接纳天下的读书人,就去投奔,此后就长居韩府,成了韩愈的门生。

一听张籍介绍,贾岛也激动万分,他想,卢仝、刘叉能是韩愈的常客、门生,其诗一定在我之上,他要向他们交流求拜的。真是酒逢知己,棋逢对手,大家热热闹闹聚了一天,不觉天已见晚,相互告辞。临别时,韩愈对贾岛说:“无本师傅,如若不嫌,你可以随时来我府中。”

贾岛自然感激不尽,他由衷地说:“韩大人,小僧今日荣登贵府,早已受益匪浅,这可真是‘听君一席肺腑言,胜我十年寒窗功’呀!”

从此,贾岛成了韩府的常客,他也见识了卢仝、刘叉的诗才。尤其刘叉,他投刺韩公的《冰柱》、《雪车》两首诗,竟成了当时险怪之诗的代表。比如《冰柱》这首诗,他竟用了“麻”韵,实属地地道道的奇险之韵,这种险韵,韵脚较少,押韵之字也比较生僻,其中的“柤”字和“舥”字等都极少有人使用。使得他的诗作显得如奇山怪石,峥嵘嶙峋。

刘叉这首《冰柱》诗,用冰柱来比喻自己的才华得不到施展,但比喻怪异,诗也写得怪异,诗中写道:

师干久不息,农为兵兮民重嗟。

骚然县宇,土崩水溃。

畹中无熟谷,垄上无桑麻。

王春判序,百卉茁甲含葩。

……

人不识,谁为当风杖莫邪。

铿锵冰有韵,的皪玉无瑕。

不为四时雨,徒于道路成泥柤。

不为九江浪,徒为汩没天之涯。

……

反令井蛙壁虫变容易,背人缩首竞呀呀。

我愿天子回造化,藏之韫椟玩之生光华。

贾岛极羡慕刘叉的诗,向他请教切磋,得到了许多作诗的精妙所在。

按唐代僧律,在外云游之僧,必须于每年四月赶回寺中。贾岛待在洛阳,无意间就是数月,转眼已是春暖花开,该是他北归恒岳的时候了。

这次出游,贾岛的确受益匪浅,倍感满足。他告别了诸位诗友,往恒山而去。

三月末的恒山,草色日渐浓郁,正是百花盛开时节。这天傍晚,贾岛一路疲惫地回到了恒山北岳庙。

数月云游在外,一回到恒山,一切似乎都变了,变得模糊而生疏。

他先看望了峰禅师,向他述说这次云游所遇情况。堂弟无可早已等不及了,不待贾岛把话说完,就拽着他直往僻静处去,嘴里不停地叨叨,一脸巴结的表情。

贾岛也很高兴,半年不见,无可好像长大了。他满心喜悦和兴奋,将这次洛阳之行详细地讲给无可,直把个无可羡慕得恨不得立马长了翅膀飞到洛阳,去见识见识东都盛况。他高兴地只是发问,问些让贾岛也不好回答的问题。

“你见到张籍了?”

“你真的和韩愈成了诗友?”

“洛阳真像你说的那样繁华,真是文人墨客集聚之地?”

当他问起堂叔时,贾岛说这次并没见到,只听张籍说他去荆州幕府做了幕僚,他们也是数年不见了。哥俩一阵遗憾,只有期盼堂叔一切安好。

贾岛告诉无可,我们一定要走出去的,老住在这里,自己觉着还可以,也在周围小有名声,可一进入大千世界,我们仿佛沧海一粟,林中小草,全成了微不足道小人物了。

贾岛的洛阳之行,激起堂弟无可云游各地的欲望。从此,哥俩除了做必要的佛事外,就是探讨诗学,作些诗词。贾岛更是眼界顿开,他开始研习当代诗人的诗作,王维、杜甫、还有王昌龄,他们的诗作更是深深的印在心里,他有时甚至还会模仿着作些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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