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非常宁静。
随着鳇爷带着那块巨型遗骸消失在长江中,一切都归于宁静。
工地虽然停工,但留下来的修炼者都没发现有什么异样。
而之前被各种诡异事件闹得人心惶惶的老乡们,也渐渐恢复了平静。甚至有些老乡又划出了蒙尘已久的小船,织网打鱼,行船捞沙,一度沉寂的长江,变得略为热闹了一些。
但我爷爷与程克武知道,那不是真正的宁静。
宁静有两种,一种是真的安宁,而另一种,不过是暴风雨前的酝酿。
就像频繁地震的地区,突然有几年安静非常,那不是因为地震消失了,而是地壳中有一场可怕的地震正在形成。
对普通人是难得的宁静,而对我爷爷与程克武来说,那只是大战来临前,给他们留下的喘息时间。
我爷爷找到了方副局。
正是方副局一纸调令,将他从武汉调到了长江干流上的这个大工地上。到那时为止,方副局都不知道我爷爷的真实身份,只以为他是一个身怀奇门异术,能帮他解决一些问题的江湖奇人。
但我爷爷需要方副局帮他去做点事情。
在这个工地上,方副局也只是几个局派来的主管精英中的一个,像他这样级别的干部,不下二十人,地位并不算很高。但方副局也有他显而易见的优势。
第一,方副局对工作之外的其他事情都不感冒,只在乎结果不在乎过程,跟工作无关的事情,他完全不在意。
第二,方副局不在乎我爷爷的背景,对我爷爷的过往从来没问过一个字,更没有挖掘下去的兴趣。
这两点说明方副局嘴很紧,而人很可靠。我爷爷想要做的这件事情,完全可以拜托他。
当然,我爷爷并不一定要通过方副局来做这件事情,他身为祝融官掌印,完全可以以另一种方式去做,但那样的结果,可能会让自己的身份暴露在外,这是我爷爷所不希望看到的。
诸葛一身唯谨慎,我爷爷经历过民国的乱世,知道暴露身份后会引来什么样的麻烦。何况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他身上则是带着比玉璧珍贵许多的祝融印,不由得半点闪失。
我爷爷找到方副局,递给他两封文书。这两封文书表面上看着平淡无奇,与其他文书并没有什么不一样,但看到第一封文书的落款时,方副局这个山东汉子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残缺的三根手指也隐隐有些颤抖。
这样的惊讶并没有持续多久,方副局仔细比对了一下字迹,仔细地收好了第一封文书。
然后他恢复了平静,看也没看第二封文书,将两封一起封装起来,就像他从来没看过一样。
他说:“我知道了,我会将这个递交给上面的。”
方副局的级别不够高,权限不够大,但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那些该看,哪些不该说,也知道该把这份东西递给谁。
在我爷爷对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非常好奇他递给方副局的那本文书,更准确的说,我对那个签名是谁极为关注,为何他会有这么大的魔力,导致本是我爷爷“顶头上司”的方副局如此深重。
为了让我便于理解,我爷爷则是简单地描述了一下“祝融官”这个组织的内部结构。
历史上的祝融官,一直由掌印人所直接指挥,所谓见祝融印如见祝融祖师、历代掌印,掌印人的权力曾经至高无上。但也因为掌印的权力过大,一有闪失,后果也是极为严重。
清末民国的中国,经历了近百年的乱世。在这持续近百年的乱世之中,祝融官也经历过一轮又一轮大潮的冲击,而其中最严重的事件,则是祝融印的丢失。
在祝融印丢失的时间里,祝融官组织可以说是群龙无首,混乱非常。那是镌刻于祝融官史册最深处的黑暗时刻,秘密档案中将这段时间称作“大混乱时代”。
十几年后,在付出了无可估量的牺牲后,祝融官终于得以夺回并再次掌握祝融印,大混乱时代宣告结束。其后南北二局商议的结果,就是借鉴外国的管理模式,建立了相关的制约机构,以避免再度失控。
这套机制繁复又不近人情,连我爷爷也被它整得暗自叫苦过,但它毕竟能最大程度地控制事态,对避免“大混乱时代”的再度出现有着重要意义,对祝融官庞大组织的管理大有好处。
这制约祝融官掌印的相关机制,便是一个代号为“羲和”的圆桌委员会。
“羲和”这个名字,熟悉的大概不多,但是说起“望舒”,为人所知的就多了。
其实在古代这两个名字是相对的,羲和便是太阳神,望舒则是月神,但古今文人好像更偏爱柔婉的“望舒”之名,譬如著名诗人戴望舒。羲和也许因为太过霸气,反倒不常见。但羲和之名用于此处,却是与“祝融”遥遥呼应,恰到好处。
“羲和”圆桌会历来皆是单数,从三人、五人、七人到九人不等,到我爷爷那会时,正好是人数最多的九人,称为“九羲和”。
这九人都是实力超卓,冠绝群芳的人物,足以和祝融印掌印分庭抗礼,若是集合在一起,甚至足有能力将掌印轰杀——如果不考虑付出的代价的话。
掌印再厉害,也只是一个人。而一国一域中的强者数以万计,“羲和”成员又是万中无一的人中龙凤,妄图以一己之力对抗是不可能的。
当然,“羲和”抹杀祝融印掌印,那只是在万不得已情况下的极端做法,至今为止也从未发生过。而它与祝融印掌印其实是一个组织下的两个权力中心,就像一条双头龙,只有两个头合作无间,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我爷爷替“羲和”做过不少事情,算得上是关系良好,双方自然不会闹到剑拔弩张、你死我活的地步。
我爷爷自然是可以直接联系“九羲和”的,但那样一来,身份也有可能暴露。
而我爷爷给方副局的那本文书,就是“九羲和”中一个大人物交给他的。此人不光实力强悍,而且位高权重,他知道我爷爷隐匿身份与祝融印,也是避免像“大混乱时代”那样的悲剧再度出现,因此也在能力所及的范围之内,给了我爷爷一点特权。
如此一来,我爷爷能继续隐藏身份,而“九羲和”也能知晓这水利工地上发生的事情,以及我爷爷的态度。
我爷爷希望上面给他派一个帮手,而那个帮手他也有指名道姓:彭津。
也就是我所熟悉的那个会一手下障之术,也会用“碧血丹心”惊艳一指的老邮差——老彭。
接下来的时间便是等待,但我爷爷也没有白白浪费时间,而是熟悉起那从巫王洞穴中弄到的青铜柳叶短剑来。
对修炼之人而言,修炼是终生大事,一日不可懈怠。只是水利工地前段时间诸事不断,我爷爷百事缠身,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专心修炼。
但不专心修炼不代表停步,呼吸吐纳、一走一行,乃至感应天地、生死历练,都是修炼,有些东西,还是寻常的修炼中不可能体会得到的。那些修炼界的鳌头,从来不是闷头修炼的闷葫芦,而是千般历练,万般磨难,才能有大成就。
不过有这闲暇时间,我爷爷也是握起那巫王短剑,找了个空旷无人的仓库练了一套戚帅剑。
这戚帅剑虽以戚帅戚继光为名,但并非戚帅首创,而是由他整理、改进并记录的一套军中剑诀,其风格朴拙无华,有刺有格,大开大合,上手容易,却难以精通。
戚帅身为名将,本身也是有明一代有数的格斗高手,当世之时冠绝江湖,睥睨武林,时人将他与另一猛将俞大猷并称为“戚龙俞虎”。
戚帅最喜好的兵器其实是长枪,一套杨家枪法源自南宋英烈杨四娘子,舞起来枪影重重,片雪不敢欺身。而俞帅反倒是以剑法称道,他南下抗倭时与少林交往颇深,一把双手重剑剑胆佛心,蕴涵剑招棍法,劈砍打砸,所向披靡,时人又称“俞佛”。
这两位当世宗师曾亲自下到比武场交锋,以棍为兵,来了个火星撞地球的惊世一战,结果竟是戚帅不及俞佛。戚帅事后反思,又将剑招改良,记载传世,便是戚家剑的渊源。
军中向来出高手,远的有宋太祖赵匡胤的太祖长拳,近点的又有戚家拳之类传世。这一套军中格斗术博采众长,招式化繁为简,堂堂正正,临机克敌,以寡敌众,正符合我爷爷的口味。
我爷爷丹田吐纳,运起气力,那巫王短剑突然剑气外放,一把两尺短剑,剑气竟足足有四尺,跨左击、跨右击,翼左击、逆鳞刺、坦腹刺、双明刺、旋风格、御车格、风头洗……舞动之时剑影明灭,气势压人。
这阴暗仓库,就是之前存放大木桩之处。我爷爷以木桩为假想敌,一剑削去,那剑气竟没入木桩半尺。
我爷爷顿感惊讶,这一剑只是演练剑技,并不是以木桩为目标,但那一件仍是深深地斩入了木桩之中……
国术讲究一个收放自如,莫不是这段时间没有专心修炼,竟然连技艺都生疏了?
我爷爷心境顿时怆然,然而他向手中看去时,却发现手中金红两色暗光闪烁。
那是两种暗暝的光,金光并不刺眼,像是古铜抛光后的色泽,然而却厚重万分,其间蕴含一种摧枯拉朽的力量。那红光却是暗红流动,像是将涸未涸的凝血。
难道,这巫王短剑,还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