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同时,白斯年和内围警戒的头头迅速拔枪,几支铁杆子,从四面八方瞄准了那个女人。
墨西哥黑帮大佬摇摇晃晃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很善意的地提供帮助,一挥手,黑帮元老们已经拔枪层层围过来,空间逼仄骇人,窒闷的空气里酝酿着一场骤雨。上膛,推枪,动作快的让人看不清,才眨眼的功夫,方才还热闹非常的宴客大厅瞬间成了好莱坞枪战片录制的现场。
蓄势待发,只要一声令下,被围在中间的那个女人几秒之间就能被打成筛子。
穆枫却不动。眼神冰冷的就像捕食前的野狼,汗从眉心滑下,像悬垂下来的檐下小雨,一滴,两滴,落到他的美式军装衣领上。
时间像是被制冷剂冻住。分分秒秒都捱不过。
他的盟友很镇定,也很乐于助人,墨西哥黑帮那位仁兄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问他:“Mu,需不需要帮助?如果你不忍心对这位女士下手的话,——不要紧,我很慷慨,不怕浪费子弹。”
谈笑间,已然平波。那气势,早已叫人明白,在这个场地上,谁才是真正的主人,“教父”名头,并不单单象征着等同于柯里昂家族的权势与地位,更象征着,穆枫,有权操控生死。
他冷静地笑,一口好听的英式英语从他嘴里流转:“詹姆,你等等,抢了我的生意,我会不高兴的。”然后,冰冷的眉峰直逼阮素泠,“教父”转过头,淡淡瞥她一眼:“阮小姐,谈个价码,妍妍的安全值不值穆枫一条命?你要,你拿去。”
“我不要穆先生的命,我要穆先生的心。”
她笑,千年九尾狐也不过这样情波流转,柔媚的似渗了水,一盏清荷,遥遥映在风里。
入骨入心。
穆氏包厢里悬挂的窗帘这时洞开,隔着真空层的玻璃大门被遥控器操纵,“刷刷”两声,洞然豁开。
轮椅被推了出来。
这场戏,唱到高潮时,他终于舍得出来。
戏台上,小娃娃突然哭了起来,扮程婴妻子的那个京剧演员搂着孩子哄,假头套已经被她扯下,露出一头金发。她的笑,透着胜利者的情态,只差当着穆枫的面,伸手比一个“V”字。
那是挑衅,露骨的挑衅。
斯拉夫白玫瑰,腿长肤白,腰肢细的迎风招摇,似水蛇。
“斯拉夫白玫瑰,我当初真应该,把你溺死在水牢。”他认出是故人,清清冷冷地笑。
不笑还好,一笑,满场肃静。三藩这位赫赫有名的“教父”,心思沉的像汪洋大海,谁也摸不透,笑容的起始,是不是意味着杀人讯号已经发出?
“Mu,你真迷人,”是旧情话,她仍然用北奥塞梯语,但下半句话,她却很流畅地切换成英语,“我是说,你想要杀人的样子,真迷人。就像我们高加索深山里的小狼,初春时,饿极,养了一个冬天的野性全部爆发,那个时候,牧民和老猎人千叮万嘱,不要去惹饿极的小狼,挑衅会让我们死无全尸……他们很听话,宁愿招恶虎也不会没头脑地给小野狼送午餐,可是我偏不,我偏不听话,”她笑笑,腾出一只手来,把垂下的金发刮到耳后,美人用最冷最淡的声音说道,“我偏要惹地球上最危险的生物,愈危险,愈好玩。”
寓意颇深的比喻,她试图激怒穆枫,自负如他,一定恶极一个女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挑衅他的权威,尤其还是她——曾经的阶下囚。
“荣幸,”穆枫笑道,“你不知道,我外号‘野狼’,但是如果你好奇,今天我会告诉你,我和野狼,到底谁更可怕。”
明显是穆枫的气势占上风,可是妍妍却在这个时候纵声大哭。众人抬头看时,才发现,漂亮的白玫瑰抱着那个孩子,一只手已经掐住了妍妍稚嫩的脖子,只要稍一用力,小孩子的脖颈就会被拗断,对于乌克兰集中营里走出来的特工而言,这样小小的“工程”,不费吹灰之力。
那个孩子躺在俄罗斯女人的臂弯里,面朝戏台里面,外面这圈叔伯,恁是着急,也看不清小娃娃的表情,只能听见哭声,但想必妍妍不好受,才两岁的小孩子,竟被挟持来作为威胁她父母的筹码。
穆枫的心焦灼的像热锅上的蚂蚁。白斯年轻轻靠近他,用口型请示:“狙击手?”
穆枫皱眉,阻止了白斯年的疯狂提议。
还有谈判的余地。如果没有足够诱人的利益,那帮身刺嗥狼的狂徒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踏进穆家的势力范围,设计这一场“掉包计”,抓了穆先生的心头肉,自然好处多多。
不到鱼死网破的那一刻,他不能不顾妍妍的安危,尽管他知道,狙击手一旦请出来,高加索美人就要下台了,帷幕很快就会落下。但,妍妍的命还握在那个女人手里,他不能激怒亡命之徒,不能用自己宝贝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我没工夫跟你废话,把女儿还给我,要什么价码,你开条件。”
穆枫眼睛盯着戏台上的白俄美人,惜字如金,说完这句话,只用冰冷的眼神回敬。他突然听见耳边那个令他深恶痛绝的女人在说话,不得不承认,她的声音确实很好听,婉婉如出谷之莺:
“包括穆先生的命?”
“包括,”他连半丝犹豫都没有,“你不是说不要我的命?阮小姐,出尔反尔很好玩?”
“我说了,我要的是穆先生的心,”阮素泠笑容美艳,“但是,穆先生既然不舍得给,那么,我只好要穆先生的命咯!”尾字掐的轻软,漾着余音,软软糯糯的,简直要化了男人的心。
她真是尤物。
可惜穆枫不看半眼。
“那随你,”穆枫笑笑,“幸好我们成交了,要不然,你一定不能这么漂亮地横躺出去这道大门。”
“穆先生真幽默——”她的眉眼艳如三月桃花:“你的意思是……我会被这帮只会欺负女人的爷们扫成筛子?”
她环顾四周,那帮“只会欺负女人的爷们”个个都拿枪顶着她的脑袋,并没有因为她的揶揄而面露愧色,——尤其是像白斯年这样厚脸皮的,更不可能对阮素泠的话有任何反应。
“正是这个意思,但现在,你的美貌保住了——幸好你识相。”
“过奖,穆先生。”
“不客气。”
穆枫慢慢放下了枪——大概他认为这样做会显得绅士些,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他是否举枪对准阮素泠已经无关紧要了,白斯年和那帮大佬没有一个人松懈,只要他嘘一声,老白的枪里射出的子弹,会漂亮地穿透阮小姐的太阳穴。
“梓棠,你舍得把命交给我吗?——你的太太你忍心丢下?”
“宝宝最重要,”他笑笑,“要是我玩火把宝宝的命都玩没了,你猜我太太肯放过我?”
好狡猾的小野狼,避重就轻,明知阮素泠已经投机不过他。
他的女儿,千金不换。
M36,很轻盈便捷,只有9毫米口径的女士专用左轮手枪,她惯用,这么多年风里雨里闯过来,一直都是这支枪,陪在她身边。
她轻轻从腰间把这支枪卸下来,掂在手里稳了稳,微笑着扬起手——克格勃的传统,哪怕是杀人之前,都面无惧色。
枪口对准了穆枫:“穆先生,这是你欠我的。”
“不,是我欠妍妍的,”穆枫笑了笑,“阮小姐,你先把我女儿放了。”
“你当我傻?”美人假意愠怒:“穆先生,你哄小孩子呢?”
“不敢,妍妍吓哭了,你没生过,你不知道做爹的疼——”
“——谁说我没生过的?”脱口而出。
余下却是一声长叹。
穆枫愣了愣,突然耸肩笑道:“你给我四哥生过?”
穆枫心眼坏,故意把这话说的很大声,四周众人也听见了穆先生这句不真不假的调侃,开始像炸了锅一样窃窃私语。
后方轮椅上那位一直静默不语的人突然挪了挪身子。
“呸!穆梓棠就是心坏嘴坏!”阮美人退后一步,咬牙恨恨。
“得了,你和四哥的事,等我死了再说吧,要不要动手?要是你真给四哥生了个孩子,穆家就归你了!老子乐得黄土盖脸眼不见心不烦!”穆枫笑着:“我知道我不死你回去不好交代,我也不舍得妍妍再受苦——你,把孩子放了。”
阮素泠淡淡一笑,手上微微使力,扳机马上就要扣下——
却突然觉得背后生凉,一支枪顶着她的后脑勺。
不是白斯年。也不是那些墨西哥人中的任何一个,他们像秩序井然的棋子,排走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落子无悔,没有挪动一粒。
但那个人的影子却像阴魂一样挨在她身后。
“放开梓棠,放开妍妍,你兴许还有活路。”
很清凉的声音,在四大氏族中,恐怕只有这一个人,拿枪准备开杀戒的时候,依然是温文的。
许谦益站在她身后,明明是文弱书生的样子,却仿佛把这个动作重复了千回万回。很熟练,好似这种操控生死的动作,生来就应该由他去完成。
死神,世家里走出来的孩子,都有死神冰冷的气场。
阮素泠回头,凄然一笑:
“连你也要杀我吗?姐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