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清晨。橘色的阳光漫过竹林,紫竹枝叶影在明窗上,仿佛淡墨勾勒而出,风吹影动,愈发显得满室寂寂。室内陈设极其简单,不过一几一榻,一案一椅。然仔细看去,那几案椅榻俱是用上好黄花梨木制成,精雕细镂着繁复的花纹。案头置着一只三耳双足云水纹豆青釉香炉,缕缕香雾袅袅而出,氤氲出一室静雅。
李清玄赤着上身俯卧在榻上,由头顶的百会穴至尾闾穴,密密的扎着纤细的金针。百里暮运指如风,循着一种奇异的节奏捻动着针尾。又极其小心的往他的左臂上一根一根刺入金针,看他谨慎的样子,不像在治病,更像是在绣花。
榻前摆着一只沙漏,待漏中沙尽时。百里暮取过一枚粗壮的三棱针,往他左手食指上一刺。顿时,一股紫黑色的血箭自他食指上标射而出。
百里暮则紧张的看着血液的颜色,待流出的血液渐渐转成殷红,他方舒了口气。将金针尽数拔出,在火上一一烤过,收入针囊中。一回头,却见李清玄已翻身而躺。他的脸色仿佛更苍白了些,眼神却很是清亮。
百里暮微微皱眉:“你这小子,前次我就警告过你。这门内功修炼法门极其险恶,必须循序渐进,不能急于求成,否则极易走火入魔。轻则经脉尽毁,形同废人;重则一命呜呼,直奔黄泉……”
“前辈的枕头太硬了,回头我让人送些软枕来。”李清玄抬手摩挲着颈后,似乎被枕头硌住了。
百里暮闻言大怒:“你这混账小子,到底有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若要求死,趁早死远些,别来我跟前碍眼。”说到此处,他微微一顿,似是觉着自己的话重了些,却又冷笑道,“若不是……哼,我才懒得动一个指头来救你。”
他语焉不详,李清玄却知他话中所指,目中闪过一抹痛楚,唇上笑意却越发的深。他的手慢慢移至前襟,似是隔衣握住了什么,慢慢道:“若我不逼自己,才真是黄泉路近了。”
百里暮不禁一怔,望向李清玄。李清玄睫羽半垂,掩去了眸中神色,百里暮却分明听出了他话中意味。
一时间,百里暮只觉百绪丛生,悲凉满怀,低声道:“就算如此,也应该多些人跟着。”
他往轩窗外看了一眼,展眉正百无聊赖的抱膝坐在凌霄架下,时不时的往这边张望一眼。只是她处的角度较低,看不到室内的情况。他叹道,“看样子,又遇上杀手了吧。这小姑娘多半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李铮则是断后?”
李清玄微微点头。
“冥部呢?怎么一个也见不着?这帮小子如今越来越惫懒了。”百里暮不悦道。
李清玄不由微微苦笑:“他们原是跟着的。只是这些年,冥部为了立威,行事过于张扬。既然她来了……”他望窗外看了一眼,轻叹,“……我便让他们按兵不动,免得暴露了身份。”
百里暮一脸的不以为然:“她一个小丫头,能知道什么。真不知该说你小心太过还是真以为自己死不了。然道你就笃定这丫头能护住你么?”
“她是霍烈的女儿。”李清玄淡淡道。
百里暮一惊:“居然是他的女儿,难怪……”随即又摇头道,“这丫头倒是很对我的胃口,可惜却是他的女儿。只是霍烈那样刚正耿直的人,却怎会养出这样跳脱的一个女儿来。”
李清玄见他言辞间憾然之极,哪里不知他心中所想,不禁笑道:“她又不知晓你的身份,你只管与她把酒畅饮,就算做个忘年交也是可以的,她自会将诸般饮酒的法子说与你听的。”
百里暮先是大喜,继而又愁道:“不成不成,酒后吐真言,万一我被她灌醉了,将你的事都说了出来,可是大大的不妙。唉,真真可惜了。”
李清玄正欲开口,忽然听得门外有人问道:“前辈,好了么?”却是展眉等得心焦,询问来了。
昨天他们来到百里暮的居所,百里暮仔细查探了李清玄的脉象,却没有立即动手救治。只是化开一粒丸药给李清玄灌下,说是要等到药力完全散发出来,再行针灸。展眉也只得姑且信之。今日清晨,百里暮果然着手下针,依旧将展眉赶了出去。眼看着已过了近两个时辰,都快正午了,展眉终是按捺不住来敲门了。
百里暮走过去打开门,沉着脸道:“死不了。”
展眉不知他为何突然转变了态度,只以为是救治李清玄累着了,便笑着抱拳道:“有劳前辈了。”
百里暮用鼻子哼了声,自顾自的转身走了。
展眉不明所以,转眼见李清玄半倚在榻上,含笑望着自己,顿时将百里暮给自己脸色瞧的事儿抛之脑后。她走近细细的打量了一回李清玄,见他脸色依旧苍白,精神却好了很多。不禁笑道:“这老头儿脾气虽然古怪,手下倒是有几分真本事。你的伤,看来没有大碍了。”
李清玄微微点了点头,注目展眉,眸光清澈恳切,缓缓道:“姑娘古道热肠,侠义过人,两次相救李某于危难之中。此恩此德,李某铭刻于心,日后定当报答。”
他神色温和,言辞恳切,实在挑不出什么毛病。然而,他的笑容落在展眉眼中,展眉却无论怎样看,都觉得他的笑容隐约的带着一丝轻诮。他的言辞实在太过周到妥帖,反而令人觉得疏离无比。特别是从生死激斗中逃离,阿羽小蛮又生死未卜之际。这种疏离,更是令展眉觉得难以忍受。
“不过小事一桩,公子不用挂怀。”展眉淡淡道。
李清玄微微皱眉:“救命之恩,岂是小事?”
展眉怫然道:“我不过闲来无事手痒而已。公子既无大碍,展眉便告辞了。”
“展眉?姓展名眉?”李清玄故作不解,微笑道。
展眉不禁暗恼,一不留神,居然将自己的名字说了出来。当下也不答话,转身欲走。却听得李清玄在身后道:“展姑娘不等令弟了么?”
展眉回头瞪了他一眼:“我姓霍。”
李清玄一笑,眸中却有着太多的情绪,只是展眉彼时已转身,没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