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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又有一个长几上一只玉色细瓶,果然插着一枝枫叶,摇曳生姿。

冯云见黛玉进来,又拿着一个白铜小手炉,丢了一块梅花状香饼子进去才递给黛玉。

黛玉只闻得一阵扑鼻的枫叶寒香,笑道:“倒是有些在寒山寺对着枫叶的味道。”

冯云听了笑道:“真真灵的鼻子,这个正是王爷打发人单用那红枫叶做出来的,里面又加了一些檀香,极好闻的。”

说着又笑道:“知道姑娘最喜枫叶,因此姑娘回去,特特给姑娘备了一些带着。”

黛玉听了道谢,笑道:“香倒也是罢了,只这枫叶多折几枝才好。”

冯云抿嘴一笑,道:“倒不知道这枫叶有什么好的,方才二姑娘三姑娘四姑娘云姑娘都要呢!”

“寒风知劲骨,这枫叶又有何不同?能在这寒冬十月里傲然嫣红,也是极美。”

黛玉这么说着,三春姐妹连连点头,探春更是笑道:“姐姐虽改了原话,意思却更好些。”

这里只说话,那里老太妃已经打发人来叫吃饭。

却是摆在老太妃的正房里的,不过说笑赏花,也并没有什么趣儿。

只是临走时,老太妃又叫黛玉姐妹等人闲了再来逛逛,水溶果然又各送一枝枫叶插瓶。

喜得惜春一路手舞足蹈,只管扯着探春的衣袖,惹得探春笑她好半晌。

一时送了出去,回来却见水溶蹙眉长叹,老太妃不禁为之莞尔,道:“好端端的,怎么有长吁短叹的?”

水溶闷闷地道:“颦儿在贾家里,很有一点子苦头的。”

王太妃笑道:“瞧瞧,竟叫起颦儿了!这个字倒是好的,竟真将她那风姿形容出来了。今儿原本你祖母欲提的,只是鉴貌辨色,那老太君很不大情愿的,因此未曾提。只等明儿里年纪大些儿了,找皇上赐婚就是了。咱们这样人家,玉儿丫头那般的身份人品,难不成来日真的是要贾家里来做主的?便是有这个规矩,他们也没这么大的本事。”

水溶听了一笑,随即沉着脸色,道:“孙儿原想,有那老太君在,那里必定不会委屈了颦儿的,谁知,竟不知道底下有多少委屈给颦儿呢!来了没多久就是这般境况,来日可怎么着?要知道,她是要住得长久的。”

老太妃叹道:“我自然知道你是好心的,不忍玉儿吃苦头。”

说着一双眼睛看着水溶,道:“你也知道咱们家的身份,来日你必定是要娶一个能当家主事的王妃。那家子里的算计为人,我也深知的,只是若是她连在贾家都活不下去的话,将来如何做我北静王府的主母?又怎么稳稳立足朝野?这玉儿固然是个玲珑剔透的女孩儿,只是心中过于纯厚,在那里多学一些,见多了算计心里也好有底儿,原也是一件极好的事情。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一段铿锵有力的话掷将出来,不但水溶诧异,亦连太妃讶然。

老太妃又道:“我瞧了一些,她们那几个女孩子都很不错的,小小年纪也有些识见,姐妹们一处习学也未必是坏。再者我也细细问了那老太君,原来如今虽然姐妹上学,但是却已叫管家奶奶教了玉儿管家理事的本事,学得极好的。她小时候活在父母身边,万事不萦心怀,如今很该学这些东西的,光是一肚子风花雪月是不行的。”

太妃听了也笑道:“我瞧她倒是风流空灵的一个女孩儿,不染人间烟火之气的。只是素日听玄雩说起,那识见也是极好的,虽有清傲之心,可也不是避世之心,管家理事原本极好的,并不是那些只顾着风花雪月却矫揉造作的人物。”

老太妃又道:“正是这个呢,虽然你过着诗书一般的日子,却也因怕功高震主所以由着你清闲,你也是个淘气的,只过着自己神仙一般的日子。我们也不求什么大富大贵功劳满身的,繁华落尽才是清醇,只是有了能为立足世上,莫要坐吃山空,能支撑起父母妻儿的日子也就是了。”

说得水溶垂头吃茶,点头答应,倒是叫太妃笑了起来。

贾母虽未曾见到水溶,但是湘云却叽叽咕咕说了起来,笑道:“不承想,林姐姐倒是和王爷极熟呢!”

从北静王府回来,黛玉只觉得浑身酸痛,因此听了只是淡淡一笑。

湘云因搬着黛玉的身子笑道:“我且瞧瞧老太妃她们送了什么东西给姐姐!”

贾母眉头深深一挑,道:“你姐姐累了,且叫她歇息去罢。”

湘云听了,只得放黛玉回房,嘴里叽叽咕咕的又说了好半日。

黛玉起身告退,回到房里,正换衣裳,紫鹃已将各色收拾好了,道:“姑娘且歪歪罢。”

黛玉本就累了,自然合目睡了,更衣卸妆,只盖着一幅鹅黄杏子被。

紫鹃只是悄悄地收拾着屋子,将北静太妃和老太妃送的表礼打开。

雪雁在前帮着收拾,不由得微微惊异,差点没叫出来。

老太妃送的锦盒里却是一对手臂粗的血人参,长约尺许,头身手足俱全,宛然小儿形状,竟是稀世之珍。

紫鹃叹道:“真真老太妃是好心思的,不送金珠首饰,却送这样的宝贝,比那金子银子可珍贵得多!”

雪雁也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张粉笺子,道:“王爷才替姑娘把脉,他原也是懂得雌黄之术的,也有些饮食禁忌和药方子,明儿请太医瞧了,咱们再依照着这个做给姑娘。”

又打开太妃送的锦盒,却是单副展翅金凤挂珠钗,一双翡翠玉琉璃镯,两挂金镶玛瑙串,三支象牙白如意簪,四粒夜明宝珠颗,五对硬红镶金如意坠,六枚祖母绿金玉戒,七只猫儿眼小鬓花。

雪雁看了便叹道:“太妃想得极周全的,虽然姑娘不少这个,但是眼见姑娘们一个个花团锦簇的,金璎珞金麒麟的,再者来日见客什么的,若素净了也惹人不快,恐伤这府里的颜面,所以送了这个来。”

紫鹃听了,方觉得雪雁虽然小小年纪,又形容娇憨,但是这见识竟不下任何人,只管瞅着雪雁,道:“雪雁你这小蹄子,老实跟我说,为什么这几日你总不肯去太太房里拿人参?”

雪雁心中纳罕,不肯言语。

紫鹃叹了一口气,双手只管拉着雪雁的手,低低地道:“傻妹妹,便是你不说,我又岂能不知道的?”

顿了顿,看着炕上已然熟睡的黛玉,鹅黄的被面更衬着容颜清丽如画,只是双眉却蹙如春深。

过去轻轻替黛玉拢了拢被子,又放下了帐子,这才悄悄退后。

走到放东西的妆台前,拉着雪雁的手,紫鹃俊俏的脸蛋,闪着一层坚韧的柔光。

“雪雁,从此以后,就叫咱们两个姐妹,好好儿地守着姑娘,好好儿地护着姑娘罢。”

雪雁已是泪流满面,低低地哽咽道:“许多事情,我都不敢对姑娘说,姑娘心里又何尝不明白的?凡事她只放在心里,这个身子可怎么是好的?并不是我不懂规矩,将太太午睡我等许多时候的事情说出来,实在想叫王爷那里多照应姑娘一些。”

说着一双泪眼看着紫鹃明丽的面容,道:“紫鹃姐姐你只为了好生照应着姑娘,所以不大和这里丫鬟们交结,每每极热闹的场面你也不出来的。她们有的想着我年纪小,不言不语的是个没嘴的葫芦,背后里说姑娘,姑娘好好儿来的,只是身子有些弱罢了,她们做什么却咒姑娘说姑娘是女儿痨?”

紫鹃大吃了一惊,面色隐隐三分苍白,恨得咬牙切齿地道:“到底是谁这样说姑娘的?竟真真是没了王法了!小姑娘家身子弱原是有的,何以竟这样红口白牙咒姑娘?”

雪雁拭泪道:“这些事情,许多我都知道的,并不敢告诉了姑娘,只怕姑娘多心。好姐姐,你是老太太给姑娘使唤的,我也知道你一片真心为姑娘,只是姑娘才来就已经是这般模样,来日可怎么办?”

说着又哭了起来,道:“我们姑娘从小儿是老爷太太心坎子尖上的宝贝,哪里吃过这样的委屈?我们姑娘是堂堂盐课御史的千金,身份并不在这里姑娘之下的,银子也带了一些来交给了老太太和链二奶奶,并没有白吃白喝的,何以竟这样说我们姑娘?”

不想凤姐儿因有账册要问黛玉,正走到门前来,偏听了个仔细,便掀了帘子进来。

见到凤姐儿,紫鹃和雪雁都吓了一跳。

凤姐儿忙拉住她们两个要行礼的身子,一手拉一个,手上紧了一紧,半日才叹道:“能有你们这样忠义的丫鬟,实实在在也是林妹妹的福分。我原道,这上下,除了老太太的鸳鸯,我的平儿,再没人有这样的忠义了,今儿才知道,又多了两个这样的好人。”

说着恳切地道:“紫鹃,你和雪雁放心,丢开老太太的吩咐,我也是林妹妹的嫂子,也是姐姐,但凡有我一日,必不许人欺侮了林妹妹的。我是打从心里喜欢这个妹妹,真真儿当作是我的亲妹子,别人若多一句闲话,我必定不依的,若再叫我听一句谁说林妹妹得了女儿痨,必定打一顿撵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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