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下来的莫教授既踌躇满志又自感失落。教授的头衔终于熬上了,心里还是喜滋滋的。但一想到评职称时与系里和学校据理力争,最后好不容易以放弃教学才换来的教授名分,心里又总有些不是滋味。好在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同学加同事的老黄不是带个“副”字退休了吗。黄副教授,在学校里只有评上了教授,才有人喊你某某教授。副教授,不好尊称某副教授,同事们一般直呼“老某”。
教授不如长寿。正、副教授们在这一点上颇能达成共识。尤其是退休后的教师,格外珍惜名利以外的东西,那就是健康长寿。长寿的秘诀很多,知识分子只认定一个——运动。于是,校园里采取各种方式锻炼的人数很多——气功、甩手、倒着走、五禽戏等等,凡是能想到的,都有人去试着做,模仿者、追随者也不少。一段时间总会流行一种或几种运动方式,据说效果都不错。
前不久,有个什么协会的专家来做讲座,说是科学研究表明,无论哪种形式的锻炼效果都比不上跑步。跑步是最传统的运动形式,是经过历史检验的;跑步是全身性运动,能增强人体的血液循环,促进新陈代谢,是运动之王。教授们别的不信,就相信科学。从那天开始,跑步取代了所有的运动,全校的教授一股脑儿地涌到面积不大的操场上。
说起来凑巧,莫教授以前也常跑步,他并非听了讲座才改弦易辙的。老黄过去一直甩手,他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好,不适合做别的剧烈运动。因此,专家说的意见他并不十分当真,只是见大家都去了操场,剩下他一个干巴巴地站在家属区花园的树荫儿底下觉得没劲,况且多年来他一向很合群儿,凡事愿意凑热闹“扎堆儿”。于是他也随大流地来到了操场。
操场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朝着顺时针的方向,向前移动。老黄身体肥胖,用“跑”这个词要求他实在是太苛刻了。在流动的人群中他只是象征性地摆动几下胳臂,两腿还是在走。莫教授从他身边跑过,冲他开玩笑:“我说老黄啊,你的腿怎么不听使唤了,你这点儿运动量不够减肥的,只能增加饭量,最近我看你又胖了。”别人说这话,老黄不会当回事儿,老黄这个人一向心眼儿宽。莫教授这么说,老黄却涌上一肚子气,为了评教授,老莫背后说了老黄不少坏话,这一点老黄心里有数。一个名额两人争,你上我不上,这是明摆的事儿,老黄心里越想越气,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劲儿,只觉脚下生风,竟赶上了莫教授。两人无意中较上劲了。没跑多远,只听“哎哟”一声,莫教授一头栽倒在地。老黄先是一愣,跟着“扑通”一声仰面朝天。
莫教授摔断了一条腿,说是石头绊的。老黄倒下就再也没起来,说是心肌梗死。有人说老黄是剧烈运动累死的,也有人说是莫教授绊倒后把他吓死的。还有人说学校的操场太小了,跑几圈人就迷糊了,对后一种说法知情者不以为然,因为他们说老黄那天只跑了半圈。
现在跑步的人少了。这种运动的危险性是显而易见的,至少它并不适合所有的人。
减肥
罗脖子和他老婆站在一起就像一双长短不齐的筷子,瘦得让人提心吊胆。要看他们儿子的体形,就连他们两口子有时都怀疑,这孩子是不是抱错了?一家三口走在一起,就像是彼此故意要出对方的丑似的,儿子把父母比得成了两根筷子,而父母则把儿子衬成了大面包。三个人照一张全家福,儿子坐在前面,父母站在身后,洗印出来一看,简直就像馒头上插了两根筷子,那个滑稽!
这孩子出生时并不胖,连屎带尿也不过5斤8两。刚从电子秤上抱起来,就哗哗地撒了泡尿,放在床上又憋不住了要拉,两项一减,估计净重勉强能凑够5斤。
就这个在保温箱里存放了半个月的小瘦猴子,在未来的15年间体重超过了250斤。若分段计量(如果能分得开的话),头部(含脖子)就有30斤,上身(主要是肚子)超过120斤,下身(主要重量集中于臀部)不低于100斤。从成长阶段划分,7岁突破100斤,10岁达到140斤,13岁超过200斤,到15岁,空腹时电子秤的指针总是在260至270斤之间晃动。
罗脖子因为脖子细长而得此雅号。他儿子未能继承父亲的生理特征,从脑袋到身子之间的过渡十分短促,几乎是似是而非、稀里糊涂地完成了连接,把那短粗的一段称为脖子,恐怕连医院的大夫都有些含糊。
7岁之前,或者说更小的时候,老罗两口子一看见儿子胖乎乎的模样就笑得合不拢嘴儿,常背后笑话街坊邻居家那些跟他儿子差不多大小的孩子们“瘦弱”,甚至觉得儿子替父母和祖辈争了光、正了名。因为这些年来,他们为自己衣服包裹的骨头架子蒙受了不少羞辱。有一段时间,一些居心不良的人甚至把老罗两口子的“瘦”提到了政治的高度,愣说他们是故意用“惨不忍睹的身躯”控诉社会制度的弊端。他俩在巨大的舆论压力之下想方设法增肥,几乎把所有收入都用来吃了,只要听说什么东西吃了能长肉,便不惜代价去尝试,包括咕咚咕咚地喝猪油。但没用,同事们还是指责这两口子抠门儿,说他俩舍不得吃,连西北风都舍不得多喝,因为在旁人看来,喝西北风也不至于瘦成那模样。
胖也要有个限度,不能像他们儿子那样肆无忌惮地任意膨胀。孩子从7岁开始,也就是体重超过100斤的时候,罗脖子夫妇脸上的笑就收敛了。他俩觉得不大对劲儿,怎么眼瞅着这孩子要爆炸了。于是,他们把孩子带到医院去做检查,大夫说目前没什么大毛病,但体重一定要控制,否则影响身体健康,包括智商。老罗两口子着了急,整天把心思都用在琢磨给儿子制定各种减肥方案上了。孩子毕竟是孩子,不能直接采用成年人的减肥方法,比如用药物减肥就不可取。常用的节食疗法对于发育中的孩子来说也得慎重,不能草率行事。盘算来盘算去,他俩决定采取运动减肥法,跑步、爬山、跳绳、仰卧起坐……这些效果都不明显,运动量只能开胃不够减肥,儿子的饭量比以前大大增加。后来改换游泳,半年过去了,还是不行。老罗劝他老婆说:“放弃吧,你看那海豚、蓝鲸一生下来就游泳,世世代代都没歇过,有一条瘦的吗?”于是骑马代替了游泳,学骑马孩子兴趣挺大,一个月下来,钱花了不少,那匹马倒是减肥了,儿子的体重只升不降。
从10岁开始,老罗一家又为儿子减肥设计了新的方案,采取了新的措施,即综合减肥法。除了坚持锻炼、节食和用药之外,就差严刑拷打了,其实辣椒水也灌过了。经过三年多的虐待和折磨,孩子的体重突破了200斤大关,老罗和他老婆同时濒临精神崩溃的边缘。老罗常常自言自语,他老婆也能对着镜子聊上半天。
又咬牙度过了两年,罗脖子两口子从筷子变成了面条,没有十年前那么挺了。儿子依然倔强地横向扩充,体重超过了250斤,身高仅有1.49米。老罗绝望了,妻子也绝望了。他们最终下了狠心,要把儿子的饭戒掉,宁肯让他饿死,也不能让他胖死。夫妻俩陪着儿子一起不吃饭,并昼夜监视儿子的嘴巴。
到了第三天,罗脖子先倒下了,儿子还不见瘦。第五天,老罗的太太终于熬不住了,儿子开始啃桌子腿,嚼床垫子,有滋有味的。
罗脖子两口子为了给儿子减肥,把命都搭了进去。长期焦虑加上营养不良(能吃的东西都让儿子吃光了),等邻居将奄奄一息的两根“面条”送到医院后,他们基本上已变成干挂面了。
两年以后,罗脖子的儿子身高猛增到1.88米,体重却变成了130斤。老罗的同事们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说:“这不是见鬼了吗?罗脖子怎么又活了?这孩子还真不是抱养的,你看他那脖子跟他爸一模一样。”
“嗨,胖就胖呗,急什么”,邻居们惋惜地说,“到底把孩子减成了孤儿。”
丑脸
三蝈蝈因为长得丑,才学了相声。
丑能逗人乐,那是蝈蝈的一相情愿。他忘了丑至少分为两种:可以原谅的和不可以原谅的,三蝈蝈明显属于后者。
三蝈蝈丑得让人讨厌,看了他那张脸除了想扭头走开,就是想冲上去揍他,不可能拍着手哈哈大笑。他学相声,纯属瘸子练跑步——扬短避长。
三蝈蝈为了能逗人笑,常常一夜一夜地哭。这年头,谁随随便便咧着嘴笑啊,笑声笑容越来越难找了,变成了稀缺资源。
三蝈蝈以为丑能逗乐,没门儿,头几次他一走上舞台,观众就纷纷退场。不走的冲上来抡起拳头就打,他的满口牙留下的没几颗了。连续打了几次,他的脸被缝合多处,牙也没了,鼻子也歪了,眼睛也斜了。嘿,等最后把裹在脑袋上的绷带都撕下来,三蝈蝈的那张丑脸变得可爱了。真是观众塑造演员,如果不是那几位热情的观众多次反复揍他,他的相貌就不可能发生彻底的变化,他就别想在笑坛上火起来。
三蝈蝈扬着张丑脸,腆着个肚子,可逗了。和他搭挡的那位捧哏,虽然跟他差不多一样丑,但难看的风格却大不相同。这二位一出场,好嘛,观众们笑得满地打滚儿。
三蝈蝈卖笑赚了不少钱,还娶了个媳妇。这媳妇从来不会笑,就会数钱,那两手长得天生是个点钞机。三蝈蝈不能光靠一张脸逗人乐,还要有说、学、逗、唱的真本领,那可是说相声的四大功夫。三蝈蝈说得不错,学的更多,狗叫、驴叫、蛤蟆叫没有他不会的,唱的水平也同说和学差不多,跟狗、驴子、蛤蟆叫似的。真实,人们并不在乎他说什么、学什么,叫什么或唱什么,只要看见他那张脸,就想啐他、笑他。
三蝈蝈知道丑脸的至关重要性,于是他偷偷地入了保险,以防不测。
上保险是要交钱的,三蝈蝈瞒着老婆办的保险,差十块钱对不上账。他老婆于是大打出手,把他的脸抓得面目皆非。三蝈蝈以为入了保险便可以获得赔偿,没承想他差一点儿因涉嫌骗保被抓进去。
现在的三蝈蝈穷困潦倒。他那张为自己赚了大把钞票的丑脸,因为他老婆的不珍惜而断了财源。他眼下一门心思地希望有人去揍他,能把那张脸再揍回到可笑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