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不好了,船,船进水了。”幻儿慌道。
段淇一惊,速入舱中,船底确实有水渗进来。怎么会渗水呢?停在岸边已有两天?莫非这本就是只废弃的船,自己怎么如此大意。
舱中的渗水越来越多,段淇慌了,自己和幻儿水性都不佳,如何是好。段淇来到幻儿身边,紧紧的抱着幻儿。
众人看着小船不停摇晃,似有下沉的趋势。果然,木板经不起水的压力,船一下子裂了。段淇和幻儿只觉脚下一空,落入了水中。好在段淇手快,抓住了一块木板,幻儿在水中几次挣扎,才抓住一块浮木。
众人看着担心,却想到段淇和幻儿的凶悍,又不愿下去施救。有几人看不过去,怕出人命,想去施救,却被四爷拦了下来。四爷笑笑,目光向南示意。众人望去,只见安济桥下,一只船缓缓驶来,船头站着两个清亮的丽影,正是玉冰和墨雪。船里没有了琴笛之声,有的却是玉冰和墨雪如玲如玉般的笑声。
段淇看到玉冰和墨雪一脸的春风得意,又气又恨。
“我说过,你会后悔的。”玉冰笑道,“你现在若向我道歉,我就拉你上船。”
段淇别过头,不予理会,心中已作了最坏的打算,虽然很委屈,但不能认输。
“到底是丞相府的千金,还挺有骨气。”玉冰伸出手,拉住段淇的胳膊,“上来吧。”
段淇难以置信的看着玉冰,见玉冰目光真诚,伸出来手,任由玉冰将她和幻儿拉上船。
船舱里,段淇和幻儿已换好了衣服,警惕的看着玉冰,生怕又有什么诈术。
“水里的滋味不好受吧,不是给你备了大船了么?”
段淇再笨也明白了,“那只小船,是你弄坏的?”
“不是,只是我知道那只小船是坏的,所以给你备了大船,可是你不相信我。”
“你的诈术那么多,我才不要相信你,哼。”
玉冰无奈的笑笑,段淇虽任性,凶人,但心底单纯,犹如一块玉,表面虽有瑕疵,却晶莹的透明;就像刚才,自己只是一个诚恳的眼神,段淇就伸出了手,让自己拉她上船,她太容易相信人,没有心机,不像自己,鬼主意多。
眼前的桃花林,当真是美的娇艳。众人赏花,只知深入桃花林中,可是深入林中,见到的只是桃花,和赏花的人,反而失去了花团锦簇的美丽。出了桃花林,远而望之,整片桃花林尽收眼底,枝繁花茂,簇簇如霞。林中人影颤动,给安静的桃林带来一丝生机,交相辉映,似如仙境。
林中琴声传来,打断了玉冰的思绪。
“小姐,好像是史公子的琴声。”墨雪道。
玉冰点头,确实是史大哥的琴声。史大哥的脚程好快,他说要去桃林见一个朋友,不知道他的朋友是谁?
梨花开了,昨天还含苞,一夜之间竟怒放了,簇满枝头。盛开的梨花娇白胜雪,轻风拂过,淡薄的香气,先缭绕鼻尖,再沁入心脾。
自古以来,风流雅士总是将美人比作桃花,所谓人面桃花;但是桃花的美总带着些娇艳,梨花的美却有着玉骨冰肌。
薄如蝉翼的花瓣,漫卷摇曳,如仙袂飘飘的仙子,一袭轻纱,在轻烟薄雾之中,不经意的坠入凡尘。雅致恬静,不流于俗世。只是花瓣上晶莹的露珠,像是眼泪,控诉着世间的不满。
玉冰轻倚栏杆,望着这占尽天下白的梨花,不免神伤。
“梨花开了,夫人总算可以安静一段日子。”兰姨叹息。
这轻轻一叹,有着多少的惋惜和心疼。
七年前,娘的举止开始异于常人,有些痴呆,时好时坏;好的时候尚能自己吃饭穿衣,坏的时候,不吃不喝,总是遥望北方,眼神飘忽,只有在梨花盛开的时候,才能完全像正常的人一样,慢数落花。
玉冰请过好多大夫,大夫说,娘心有郁结,无法释解,说白些就是无药可治;又说这心病还得心药医,解铃还需系铃人。
可是这系铃人是谁?难道不是爹吗?若是爹,为什么至今没有解开娘心中的郁结;又为什么在娘生病的当年,就将娘迁到这里,说什么这里宜居静养,有利于娘的身体康复。可是娘来到这里之后,爹就很少来过。
将娘迁到这里虽是夫人的主意,但没有爹的允许,谁能将娘撵出相府。爹到底是不是那个系铃人?若不是,那会是谁?
当年的传言,说娘是青楼女子,后来爹为娘赎身,娘做了爹的小妾,成为爹的第三房姨太太;还说爹很宠娘,难道宠爱的结果,就是将娘迁到城外的安济镇,居住在这落雪轩,当年到底是怎样的一个经过?娘又是为什么在突然间精神异于常人。
还有娘,娘为什么对梨树情有独钟;这些年来,只有盛开的梨花能短暂的平复娘心中的郁结。梨树梨花,还是离别……这些让玉冰百思不得其解这些问题困扰她很多年,可是至今一点头绪都没有。想问兰姨,兰姨却对之前的事只字不提。
“兰姨,这棵梨树几岁了?”
“跟我们的玉冰一样大。”兰姨笑着对玉冰说。
“兰姨怎么知道跟我一样大?”
兰姨笑笑,没有回答,目光深处,却汇集着越来越多的黯淡。玉冰知道,再问下去也是枉然,兰姨是不会说的。看来所有的问题只有等娘真正清醒,才会有答案。
木门缓缓打开,一女子素衣广袖,双手敛于腰际,走到廊檐之下。晨光熹微,照着女子白皙的面容,愈加苍白氤氲;四月和风煦暖,却吹不散女子远黛眉弯。
女子对着玉冰微微一笑,神态悠然满足,美眸清澈明亮,与玉冰极为相似,所不同的是,女子双眸之后却是烟波飘渺,有着历经生离死别的劫变沉入浩瀚。
“娘。”玉冰轻唤一声。
女子微一点头,轻移莲步,沿着木纹小路,向着梨树,徐徐而行,身后衣裙素带随凌波微步翻出朵朵白云。小路两侧园圃,深碧浅红,衬着女子的一袭白衣,更显女子灵仙脱尘。
玉冰回到屋中,拿起檀木玉梳,走出屋外,却愣在了木纹小路上。
娇白如烟的梨树下,青丝如水如绸,乌云泼墨般的匀付在娘的身后,更衬的娘一袭广袖白衣,堆霜砌雪。
这就是她的娘,也只有娘能衬起这占尽天下白的梨花。
“娘,坐下梳头吧。”玉冰扶着娘坐下,拿起玉梳顺着青丝缓缓梳下。
迁到落雪轩之后,每天都是玉冰为她梳头,每天静数着深藏在乌丝之下的白发。
从她第一次给母亲梳头之日,她就看到白头,那时尚能数清,因兰姨说,拔掉一根,会长出十根,她从不敢拔,现在的白发已数不清了,她每次为娘梳发髻时,总是很小心的将白发藏在里面。
从外面看,依旧是乌云青丝,拨开青丝,却是白丝如雪,层林尽染。
娘的心里到底藏有怎样的心事,以至于连白发都藏的这么深。
绾起长发,一支羊脂白玉梨花簪插入发间,一朵盛开的梨花缀在乌丝之上,显得格外润白晶莹。
不论梨花是否开,每天早上梳头时,娘也会有片刻的安静,似乎只为等这一支梨花簪插入发髻。
“好了么?”玉冰娘手轻轻摸了一下梨花,“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