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老奸巨猾的老公事,此刻一见大势不妙,就先将责任推到别人头上,一面横着眼睛望着那浓眉大眼的少年,意思就是说:这可是你自己招惹来的,该怎么办你瞧着办吧!
这些人的心事在当时仅是一闪而过,厉文豹笑骂方住,却见那少年冷笑一声,手腕由背后一抄,但觉漫天光华一闪,被他瞧不起的粗服少年手中竟多了一柄寒光耀目、光华流转的长剑。
这一声龙吟,一闪光华,使得本来站在他身侧的两匹马,烈烈一声长嘶,仰首跑了开去。郑伯象、五霸天脸上可全变了颜色,一直不为人注意地站在那树下的寒酸少年,目光也微微露出诧异之色,谁都想不到这土头土脑的怯小子手里,会有这种神兵利器,因为各人都是大行家,大家全看出了这口剑的不凡来。
这少年一剑在手,全身上下,也仿佛突然焕发了起来,两只大眼睛往厉文豹身上一瞪,长剑当胸一抱,厉声喝道:“你们今天谁要是想打这辆镖车的主意,得先问问我这口剑才成。”
燕云五霸天之首,那瘦长而精练阴鸷的汉子——厉文虎双臂一分,走上一步,将厉文豹拦在身后,沉声道:“我二弟招子不亮,看不出朋友是位高人,我厉文虎这里先向朋友告罪。”他语声一顿,目光利箭似的在那胖灵官面上一瞪,又道,“只不过朋友年少英俊,想必系出名门,这次来替这种鹰爪孙卖命,未免也有些不值吧?”
这少年瞪着两只眼睛,嘴巴抿得紧紧的,对厉文虎的话一点反应也没有,兀自抱剑当胸,听他说完了,才朗声道:“我展白年轻识浅,对这一套全不懂,我只知道这镖是茹老镖头交给我的,我就该把它送到地头。各位朋友要是看得起我展白,就请让个道,我展白来日必有补报之处,否则——”
那厉文豹大喝一声,接口道:“否则怎的?”他性烈如火,虽然也觉得这少年手里拿着这种兵刃,就必定有其来头,但这少年这么一来,他可忍不住了,随着这一声厉叱,从厉文虎身侧抢上一步,刀光一闪,闪电似的朝这叫“展白”的少年斜斜劈下,风声劲急,端的是刀沉力猛。
展白一撤步,肩头微塌,掌中这口光华乱闪的利剑便带着一溜阴森森的青光向上一翻,找着厉文豹那口折铁翘尖刀奔去。
厉文豹这口刀虽也是百炼精钢所造,但此刻可不敢让人家的兵刃碰上,他猛地一挫腕子,刀锋一转,划了个圆弧,“力劈华山”立刻变成“天风狂飙”,刷地又是一刀,朝展白剁去,这二霸天名不虚传,刀法的确精熟已极。
哪知这少年展白的装束虽粗拙,身手却灵活,根本不让这厉文豹的招式使到,一拧身,“凤凰展翅”反手一剑,连削带打,竟从厉文豹的刀光之中抢攻出去,厉文豹赶紧一抑身,往后倒蹿,才堪堪避过这招,但却已面目变色了。
这两招一过,厉文虎不禁皱了皱眉,他已看出这姓展的少年虽然使的剑法不过是武林习见的“三才剑法”,但身法、路子却高明得很,时间、部位的拿捏更是恰到好处,像是这少年在这口剑上已有多年的苦练,绝不是自己的二弟能抵敌得住的。
他这里正自暗中皱眉,但厉文豹的一招受挫,怒火更涨,厉吼一声,竟又飞身扑了上去,刷、刷一连又是两刀。
那少年脸上绝未因一招占了上风而有丝毫骄矜的样子,两只大眼睛,瞪在这厉文豹的刀尖上,随着他的刀尖打转,厉文豹这势如疯虎的两刀劈来,他身形一错步,便又轻轻易易地躲了开去,掌中长剑随着身子一引,剑光倏然而长,身随剑走,剑随身游,竟将一趟“三才剑法”使得无懈可击。
不过十个照面,这粗犷骄横的厉文豹便有些招架不住了,郑伯象在旁边看着满心欢喜,咧开大嘴,心里直乐:呵,看不出这怯小子手底下还真有两下子,我要能将他拉到衙门里去,还真是一把好手。但眼角一望那在旁边虎视眈眈的五霸天中另外四人,他心里的高兴不禁就打了个折扣。
厉文虎眼看他二弟越来越不成,而且他此刻也看出那姓展的少年武功虽不弱,剑法却平常,并不是什么高人的弟子,只不过仅仗着自己的苦练才将这趟剑法练得如此精纯而已。于是他心中便无顾忌,目光一转,朝五霸天中的老三、老四、老五打了个眼色,双手一翻,从怀中撤出兵刃来,竟是一对不是武功精纯的人绝不能使的“判官双笔”。
他随即一长身,口中厉喝道:“弟兄们,先把这小子拾掇下来。”
郑伯象心里蓦地一惊,霎时间,但觉漫天寒光大作,原来这厉家兄弟们已全将兵刃撤到手上,除了那口折铁翘尖刀和这对判官双笔外,老三的一对镔铁双环杖,老四的一条链子枪,老五的一口丧门剑,这几样兵刃,竟没有一样相同的。但是这厉家兄弟身手的配合,却绝未因兵刃的差异而显得散漫,厉文虎厉喝一声过后,这厉氏四兄弟各个展动身形,已将那姓展的少年和胖灵官郑伯象以及另一个京城捕快石猴侯麟善围在里面,掌中的几件兵刃,眼看就要全招呼到那姓展的少年身上。
展白嗖然几剑,将对手逼得更无还手之力了,他面上虽无表情,心里却不禁高兴,自己苦练多年,虽然没有名师指点,但现在却可以试出自己的武功并不含糊,这横行一时的燕云五霸天中的一人,眼看就得丧在自己剑下。
但是等他看到当下这种情势时,他心中不禁一凛,因为他知道自己对付五霸天中的任何一人,虽然绰绰有余,但假如人家五个一齐上来,自己却万万不是人家的对手了。
那胖灵官和石猴一胖一瘦两个捕头,此刻更是吓得双腿直打哆嗦。
哪知就在这间不容发的刹那间,突地传来一阵清朗的笑声。
厉家兄弟微微一惊,却见这笑声竟是那寒酸少年所发出,此刻,他正一摇一晃地走了过来,一手拿着那只宝蓝盖碗,一手拿着那本破烂不堪的书,脚上的鞋子也没有完全穿上,拖拖拉拉的,形状简直有些猥琐。
然而他的笑声,却是那样清朗、高亢,使人简直不信这种人物会发出这样的笑声来。
厉文虎久闯江湖,此刻眉头又一皱,忖道:唉!今天我可又看走眼了,想不到这穷酸也是一把好手,我厉文虎真是时衰运背,怎的竟遇着这种难缠的人物哩!
随着这朗笑之声,正在动着手的两人,手底下可全慢了下来,展白心里本在嘀咕,此刻索性住了手。那厉文豹早就没有还手之力了,此刻当然更不会动手,累得在旁呼呼地喘着气,两只眼睛,却也不禁为这寒酸少年的笑声而张得大大的。
这寒酸少年此刻一转眼睛,笑声顿住,眼睛顿时又眯成一线,用三只手指端着碗底,两只手指掀起碗盖,将那只宝蓝盖碗送到嘴上,深深啜了一口,又笑起来,说道:“各位怎的不打了呀?小生今日正要开开眼界,看看五个打一个究竟是怎么一种打法,各位不打了,岂不叫小生扫兴!”
厉文豹刚喘过气来,此刻又一龇牙,瞪着眼睛喝道:“你这穷酸,方才太爷叫你不要动,你跑来多管什么闲事?不怕太爷把你的蛋黄子给踢出来!”这鲁莽的汉子刚刚吃了大亏,此刻一点也没有学乖,又张牙舞爪起来。
那寒酸少年眯着眼睛,“嘻”地一笑,指着他说:“唔呀,你这汉子,生得仪表堂堂,怎的说起话来却一点也没有人味,像是有人养没有人教的顽童,来,来,快给我叩三个头,让我教你读些圣贤之书,教你一些做人的道理。”
这厉文豹气得哇哇怪叫一声,一塌身,伸出蒲扇般大的左手,就要去抓这寒酸少年的脖子。那寒酸少年似乎骇得面目变色,连连倒退,两条腿却偏偏又像不听使唤,连伸都伸不直了。
厉文虎双眉一皱,一声大喝,道:“二弟,住手。”身形一动,方要赶上前去,哪知身旁光华一闪,原来那姓展的少年,已自掠了过去,一剑刺向厉文豹,一面喝道:“好朋友,你要动手,只管冲着我姓展的来,何必冲着人家发威!”
那寒酸少年一面倒退,一面在嘴里连连嚷着:“对,对,你要发威,就找人家使宝剑的去,何必来找我?你要是把我这只碗碰碎了,就冲你还赔不起咧。”嘴里虽是这样嚷着,但身形乱动之下,拿着碗的手却半点也没有哆嗦。
那厉文虎双眉又一皱,喝道:“姓展的朋友住手!二弟,快住手。”一面也掠上前去,将厉文豹挡到身后,却朝那寒酸少年当头一揖,朗声说道:“阁下虽然真人不露相,但厉文虎两眼不瞎,却看得出阁下是高人,我燕云五兄弟今日当着阁下眼前上线开扒,虽然无状,但我兄弟却有不得已的苦衷,希望阁下高高手,让我兄弟们将这事料理了,日后敝兄弟一定登门到府上去向阁下叩头。”
这混迹武林二十多年的老江湖,眼里撒不进半粒沙子,此刻竟已看出这寒酸少年大有来头,连连作揖,连连赔话,希望他不要伸手出来管这趟闲事,免得自己一块到口的肉又飞了开去。
哪知那寒酸少年根本不认账,一面也弯腰打揖,一面连连说道:“好汉,你别作揖,小生这可担当不起,您要到寒舍去,小生更不敢当,寒舍地方太小,要是好汉们都去的话,连站的地方都没有。”
这寒酸少年一面说着话,一面却将眉头皱了起来,原来这时骄阳已落,彩霞西弥,已近黄昏,而林外又传来一阵马蹄之声。
厉文虎面色又一变,阻着那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厉文豹发威,却又向这寒酸少年深深作下揖去,说道:“阁下既然这么说,那小可就先向阁下告罪,无状之处,我弟兄们日后一定登门谢过。”一面转着头,朝他的弟兄喝道:“弟兄们,天已不早,还不快把点子招呼下来!”掌中判官双笔一分,身躯一转,双笔抢出,就要向那姓展的少年动手。
哪知他只觉眼前一花,挡在自己面前的,却是那寒酸少年,而此刻林口马蹄纷沓,已有三骑联袂驰进这树林里来。
这三骑马上人的身形,一入众人之目,燕云五霸天、胖灵官、石猴,俱都又为之面色大变,只见胖灵官眼中所闪动的却是笑色,他竟将这边的事搁在旁边,放开两条肥腿跑到这三人的马前面去,满脸堆起笑来,深深一揖,巴结地说道:“好久没有看到您老人家了,您老人家可好?小的一直瞎忙,也没有去给您老人家请安!”马上是三个穿着酱紫色长袍的老者,年纪已有五旬上下了,坐在马上,却仍然腰板挺得笔直,目光中更带着夺人的神采。
此刻那厉文虎,也撇下挡在自己面前的寒酸少年和那正在冲自己瞪着眼睛的姓展的壮士,掠到这三个紫衫老者的马前,也自长揖道:“是哪阵风将老前辈吹到这里来的?晚辈厉文虎,叩问老前辈的金安。”三骑之中,当头的一人是个瘦小的老者,此刻却只在鼻孔里微微哼了一下,算是对这两个叩问自己的人答礼。然后他身形微动,倏然间已从马上掠了下来,望也不望那正在朝自己弯腰的燕云五霸天和胖灵官一眼,却径自走到那寒酸少年面前,而且深深躬下腰去。
这一来,众人才大惊失色,谁也想不到这一身硬软功夫已入化境、小巧轻身之术更传颂武林的江湖顶尖高手之一,“摩云神手”向冲天,竟会向一个寒酸少年躬身行礼。
这寒酸少年哈哈一笑,身躯一直,目中顿时放出神采来,寒酸的样子,立时随着他双目一张而荡然无踪。褴褛的衣衫,也变得不再褴褛了,因为这寒酸少年此刻神采之中,竟自然有种令人不可逼视的华贵之气。
他一笑过后,用手中的一卷破书指了指站在他面前的摩云神手向冲天,嘴角仍然带着一丝潇洒的笑意,朗声说道:“向老哥,你这真是太巧了,人家燕云五霸天正要动刀子收拾我,你要是再不来,我这条命就得呜呼哀哉了。”那昔年独踹浙东七家镖局又在雁荡山将江南巨盗铁骑金刀戴东骥一掌劈死,使得武林黑白两道莫不闻名胆落的摩云神手向冲天,闻言后便转过身来,双目电张,瞪在那厉文虎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