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隆冬,玉龙山上大雪封天,极目望去,天地之间全是一片苍茫,飞雪如沙,幽幽寂寂。
却在风吹松林时分,忽听林间铿然一声脆响,进而便是一道乌光乍来,其势气吞霓虹,在雪松交叠下忽隐忽现,过不多时,便将一红衫少女震出林外。
森寒剑气所到之处,冰柱齐裂,松叶飞舞,那少女蹙眉娇叱一声,挥刀刚一站稳,那道乌光又已迫近她眉心来。少女面色一凛,忙软腰一让,手中冷月刀顺势向上一掠,硬生生将那柄银剑震开数丈,飞回松林中。
少女心下一松,然少顷不过,又听雪声簌簌,被震回的长剑再度飞来。
随着那乌光泻地,雪径上蓦然迸出一条高大身形,其人乌发翩飞,狐裘鼓荡,右臂如风贯出,撩动剑尖琤琤向红衫少女胸腹掠去,可那少女却忽然站稳双足,不再闪动,只冷静的注视着那道冷光冲来。
仗剑人面色一变,情急之下蹙眉止步,甫一停身后,飞舞额发在山风中徐徐垂下,拂过双目。少女低头看了眼抵在自己胸前的剑尖,对那仗剑人微微一笑,道:“云旭,你若有本事,便真的杀了我。”
山径上朔风劲吹,吹开云旭的金黄剑穗子,他双目似有火苗窜动,忿然地看着面前那灵秀少女,剑尖犹豫不决的颤动一阵,还是没有刺下去。
少女笑容更甚,挑唇道:“你看,你还是舍不得伤我的。”倨傲的笑着,眼中却藏着哀伤。
云旭眼色闪烁,似因被少女猜透心事而变幻不定,少女保持微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不放过他脸上任何表情。却在这时,山上风声戛然而止,云旭面色一凛,剑尖向前送去,不偏不倚正没入少女胸口。
少女当下闷哼,倒抽一口冷气,满眼错愕看向云旭,藏在袖中的一柄冷月弯刀猝然而落。
云旭锁紧双眉,艰难地将剑抽回,背过身对着山外大雪,冷然道:“木兰,你好自为之。”转身离开,大步流星往山下走去,背影却好似在逃亡。
银剑抽出刹那,并没有热血飞溅,半寸大的口子也不过是少量腥红冒出来,所伤并不算是,明显是手下留情。可少女木兰还是怒不可遏,捂着胸口向云旭迈步追去,不料刚走两步,又双膝一软,惊叫着跪倒在雪地上来。
云旭耳听身后动静,忙回头一看,正见木兰手捂胸口的一副痛苦模样,好似病发,当下又咬着牙赶回她身边,探手往她肩上一扶,道:“怎么了?”
木兰见他脸上显露关切之色,不由凄然一笑,道:“全拜你所赐……你却还来问我。”
她这笑容冷如冰霜,声音也像浸着雪,硬是让云旭背脊一凉。他先前便是害怕伤及她心脉,这才避重就轻,撩动剑尖象征性地一刺,谁知如此,还是惹得她心疾发作。
木兰冰冷的身子抖得越来越厉害,呼吸也开始急促,显然是发病征兆。云旭一时默然,不知该如何是好,少女木兰则趁这当口攀上他肩颈,挑着眼角,故作痛苦道:“云旭,怎么办……我要发病了,心口痛得厉害!”
云旭咬唇更甚,心绪果然受到影响,木兰又附唇到他耳边道:“云旭,你快带我回家……我认错,我向她赔礼道歉,你别再生我气了好不好?”
云旭僵硬的身体蓦然一震,飞快推开木兰,后退一步道:“婉儿的脸,是你一句道歉便能解决的么?”
木兰猝不及防,歪倒在地,闻言立时变色道:“那你想如何?杀了我?还是也在我脸上划上一刀?”
云旭面色铁青,明如春山的双眸中杀气乍现,一动不动瞪着木兰。木兰见他如此相待,更是火冒三丈,冷声道:“怎么?当真要杀我么?那你倒是动手啊!”
飞雪中寒风阵阵,使这一句厉喊显得格外凄然,甚至透着绝望之意,然云旭却置若罔闻,隐忍着剑上杀气,咬牙道:“木兰,总有一日,你会为你的娇纵付出代价!”
木兰看着他抽身而去的决然背影,一颗心如堕深渊,她满腹不甘,站在茫茫大雪中痛声大叫道:“我霍木兰言必行,行必果!此番是你叛我在先,我回敬在后,有何代价可偿?!杜婉那贱女人不知廉耻,横刀夺爱,被毁容貌又如何?我只恨没将她一刀杀死,省得她再祸害人间!”
大雪飘扬下,云旭双足僵住,眸似冰霜的回过头来,面带鄙夷瞪着她道:“霍木兰,你简直无可救药。”
霍木兰喘气声一断,进而又挑唇一笑,道:“对!我霍木兰向来死性不改,认定了,便再也放不开。”
大山四处银装素裹,粉妆玉琢,那隽秀如竹的身影仿佛是天地中最后一道春景,却也在茫茫大雪中逐渐远去,最后消失在大地深处。
霍木兰全身僵硬,胸上伤口仿佛都已被风雪封住,没有了知觉。她默默拾起掉落在地的刀,一边苦笑,一边低头,怔然看着云旭留在雪中的一串脚印,随着它们一步步往前行走。就好像他们还是和从前一样,仍然语笑晏晏的在这山路中携手并肩而行。
不知这样走了多久,霍木兰脑中逐渐沉重,视野模糊,蜿蜒雪径好像一条银蛇,在她眼前不停晃动。她体力难支,脚步踉跄,几欲昏睡过去,理智暂存之下向附近一看,正见一棵高大雪松,便要赶到树脚休憩,却忽听得耳后风声猎猎,斜目一看,竟是三支弩箭从山壁上射来。
霍木兰登时大骇,斜肩一躲,堪堪见一支弩箭从睫毛上掠过,荡来一阵凉风。她立时清醒,一横冷月刀站直身来,怒声道:“什么人?”
话声甫毕,便见雪白山壁上灰影攒动,飞来数个黑衣蒙面人,各自仗剑在手,脚下生风,过不多时,便已将霍木兰团团围住。
霍木兰极力镇定,眼珠转动,见来人一共四个,分锁前后左右四个方位,并非无路可逃,便泰然道:“又是哪位英雄豪杰舍得重金,来取我霍木兰性命么?”
岂料这群蒙面人并未答话,当首一人一动下巴后,众人便立刻亮开剑锋,围剿而来。
霍木兰始料不及,眼看杀气迫近,忙翻身闪躲,趁一蒙面人剑锋掠到面门前时翻腕出刀,勾着他剑刃向外一甩,继而飞快探他肩头,撂倒之时双足在其背脊一点,仰身一纵飞上枝头。
剩余三名蒙面人毫不畏缩,纷纷提气飞上,霍木兰忙甩开刀锋,震飞枝头冰叶。冰叶得霍木兰刀风灌注后,登时鼓荡非凡,利如暗器,唰唰几声向下掠去,自两个蒙面人胸前贴过,划开黑衫,袒露胸腹,却并未伤及皮肤。
霍木兰看着四人身手敏捷,非同小可,自己身负剑伤不便蛮缠,当下窜动双足,向山径下逃去。蒙面人相顾一看,立时飞身追上,轻功竟如孤鸿渡水,在万山风雪中来去自如。
疾奔片刻,众人进入一道山峡,地势雄伟险峻,林木苍茫,一条江水悬在山壁下,仿佛白练腾空,飞瀑倒悬。
霍木兰未曾来过这个地方,一时不知该往什么方向逃去,勉力飞走半晌,竟见面前山路已尽,四处云雾缭绕,显是悬崖断壁之处。她大惊失色,回头看去,正逢两柄剑锋交错刺来,忙一横冷月刀,在面门前圈动格挡,仰天往后跃开。
那二人微一收住剑势,身后二人立时跟来,四人横作一排,齐振右臂,飞步纵身而上。霍木兰双眉一蹙,展开冷月刀迎上剑阵,厉声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山峰上登时刀飞剑舞,紫电青霜,霍木兰一身红衫,似火似血,在道道乌光中来回穿梭。她刀法轻灵翔动,小巧迅捷,竟颇有一番灵蛇舞动之态,周旋半晌,都还令那四人伤害不得。
又过片刻,还是不闻蒙面人回应,霍木兰不由恼火,弯刀挟着风劲,扑面打来,冷声道:“既然不愿说人话,那便做鬼去吧!”双目骤寒,使出一招“水中捉月”,先唰唰唰翻动刀刃,荡开四人剑阵,进而再趁其顿挫之势腾身翻动,一送右手,挥刀往四人腰腹连线斩去。
这套刀法,本是她母亲江慕莲亲身传授,外人不得而知,岂料四人中竟有一人事先洞悉,避身闪过,进而一撩剑尖,往霍木兰右肘下穿来,直戳她左胸。霍木兰下意识收刀横档,不想那人目中精光一闪,反晃动软剑,在霍木兰手腕一划。
霍木兰手上吃痛,刀劲顿减,那人趁此一掌扑来,直拍霍木兰檀中***力之浑厚,竟远胜其剑上功夫。
霍木兰惊呼一声,仰身往后飞去,眼看便要跌下山崖,忙咬唇忍痛,借冷月刀悬空挥动之力稳住身体。那蒙面人见此情形,如鹰炯目忽然一眯,不容多想提气飞来,又打一掌在霍木兰胸腹上,等在她耳边留在一话后,便将其打进了云雾中。
山峰外朔风凛冽,飞雪如絮缠绕,霍木兰全身飞坠而下,如火衣袂在风中激荡不绝,然她却似没有察觉不一般,神色惊骇的看着那个蒙面人,耳边回响着他适才所说的那句话,在一片白雾中绝望地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