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十一 章 广成帝诀 (1)
夜黑,风寒,瑟瑟之风,在甲板上打了个旋儿,搅动着那紧绷的空气,可是黄尊者感觉不到半点松弛,神经以无法解释的程度紧绷着。
昏暗的灯光,足够人看清船舱外的一切,就连水面上嘻戏的鲤鱼也看得极为清楚,那个大步行出之人,一袭麻黄色的虎皮披风,虽然是在刚才仓促之时披上的,可是却没有半点慌乱之感。虎皮披风之下,是淡青色的轻衫,在冷冷的风中,此人如屹立于甲板上的巨剑,与桅杆一样,成了一道风景,独特而压抑的风景。
“如果此刻你们滚下船去,我可以不追究打扰之罪!”那人冷冷地道,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一些锋锐。
黄尊者觉得与这种人说话竟有些累,那或许是因为太过压抑的感受让所有人都不舒服的缘故。
“你究竟是什么人?竟敢插手我们的事!”赤尊者眸子里闪过一丝怒意,冷杀地问道,心中却多了几分戒备之意,眼前的对手只怕是他遇到的所有对手中最为可怕的一个了。
“哈哈哈……”那人似乎感到十分好笑,也似是对眼前三人的无知而感到可笑,笑罢,冷冷地道:“我还没问你们究竟是什么人呢,深夜惊人好梦,无论怎么说,都是该罚,而论江湖规矩,你们更是犯了大忌,我再说一遍,要么你们自己滚,要么我送你们一程!”
华轮只觉得眼前这人随便一站,就似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那种自然而恬静的意态之中竟生出了异端锋锐的霸气,对方绝对是一个高手,一个让人不能有半点忽视的高手,其武功应不会低于刚才那个救走蔡宗的蒙面人,可这人是否就是刚才那个蒙面人,他却不敢肯定。在气势上,两人相差无几,但在功力的差别上,他看不出来。不过,两人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何况他们刚才亲眼见到那蒙面人自船上掠过,当他们赶到船上之时,那蒙面人已经不知所踪,任何人都会最先怀疑那蒙面人进了船舱。
“只要施主交出被救走的年轻人,我们可以不与施主计较这一切,如果施主刻意要与本座为难的话,说不得只好讨教一下施主的绝学了!”一直未曾出声的华轮向前迈进一步,沉声道。
那人冷冷一笑,道:“我告诉过你们,那人已经向北而去,你们既然不信,有什么高招我接着就是!”说话之间也缓缓向前踏进两步,看那步法,犹如踩在云端雾里,一种飘渺虚无之感瞬即在华轮三人的心中产生,因为一切都似乎在那人踏出两步之时变得不再真实。
黄尊者禁不住紧了紧手中的紫金金刚杵,手心却渗出了森冷的汗水,那是自心底升起的一种畏怯之感,他完全无法捕捉到面前这个可怕敌人的任何变化,似乎此人在任何一刻都能够出现在给他致命一击的方位,更可怕的,却是在他的内心深处,渐渐凝成一柄剑,一柄横刺在心头的剑,冰凉森寒,带着霸烈的杀意,仿佛有形有质。
敌人的剑并不是自四面八方攻至,却是自心中首先攻入,这是如何可怕的一种境界,黄尊者更无法想象这究竟是何种剑道。
华轮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惊讶眼前对手的可怕,惊讶……甚至他也无法明白,自己到底惊讶什么,惊讶就是惊讶,那只是一种意识形态,若说要表示出再多的含义,却很难说,也说不清楚。
黄尊者和赤尊者极力平息心中的杂念,二人在不停地念《伽兰经》与神咒,他们需要有一股来自精神的力量驱散心中的恐惧之剑,以解除眼前对手在气势上的压力。
华轮的双手交叉,屈食指,拇指按于食指之上,宝相庄严,却是弥陀定印,而那佛意也在他的手印之上传盛而出,龙象般若正气的确有定神驱除魔咒之功效,就连黄尊者与赤尊者也同时定下了心神,心中那丝恐惧之剑化成一丝淡淡的阴影。
“好!和尚,看来你应该不会让我太过失望!”那人笑了笑,在他的身后忽地出现了两个身影,一个苍老的老头,竟是铁剑门的剑痴,而另一人却是客夜星。
“会主,这老和尚就交给我们好了!”客夜星望了那宝相庄严的华轮道。
“哈哈,右护法不用心急,你不是这老和尚的对手,不防将那两个莽和尚扔下船去!”
那人淡淡地一笑道,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潇洒,而他正是同心会的会主梦醒,也即是破魔门的门主黄海!
黄海那次受了重伤之后,便即回到这艘大船上,在疗伤的同时,对尔朱荣和达摩的武功仔细揣摩推敲,以他的武学境界,要想从中悟出一些什么并不是件难事,而在这一个多月的休养和感悟之中,剑道又向前跨进了一个大大的台阶,这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黄海再向前跨了一小步,与华轮相隔一丈半尺,距离是那么精确,似乎是刻意这般计算。
也许,这样一个距离能够以他本身的精神力去感染每一个生命体。
黄海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微微上扬,在灯光之下,仿佛渡上了一层朦胧而温润的白雾,如立于烟雾之中的仙人,不过,却有一柄无形的巨剑在吞吐着锐利无匹的锋芒。
河水仍在流淌,仍在喧响,大船在波浪之中微微带点节奏地起伏着,黄海的身形却融入了夜空中,融入了大自然,水流便似是他体内流淌的血液,大船起伏的节奏却成了他脉搏跳动的频率。
这一刻,人已不存在,水也不存在,夜也不再存在,只有一柄剑,如自河面破出的小荷之尖,如自杨柳树上滴下的露珠,如拔地插天的奇峰,也似连绵起伏的万里山脉。
这哪里是剑?而是天,是地,是自然!也不,这是人!顶天立地摹攀苍穹的人——他仍是黄海!
黄海依然是黄海,不是梦,不是神,也不是剑,只是他那左手上扬的食指和中指己经收回,那只手缩进了双袖,好像一切事情都没有发生。
的确,一切都没有发生,可是华轮和黄尊者及赤尊者的额头全都渗出了汗珠。
是啊,一切都没有发生,华轮叹了口气,收起手印,双掌在胸前合十,如刚自轮回中苏醒,对生命的一种虔诚和执着,又似乎悟出了某种佛意,在百劫之中把握了天机,那渗有汗珠的额头下,有些苍白的脸上绽出了半丝幽幽的喜悦。
“我败了!”华轮虔诚而崇敬地说出了三个字,像是在诵经念佛,是那般平静而认真。
黄海笑了笑,也是十分自然,更有一种轻松惬意的洒脱,但他没有说话,也不必说什么,对于这该做的一切全都简化,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黄尊者和赤尊者无声,他们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任何语言都欠缺力量,说出来也无法表达那种意思,就像是禅,只可悟,而不能用语言表达,的确,他们是在悟禅,一种无可攀悟的禅,但他们却从中悟出了一点点东西,哪怕就只那么一点点,也足够让他们感觉到生命的欣喜和快慰,这是一种进步。
华轮认输,他们并不感到意外,华轮所败,并非败在对方的剑下,放眼整个天下,也绝对没有任何剑可以击败一个已达到华轮这种境界的高手,能够败他的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意境!又可以说是道,是法,是禅!那不是任何高手都可以领悟的。剑与术相联,那是凡夫俗子所有,有始有终有限之术;剑与法、与道、与禅相联,那就是无始无终,也才是最上乘的。因此,高手的武功达到一定的程度,他们所在意的不再是局限于术之上,要想有所突破就必须悟道,不再重剑,而是重心!重点是在修心,修性,这才能使自己向无限进军,而通向一种异类的世界,或是精神世界,也许那是天道的门扉,而黄海却已经在这种意境中胜了华轮。
他们根本没有交手,而在这种意境中,也就没有交手的必要,精神和意境本就是一种虚无的空洞,可以存在于每一寸空间,抑或是直入对方的思想。
“我败了,无话可说,阁下可否将名字告知于我?”华轮的语气显得极为客气,再也没有刚开始的那股傲意。
黄海淡淡一笑,悠悠地道:“本人梦醒,大和尚记好了!”
“梦醒……”华轮迟疑了一下,才自语道。
“你们所要追的人,已经向北去了,并不在这艘船上,你们要追就快去,别耽误我的好梦!”黄海有些不耐烦地道。
华轮一愣,这才明白刚才那神秘的蒙面人真的不是这个败他之人,而刚才对方所说之言也并非假话,否则他完全没有必要在取胜之后还要重复这样一件没有意义的事,如果眼前这神秘莫测的梦醒要杀他们也并不是一件难事,这艘船上绝对不只一个高手,肯定还有许多的高手,如果这些人全都出手的话,他们岂有生还之理?因此,黄海根本就没有必要欺骗他们。
“深夜打扰之处还请多多包涵。”华轮歉然道。
黄海并不搭腔,只是向客夜星淡淡吩咐道:“睡吧,早点休息!”说着缓步向船舱之中走去,虎皮披风犹如一片怪异的云彩,在昏暗的灯光下晃了几晃,便被舱门所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