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扶摇恍惚了那么一下,回过神来人就已经坐在了殿上,底下一排排人山呼圣女,声震云霄。
她默默地想,哦,秦思远……
因为没能及时拉回神智,赵扶摇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现在该说话了,于是依然呆滞。
这在底下的人看来却是他们新任的圣女大人神色凝重、满脸沉肃,威严地坐在高处,目光穿过他们不知落下何方,一派高人模样。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沉默无声,所有人心底都忐忑不安,不知道做错了什么,尴尬的气氛肆意蔓延——知道这位“圣女大人”底细的人除外。
云纤觉得头疼,非常头疼,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又不好明目张胆地教导“圣女大人”,只能一个劲儿地给她使眼色。
偏偏她站的位置在主座的右后方,就算她翻白眼儿赵扶摇都未必看得见,动作要是大了难免露馅,到时候可难交代。
最后还是站在赵扶摇身后的云芝忍不住悄悄移了一步,暗地里使劲一脚踢在椅背上。
赵扶摇被震了一下,这才从对秦思远的各种追忆揣测中回过神来,看清楚底下黑压压一片人影,而且都在等她示下的时候,脑子里立刻一片空白。
好多人……紫焰门号称能御承天派齐名,果然不是浪得虚名的。
唔,不过他们长得好正常啊,一点也不像传说中的青面獠牙穷凶极恶的样子,那个谁跟从前老不肯挖坑的李大叔好像啊。
一边胡思乱想着,赵扶摇面无表情地开始机械地背诵刚洗完澡后云纤就按着她看了无数遍的套话。
“诸位请起。”
底下哗啦啦站起来一堆人。
“来人,给长老们看座。”
有人搬了椅子上来,一溜两排放下,抓她来的那俩老头儿还有中年大夫并另几个陌生人坐下。
赵扶摇记得云纤说过,等到这时,她需要恩威并施,微笑着若有深意地扫视各位长老一遍。
于是她僵笑着望了一遍,然后继续面无表情地背诵。
“我赵扶摇承蒙紫焰门门主赏识,今日继任紫焰门圣女,既为紫焰门之表率,从今以后,自当与紫焰门及诸位兄弟姊妹祸福与共。”
在场的紫焰门门人齐声道:“祸福与共!”
赵扶摇差点被吓得跳起来,偏还只能坐得稳如泰山,连背好的词都差点给忘了。
装模作样地点点头,心想,唔,表完真情,接下来貌似是要煽动一下人心。
“诸位都是我紫焰门出类拔萃之人,望能肝胆相照、戮力同心,扬我紫焰门之威,江湖宵小、莫敢来犯!”
底下人又齐声热情高涨地挥手道:“谨遵圣女大人教诲!江湖宵小、莫敢来犯!”
这就算露完脸了,赵扶摇其实心里很怀疑,参拜什么的,只是想让紫焰门那群人记住她的脸,好以后不会不小心误伤了“武功低微的圣女大人”。
不过看着眼前群情激荡,连几位长老都笑容满面的模样,她还是没说什么。
云纤及时地上前一步,扬声道:“参见完毕,新任圣女大人出巡——”
一群人又齐刷刷跪了下来,那动作整齐划一,倒像是演练过无数遍似的,这回连几个长老也半跪在两边,中间空出一条能走动的道儿来。
赵扶摇被云纤云曦左右看上去是扶着其实是架着,晕乎乎地以一种飘忽的姿态走出大殿,一路上了轿辇,身后传来一声接一声的“恭送圣女大人”。
虽然莫名其妙措手不及,不过原以为能够摆脱残酷的“礼仪训练”的赵扶摇对出行还是很乐意的。
这种情绪一直持续到起轿前——当她坐到那乘足够坐上七八个人的纱轿上,发现云纤、云曦和云芝也跟了上来以后,她立刻蔫儿了。
虽然纱轿宽敞且看上去飘飘欲仙,完全符合了她曾经对江湖第一妖女出行排场的幻想,坐着的软垫也舒适无比让人觉得简直会陷进去,还弥漫着若有似无的幽香,但是……
“三位姐姐,你们为什么也在……这里……。”赵扶摇看到云纤,原本想趴在轿子里打几个滚的想法完全湮灭,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属下等陪同圣女大人出巡,是为了保证圣女大人的人身安全——同时继续指导您的礼仪规范,以免在别的门派前丢我紫焰门的脸。”
“……。”
赵扶摇垂下头,拨弄着手边上的流苏,丧气地想,好吧,看上去光鲜的果然内里腐朽不堪。
“圣女大人,属下来向您禀告一下此次出行的行程,名帖已经早几天发放到江湖各大门派。我们先去承天派、接下来是五毒教、琴剑楼……。”
“等等”
赵扶摇抬起头,“承天派?”她要以魔教紫焰门圣女的身份回承天派?呃,不是回承天派,是拜访承天派。
小豆子什么的……小头目什么的……小铁锹什么的……
总觉得好别扭。
云纤以一种了然的目光看着赵扶摇,语重心长道:“虽然您是承天派挖坑出身的,但我们不会嫌弃您的。”
赵扶摇无语凝咽,心想你们明明一直都很嫌弃我,我虽然思维方式跟一般人不太一样,但又不笨。
“呃,那我要见承天派的谁?舵主?”
“圣女大人,说话请把那个‘呃’去掉,很不雅。以您的身份,自然是要承天派掌门亲自来见的。”
听到这个回答,吃惊之余赵扶摇却松了一口气,承天派的掌门季成峰自然不会在江州分舵,那她此去也不会去江州,自然遇不上什么故人了。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们,怎么解释这种莫名其妙的身份突变。
“不过根据汇报,季成峰如今正在江州分舵,所以圣女大人,我们目前正在前往江州的路上。”
“……。”
“此山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想打这儿过,嘿嘿,通通给我留下买路财!”
凌云天正走在小路上,然后很不幸地,前面跳出了两个手拿明晃晃长刀的劫匪。
——更不幸的是,他们打劫的并不是他。
走在他前面的是一对父子,两人行色匆匆似是有急事,看身上的衣着打扮却是贫苦人家,想来应是雇不起车马,所以才选了偏僻却是捷径的小路。
而现在他们正被勒令孝敬,通俗点来说,就是遇上了拦路抢劫。
凌云天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次伤得的确很重,昏迷了不少时间,他本来想去琴剑楼找秦思远,实在是体力难支,差点儿倒在半路上,最后只能跑到最近的那座小破茅屋里去。
原以为能清醒着撑到赵扶摇回来,叮嘱她弄点儿伤药什么的,谁知道一挨着床就晕了。
——也怪他自己把赵扶摇的床给弄得太舒服,软绵绵温吞吞的。
等再醒过来的时候眼前一片黑暗,本以为是晚上的缘故,适应了半天,却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狭**仄的地方,动一动就灰尘飞扬。
要不是身上没有铁索镣铐,也没有添了伤口的感觉,他简直要以为自己被抓了。
等好不容易把自己从那个阴暗狭小的空间里弄出去以后,才发现自己还在那个挖坑的少女的屋里,刚刚就是在她床底下。
抹了一把脸,手上都是灰。倒是身上的伤好了不少。
昏迷中有时也会有隐约的感觉,似乎谁在床边精心照顾,醒过来屋里却空无一人。
当时他还以为赵扶摇出去挖坑了,转眼却看到墙角还放着她那把视若珍宝的小铁锹,看上面薄薄的积灰,应该也有几天没动了。
凌云天立刻就觉得蹊跷,往后山看了一趟没人,暗中在承天派江州分舵里四处找了一圈儿,却没有见到赵扶摇。
只有几个同样挖坑的人在骂骂咧咧。
“赵扶摇那小娘们儿偷懒偷上瘾了,好几天不见人影。”
“就是这话,什么玩意儿,连屋里都找不到,该不会跟什么野男人跑了吧?”
“就她那野丫头样,也有男人愿意跟她跑?”
“诶别这么说,饥不择食懂不,好歹是个丫头,吹熄了灯还不是一样能……哈哈哈哈。”
“喂!你们别胡诌,扶摇姐姐才不是这种人。”
“哎呦小豆子啊,你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去挖坑啊,偷什么懒!都是些什么货色,真是!哎呦谁打我,谁?!哎哎,我怎么动不了了?”
凌云天听了两句,见那几个粗汉说话忒难听猥琐,随手捡了两颗小石子灌注内力暗中打了出去,让他们在那僵着。
心想既然这几天都没人见到那丫头,八成是出什么事了,那麻烦显然还是因为他。
看来秦思远那儿这一趟是去不成了。
那小丫头要是落到紫焰门自己人手里还好说,要是换了别人,只怕生死难料。
凌云天思忖了一下,打算先回紫焰门看看人在不再,他伤还没好全,为免漏了行踪,连车马也没考虑,专门找偏僻但路程更近的小路走。
于是就有了眼前这一幕。
——凌云天行走江湖那么久,大奸大恶之徒见过不少,高手名门也历历可数,偏没遇到过剪径的小毛贼。
见那父子两急的脸色都白了,凌云天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对那两个劫匪道:“两位在这种地方劫道,不知一年到头可有收获?”
俩强盗面面相觑,这男人他们刚才就看见了,原本打算抢完了这对父子再去抢他,倒没想过人家还会上赶着跑过来。
“关你什么事!把钱交出来!”人都到眼前了,不抢白不抢,强盗甲恶狠狠地说。
他们也很郁闷,势单力孤,没有好的地盘,一年四季守着这破小道,偶尔来的还都是穷人。
看凌云天人模人样的,架势还会武功,想来应该比较难弄,俩强盗已经准备好打一场了。
谁知凌云天慢吞吞地摸出钱袋,往里数了数,递给他们说:“两位兄台,抱歉,在下银钱不多。可否给个面子,把这两位也都放了?”
他指的是一旁的父子。
强盗们看到钱早抢过去数起来了,没空管他们,那对父子一听竟然有这种好事,千恩万谢地赶紧走了。
强盗乙好一会儿才把钱袋揣起来,上下打量了凌云天一眼,阴笑道:“看你这打扮就是贵公子,身上的钱,都给爷拿出来!”
凌云天挑了挑眉,“兄台,我可是已经给过你们了。”
“嘿嘿嘿嘿,那只能算是那俩男人的买路钱,你自己也得出!”
就在这时,天空中有什么东西飘过的声音,远远地有一个缥缈的女声飘来,“何人在前方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