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耷拉下了眼帘,带着一丝丝的失望,假若早知这般,我就不提上学堂了,心中不禁泛着嘀咕,一低头,看到三爷手上拿起的白缎子,“我不想再系这个了。”看着他近在咫尺的面颊,我继续说道,“每次都勒得好紧,走路都快要喘不过气。”
三皇子俯视了一眼手上的缎子,又是望了望我裸露的上体,抿着嘴角淡淡的翘起,“再系一个月,往后就无需它了。”
“哦!”我哀怨的点了点头,脸上的五官快要挤弄到了一起,但思及一个月后就得到释放,心中稍显宽慰。
“和皇长孙们一起读书,接受的便是皇家的教育,就是教书的先生亦不是一般人,你不仅可以学到四书五经,就连你前几日感兴趣的《资治通鉴》亦是有讲解。”三皇子将我从水中抱出,顺手提起旁边的白巾,将我身子上的水珠逐一擦拭着,待干净了,这才围起了白缎子,同时继续刚刚的话题,“且皇长孙比你年长三岁,是个懂事之人,若是有了事情,他亦好照顾于你。”
我鼓着嘴驳道,“张虎子比我大两岁,他也可……”一抬头,看到三爷一脸严肃的面容,赶忙噤了声。
许久,三皇子继续为我系着缎带,轻舒了口气,“张虎子人虽好,但充其不过还是凡夫俗人,估摸着他的志向亦不过是当个好管家。”看到我惊讶的抬起了头,更是肯定了自己的猜测,不禁哑然笑了笑,“而皇长孙们就不一样了,成日里,脑子装的是如何治理天下的抱负,如何将自己的才能施展,这些都是你所要去学的。”
我抿了抿嘴,点着头道,“六儿明白。听珠儿说过,若总是接触王公贵族,纵使混不得王权霸业,但首辅重臣亦是有所希望。”或许,三爷便是冀望我将来能为所重用,遂才……
三皇子听后大笑道,“珠儿那丫鬟向你这般说的吗?”他将我的发辫从新绾好,眼中盈满了异彩,看到我疑惑不解的面容,他摇了摇头,“我无需你去争取什么,更不许你学那帮奴才们口中的阿谀奉承之势,你是你,是我赫连家族之人,理当该与皇长孙们平起平坐。”
“赫连?”我重复道,那……那不是三爷的姓氏吗?
他像是回复我的疑问一般,点着头道,“赫连萱绫!”
“主子?”还未等我吱声,从门外传来了三声叩门响。
三皇子眉头皱起,表情带着一抹不耐,就在小厮进门的一刹那,他厉声吼道,“大胆,谁允许你进来的!”
小厮惊慌失色,急忙退了出去。
直待三皇子为我整理好了衣裳,内套了一件黄色小褂儿,外披紫色缎面貂毛斗篷,又审视了一遍,这才直起了身,“进来!”恢复了一贯的语调。
小厮畏畏缩缩的迈着步伐,在离我们约有两仗开外站定,弯腰恭敬的拜道,“主子,傅大人已是在前厅等候。”
三皇子瞥了一眼,看向我,“带萱绫先去用膳,告诉傅大人,本皇子过会儿再去。”
“是!”
我随着那名小厮还未完全退下,此时,又有一名奴才擦身而过,脸上难掩紧张神色。
“主子,要不要将这里收拾下?”
“无需,”他扬起了手臂,“过来帮我净身!”
“是!奴才这就给您换一桶水。”
才要转身,又是传来了三皇子的无波澜语调,“无碍,这一桶即好。”话说间,人却已利索地跨入了浴桶中。
只听门口处‘噗通’一声,再一看,原是与我同身侧而行的那名小厮不慎被门槛绊了个跟头,看到我欲弯身去扶他,赶忙自行起身,俯首摆臂,“奴……奴才身子腌臜,不敢劳烦萱绫……主子!”后面的两字有着迟疑,声音弱小,以致让本就心不在焉的我未听到。
天都七年,正月十五。天气已是转暖,然,这一日一更时分,便从天而降鹅毛般大雪,直到黄昏才隐见有消退之势。果真是应了老人那句‘正月十五雪打灯’。街面上,叫卖声不绝入耳,天色擦黑儿,却更显异常。路道两旁挂满了各色彩灯,其样式五花八门,大放异彩,有花卉灯、动物灯、人物灯、风景灯、塔灯、宫灯、龙灯等等,多以彩纸裱糊,其内部放置着烛盏,红红火火。从远处望去,一派兴旺之色,偶尔间从耳畔处传来‘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甚至孩童手执着花火,五彩缤纷,绚丽多彩。莫怪乎,诗人常道‘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刻千金,欲买良宵无价’、‘月到柳梢头,人约黄昏后’,诸如此类诗句,俯拾皆是。
这日,三皇子府上大宴宾客,游弋往来者,无不是达官显贵,要么即是名流商贾,其中也不乏一些个画舫女子,或瑶琴谱唱,或挥袖而舞,大炫舞姿。向正殿而去,渐渐人烟稀少,仅剩一些府上小厮与丫鬟,偶尔有皇朝官员手捧重礼穿梭其中。寻步迈进,走入后厅的偏房内,占地不大,掀帘而起,顿时一股暖意袭人,最前端的卧榻之上,一名男子端坐其中,手执雕龙酒盏,身着红色锦袍,喜色盎然,狭长的双眸半睁半闭,似有意似无意,惑人而迷幻,嘴角微勾。卧榻两侧站立着小厮和婢女,亦是同样穿着喜庆,在屋内的两侧前方,皆是高朋满座,看一个个人儿衣着打扮,彩色锦衣,外披金丝坎肩,高耸云髻,男人们则是黄色夹袄、黄色缎带,面色红润,断然皆不是一般之人。随着众人目光而寻去,看向屋内中央正弹琴女子,她头带银镀金嵌宝蝴蝶簪,身穿刺绣印花长裙,娇小的脸庞,清秀的面容,一拨一弦,或高或低,或急或慢,低眉信手,轻拢慢捻,似诉衷情,似感人生,表情飘渺,使人惆怅,不禁被其吸引其中,不可自拔。
“上元张灯夺月彩,古时嫦娥应好在。手攀桂树看人间,春灯万点春如海。衣香人影何纷纷,车如流水马游龙。百戏鱼龙争变幻,千家楼阁高玲珑……”
曲罢,众人还未收神,她却已站起身子,向最前方作了个揖,待男子的命令。然,许久未听到吱声,抬头,不期然与三皇子正投来的目光相对视,登时,脸颊处染上了两朵红晕,赶忙又是垂首,双手不自觉的搅在一起,紧攥着帕子,难掩羞涩。
“咯咯”,站在莲儿身侧的丫鬟小童捂嘴偷笑道,“三皇子,我家小姐已是弹毕。”
话才落,小厮和婢女二人红透了面颊,收敛了目光,唯有端坐在最前方的三皇子依然的不紧不慢,轻抽动了下嘴角,用食指的指环摩擦着酒盅璧,发出一股奇异的响声。
“好个一首‘张灯曲’,本是普通不过,在于姑娘手下竟是变得神灵活现的,好似那闹街场景立现眼前,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如此琴技,果真是名不虚传啊!”坐在左侧的为首男子提声赞叹道,眼中放着异彩,将目光全部投放在中央的女子身上,目不转睛。
“何时连大皇兄亦是对古琴感了兴趣?”另一名穿着银色夹袄的男子故意打趣道,“若是早知于姑娘有如此大的能耐,父皇还何愁为你另请师傅陶冶情操呢。”
“依我看,大皇兄那咳疾的病症只怕亦是好了许多!”腰间系着许多零碎玉佩的一名男子附和着说道,不时的还向那银色夹袄的男子打着眼,“于姑娘又是多了一个差事,往后若是谁有了不舒适,就请于姑娘弹弹曲儿,只怕是不治而愈,如此神奇效力,堪比妙手回春。哈哈……你说是不是,大皇兄?”
“咯咯,老四莫要胡枝扯叶的,”右侧的一名女子边是用绢子捂嘴笑着,边是说道,“于姑娘是何等人,就连老祖宗亦是从小就甚喜于她,怎会舍得让她做那低贱之事?”
“看来大皇嫂与大皇兄真地一心,才见我说与一番,现下就不干了。”四皇子向另外的几人说道,“哎,若是今儿个在父皇那边,只怕你吱个一声亦是不敢。”
“瞧我扯你那碎嘴子!”大皇妃脸色‘刷’的红了起来,轻抬了下身,假意要追赶四皇子。
另外在旁看着的几位皇妃禁不住嗤嗤笑着,不时的还调侃几句,增添了不少情趣,将整个不大的雅房变得更加热闹。
如此这般,倒是让那唯一恬静之人凸显了出来,只见于姑娘转身回到了座位之上,婀娜的身姿,典雅大方的仪态,一切皆被对面而坐的大皇子看在眼里。然于姑娘好似没有注意到一般,只是低眉颔首,趁着吃茶间,透过杯壁,看向那依然笑得和煦如风的三皇子,就好比那虚幻的人物,美得让人不敢置信。虽说,几位皇子与三皇子皆是同一个爹,偏偏各自吸取的不同,就好比大皇子,人亦是美,只是这种美有点俗不可耐,浓眉大眼,阴沟鼻梁,饱满额头,单看上去让人惊艳,但当与三皇子一同之时,便败了下风,一个是美得真实,一个却是美得令人窒息、只觉傲然仙骨一般,众人皆是矮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