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足了一夜好觉之后,方木第二天很早就来到了公安厅。可是还有比他更早到的人,刚进办公室,方木就被告知去边平处长的办公室。
边平一脸疲惫,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昨晚熬了一夜。方木看看烟灰缸里塞得满满的烟头,正捉摸是什么案子让见多识广的边平挠头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桌上的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正是昨天下午横卧在客厅里的那具女尸。方木一下子明白了,是罗家海那件案子。
边平捕捉到方木的目光,知道他已经猜到了自己的意图,索性开门见山:“这小子有点意思。”
方木抽出一只烟递给边平,帮他点燃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根。
“案子在分局?”
“是啊。”
“罗家海交代了么?”
“没呢。”边平揉着脖子,“昨晚分局连夜突审他。可是这小子只承认杀人,犯罪动机什么的一概不说。不过分局把他的底细摸得差不多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他身上也许还有命案。”
“什么?”方木吃了一惊,“是不是那个穿红衣服的女孩?”
边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专注地看着方木:“这也是我想问你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有个穿红衣服的女孩?”
“我也是猜的。”方木顿了一下,“通过罗家海眼球的运动。”
“哦,说来听听。”
“一般情况下,如果一个人的右手为习惯手,那么当他沉思的时候,视线朝向左上方,是想起了经历过的事物,如果朝向右上方,是在想象未曾见过的事物。如果眼球转向左下方,意味着他在想象声音,如果眼球转向右下方,意味着他在回忆某种视觉片断或者其他身体的感受。”
“红色呢,怎么猜出来的?”
“通过罗家海的表情肌。通常,人们在回忆红色事物的时候,由于会唤起他的紧张情绪,从而会导致表情肌僵硬。另外,如果回忆起黄色的事物,除了表情肌僵硬,他的脸上还会出现厌恶、不安的表情。”方木说得有些快,略略喘了口气:“昨天,罗家海似乎陷入沉思之中。而我事先看到他把刀子拿在右手。他的视线先是朝向左上方,接着眼球转动到右下方,表情肌僵硬,但是面色平和。我估计他在想一个女性,所以就冒了一个险,推断他在想一个身穿红色衣服的女孩。”
“嗯,”边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想他当时思念的的确是个女孩,不过穿的不是红衣服。”
“什么?”方木瞪大了眼睛。
“一周前,J市工业大学有三名学生失踪,分别是罗家海和两个分别叫沈湘和桑楠楠的女生。”边平顿了一下,“沈湘当时穿一套白色的连衣裙,桑楠楠穿黄色T恤衫,黑色短裤。”
方木想起罗家海当日所说的话:
“……我和沈湘,不想背负这样一个罪名离开这个世界……”
他当时想的,应该是这个叫沈湘的女孩子。
白色连衣裙……红色……
方木的眉头一下子皱紧了,他抬起头,面对边平征询般的目光,缓缓说道:“被血染红的白色连衣裙。”
“我也是这么想的。”边平的脸色变得凝重,“这两个女孩,至少有一个可能已经死了。”
方木想了想,问道:“我们能做什么?”
“你先别急。”边平把桌上的液晶显示器转向方木,“看看这个。”
正在播放的是一段视频,从内容上来看是某个电视节目,方木想起曾经在现场看见一部还在转动的摄像机。
“这是现场那部摄像机录下来的?”
“是啊,”边平舒舒服服地躺在沙发上,“你先看,我眯一会,昨晚熬了一夜了。”
前十几分钟的录像内容都很正常,和平常电视里看到的节目并无两样,只是方木发现罗家海的脸色始终阴沉,想来是因为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感到忐忑不安吧。播放到罗家海忽然拔刀刺向秦老师的时候,场面十分混乱,摄像机的镜头变得摇摆不定,音箱里也传来秦老师的惨呼和电视台工作人员的惊叫声。始终晃动的画面让凝神观看的方木感到头晕目眩,好在这种晃动只持续了十几秒钟,随后画面里的事物就陡然上升,然后翻转,静止不动了。
应该是摄像师逃跑前将摄像机扔在了地上,方木不得不歪着脖子看着显示器,想到刚才边平揉脖子的样子,不由失笑。
画面上出现了一双穿着水绿色短裤的腿,随后就是一阵尖叫,同时还隐约可辨罗家海粗重的喘息声,那双腿的主人转身跑进了正对着镜头的一扇门,哐的一声关上。罗家海的下半身出现在镜头里,他几步奔到门前,飞起一脚,木门应声而开。正对着门的是一张床,女孩正拿起几本书,边歇斯底里地尖叫,边向罗家海身上扔去。罗家海很轻易地把女孩按倒在床上,粗暴地撕扯着女孩的衣服。
女孩很快就没了力气,软弱无力的两只手轻飘飘地拍打在罗家海的身上。罗家海把女孩的T恤衫拉到胸部以上,又去撕扯女孩的短裤,很快,短裤就被拉到了膝盖处。罗家海半跪起身子,压住女孩的双腿,开始解自己的裤带,解到一半,他的目光似乎落在了女孩尚未发育的胸部上,动作停了下来。
罗家海低垂着头,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全身都在颤抖,女孩拼尽最后一点力气抽出了双腿,仿佛失去知觉的罗家海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床边,又跌坐在地板上,背靠着床垫,忽然用手揪住自己的头发,号啕大哭起来。
方木眯起眼睛,盯着哭得全身颤抖的罗家海。
忽然,罗家海伸出一只脚踢向房门,房门重重地关上了。镜头里只剩下昏暗的客厅和那扇紧闭的门。
接下来的一小时内,画面上始终没有出现新的事物,只能隐约听见警笛声和警方的喊话,直到方木看见自己出现在画面里。
看完这段视频,方木向后靠在宽大的座椅上,点燃了一根烟。
显然,罗家海要强奸那个女孩,可是后来又放弃了。从他忽如其来的痛哭来看,这种放弃似乎出于一种真心的悔悟。
“我没碰她……她不会有那种味道……”
从这句话来看,罗家海的强奸行为带有明显的报复意味,而那种味道,肯定与性行为有关。
方木正在冥思苦想,桌上的电话机刺耳地响起来。他正在犹豫要不要接听的时候,边平一跃而起,疾步走到桌旁接起了电话。
“喂,是我……嗯……知道了。”
边平放下电话,转头对方木说:“分局打来的,要你过去一趟,据说罗家海指名要见你。”他顿了一下,“也许,你还能看见自己的故交。”
来到分局后,方木被直接领到了审讯室。一扇大单向玻璃前坐着几个人,都在观察审讯室里的动静。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一个高个子转过头来。
方木停下了脚步,一丝微笑浮上面庞。
是邰伟。
邰伟却不如方木那般热情,只是紧锁的眉头稍稍松动。他上下打量了方木几眼,开口问道:“来了?”
邰伟的冷淡让方木有些不知所措,他点点头,随便拉了把椅子坐下。
“我长话短说。”邰伟一幅公事公办的样子,“一周前,J市工业大学有三名学生失踪。分别是罗家海,他的女朋友沈湘和比他们低两级的桑楠楠。经我们调查,桑楠楠曾和沈湘发生过口角,所以我们初步断定,罗家海和沈湘劫持了桑楠楠。而罗家海只身来到这里杀人作案,更让我们肯定之前桑楠楠的失踪属于暴力劫持。”
方木想了想,“我能做什么?”
“罗家海归案后始终一言不发,今天早上被我们逼急了,说只跟你一个人谈。我们想知道沈湘和桑楠楠在哪里,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这也是我们从J市跑来这里的目的。”邰伟顿了一下,“这案子由我负责。”
方木没有作声,扭头看着审讯室墙上的单向玻璃。罗家海低垂着头,手脚都被铐在椅子上,整个人看起来似乎缩短了不少。
方木站起身来,“打开他的手铐和脚镣。”
分局的警察看看邰伟,邰伟挥挥手,意思是“照他说的做”。
警察掏出钥匙,边跟方木往审讯室走边说:“兄弟,你自己当心点。”
“放心吧,没事。”方木走到审讯室门口,忽然转身,手指着邰伟说:“不过,你这次,可别再溜号了。”
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着邰伟,邰伟的嘴角浮现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目光变得柔和。
方木也笑笑,拉开审讯室的门。
罗家海耷拉着脑袋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方木以为他睡着了,警察给他解开手铐和脚镣时,罗家海忽然伸手抚摸另一只被勒出红印的手腕,才知道他一直醒着。方木想了想,叫人送一瓶矿泉水进来。
把水递到他手里的时候,罗家海低低地说了声谢谢。拧开瓶盖后,只抿了一口,就把瓶盖拧好,放在面前的桌子上。
方木点燃一根烟,隔着桌子凝望着他,几分钟后,又把眼前的烟盒推过去。
罗家海抬起眼睛,摇了摇头,“谢谢,我不吸烟。”
方木微微颔首,默不作声地继续吸烟。
两个人对坐在桌子的两端,中间是慢慢旋转、消散的烟气。一个盯着眼前的矿泉水,另一个透过烟雾盯着对方。沉默,既像等待,也像较量。
方木知道,单向玻璃的另一侧,所有人都在焦急地等待罗家海开口。其实他很想告诉邰伟稍安毋躁。从目前的情况分析,结合罗家海的言行,沈湘和桑楠楠很可能都死了。找到她们的时间无论早晚,都已无力再挽回些什么。
方木更感兴趣的是整件事的来龙去脉。味道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要杀死秦老师?沈湘和桑楠楠究竟与这件杀人案有什么关系……
吸完一只烟,方木缓缓问道:“你要见我,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