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这里十余日,寄思近乎做遍了所有的苦差。分配给她的活路刚刚上了手,内管领便亲自将她调至别处。辛者库的奴婢众多,能亲自得到内管领的分配,实乃“幸运”。她又何尝不知道,虽然太后在中间制衡,可是她难逃乌喇那拉氏的折磨,一定是乌喇那拉氏事先有所吩咐,她才会得到内管领的亲自“照顾”。
她是元寄思,那个从小生在钱塘江畔,替人浣纱挑水、上山劈柴、下地耕作,又常年习武的元寄思。
这等“荣幸”她定不能辜负!
内管领扬了扬手中的鞭子抽在她身上,立即响起一阵破空之声,“贱蹄子,还不快麻利些。若不是因为你,老子何必天天亲自盯在此地。动作麻利些,煮好了这锅马奶,给御膳房送去。”
寄思下意识地咬了咬牙,本能是想一掌握住他手中的鞭子,无奈于不想生了事端更遭苦难,这才咬牙忍了。提起木桶里热气腾腾的马奶转身就走,身后再次传来一阵火辣辣的鞭抽之痛,听着这内管领又破口大骂自己是贱蹄子。
她忍无可忍,飞快地踢起老槐树下一粒小石子握于掌心,头也不回一下,打中内管领向前迈步的膝弯处。
内管领一个脚软,登时跌倒在地,被手下之人掺扶起来左右破骂时,寄思已经遥遥走远。
听着内管领连连呼痛,却还不知是谁下的手,她不由扬眉轻笑,哼声心想,摔死你活该!
提着一桶沉重的马奶,脚下的步伐却不由变得轻灵起来,心情也倍加愉悦。
而臂膀与后背处因鞭子抽打而成的灼痛感,依旧火辣辣的。
她咬了咬唇,将这灼痛一一忽视,望着宫殿徘徊的远处,神思恍惚。
胤禛,为了能再见一见你,什么样的苦难我都愿承受。
胤禛,当年落英树下,你所说的白首不相离,到底是真情还是戏言?我终始不肯相信,你当真要取我性命。你可曾悔过,痛过?
恍惚之际,已走出了数百步之遥。
视线之中的布尔哈齐氏狠狠的盯着她,恶毒怨怼的目光似乎要在她的脸上剜出两个洞来。
她只是轻轻扫她一眼,旋即收回目光继续提着马奶向前赶路。
布尔哈齐氏本想可以依仗着齐妃,成为后宫中一位真正的小主,却不料一切计划都被她打乱。这一切的怨恨都归于她,化作尖锐的目光钝在她身上,似乎要用恶毒眼神将她烧成灰尽。见她根本不看她一眼,布尔哈齐氏更加恼怒,“站住。”
寄思置若罔闻,继续向前。
“站住,你这贱婢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你这般目中无人,就不怕哪一日我飞上枝头置你死地吗?”
“站住,你给本姑娘站住。”
寄思暂驻原地,横手堵在她身前的布尔哈齐氏凶巴巴地说,“等本姑娘飞上枝头的时候,一定不会轻饶了你。今日我所受的苦楚,我会一笔一笔给你记着。”
“等你以后飞上了枝头再说吧。”寄思轻描淡写一句,绕开布尔哈齐氏,迈步就走,却被这刁蛮女人猛地一下拉住臂腕,扬言要她向她磕头赔罪才肯罢休。
寄思回过头来,一把甩开布尔哈齐氏,揶揄笑道,“依着你这样的性子,即使是连皇后都是你的表姐,你也别想有飞上枝头的一天。”
“你少诅咒我,要不是因为你,我会呆在这样的地方吗?你要是肯向我磕头赔罪,我倒愿意让你少吃些苦头。”
“别再胡搅蛮缠了,恕不奉陪。”
“你,你,你不是要去送马奶吗,我让你送……看你怎么送?”说话间,布尔哈齐氏已猛地一推,将木桶里的乳白马奶倾覆半空。泼出去的马奶宛如一群相拥而舞的白色蝴蝶。
寄思眼疾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这群飞舞的白色“蝴蝶”招回桶中,这一动作连贯完美、天衣无缝。
旋即心想,断然不能让人查觉到自己的身手,索性故意唉呀一声,连带着整个木桶跌倒在地,溅得青石方砖上漫地乳白。
“御膳房的人还等着用你初次温煮过的马奶,按照各宫主子的喜好再次加工。现在马奶都洒地上了,上头怪下来,内管领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这下有得你的苦头吃了。”
她淡淡地望了一眼布尔哈齐氏的洋洋得意,俯身提起木桶就走,“今日,我只是因你的刁蛮陷害,而挨些许板子。他日,你的这些刁蛮无理,必定会害你性命,别太得意。”
布尔哈齐氏看着她的气定神闲与淡然离去的背影,没有得到期许的快感,反而惆怅落寞,“谁刁蛮无理了,是你害我被贬辛者库在先,怎么我还反倒成了坏人?还让本姑娘别太得意,就要挨板子受罚的人是你,是你别太得意吧?”
果不其然,因她打翻一桶马奶,内管领命人打了她五十大板。
事毕,她被内管领指着她苍白的面容骂道,“你知不知道这马奶是各宫主子每日必用的早膳,打你五十大板算轻的。你这死奴婢,尽给我惹祸,大内辛者库来了你,简直是遇上了瘟神,怎不把你送去屯庄受些折磨?把她拖下去,不许发放任何膏药。还有,负责清扫西华门三巷七路的宫女太监今日暂调别处,你现在去将其清扫完毕,不得有丝毫马虎。”
寄思无力地抬眸瞥一眼发狠的内管领,纵使心有不服,仍旧只能忍气吞声。
“看什么看,还不快去西华门清扫道路。”说着,一脚踹在她身子上。
杖刑的伤痛排山倒海般传来,寄思咬一咬牙,只觉着那一道道口子越发裂开,火烧火燎的痛。
她无力地从地上爬起来。
内管领又是上前一步,只见一人挡在他面前,取下腰间一块翠雕子辰玉佩递上去,“公公莫要生气,她都伤成这样了,怎还有力气去清扫西华门的三巷七路。这是奴婢祖上传上来的玉佩,孝敬您老人家。”
“哼,就你这小玉佩,还想贿赂我?”
内管领一掌拍掉替她求情的宫女手中那不起眼的玉佩,“谁求情也没有用。你这贱蹄子,还不快滚去清扫道路。”
寄思的目光落在这宫女身上,冷冷道,“不要多管闲事,我的事不用你管。”
语毕,转身,拖着伤痕累累与痛楚不堪的身子朝西华门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