怔怔看着他走来,想离去,脚步却迈不开。
骄阳下,清风微熏,擦落枝头娇弱的粉花,片片花瓣漫舞空中,又翩然飘落,些许细腻柔和的气韵轻轻拂过面颊,疏淡如有暗香。
如诗般优美的画卷中,岳沨的身影越来越清晰,那一身似是与生俱来的潇洒与俊逸,如今看在灵歌眼里,却不知怎地,竟也突然如镜花水月般飘渺,愈加不真实。
奇怪。真的奇怪。
他明明存在,为何给她的感觉,总是那么虚无呢?
灵歌有些弄不懂自己的感觉,但现下唯一能肯定的,就是随着他的靠近,她的心跳明显乱了节奏。是紧张吗?灵歌轻轻握了握拳,只觉指尖微凉。
“你在等我?”
尚有数步之遥,岳沨已然笑着开了口。
他早已看见了她,早在她发现他之前。青槐树下,她浅笑伫立,孤傲的摇曳着一袖馨香,阳光透过枝叶在她身上洒下斑驳的碎影,影影绰绰,却又独特鲜亮。
矛盾。真的矛盾。
明明是温柔亲和的模样,为何他总觉得她在告诫别人切莫走近呢?
款步近前,灵歌这才轻弯唇角,微屈膝点头,“英亲王。”
岳沨一笑,“规矩倒是周全,你该颇得母后的欢心吧?”言语中,戏谑之意极是明显。灵歌一愣,还未待反应,又听他笑道,“不过母后喜欢的,我不一定喜欢,尤其是在这规矩上,以后若见面,能免则免了吧!”
灵歌抬眸看了他一眼,见其不像是说笑,方才轻轻一笑,垂首道,“既然王爷有此意,我自然不会违意。”
“真心话?”岳沨挑眉。
灵歌不解,“王爷为何这般问?”难道这世上还有天生喜欢卑躬屈膝之人不成?
岳沨笑笑,“只是随口一说,你莫要在意。”负手走了两步,忽然又笑看向灵歌,“你看本王像疯子吗?”
灵歌一怔,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这是何意?
“怎么?不记得了?”灵歌的讶异,似乎让岳沨笑意更浓,“可是这‘疯子’的言论,我可是记得很清楚呢。”
灵歌微蹙了眉,沉心一思,霎时明白了过来,“王爷是说——”
天!那日他也在延寿宫?可是,她明明看得很清楚,院子里根本没人!他是怎么听见的?
岳沨留心瞧着灵歌的反应,见其只是眸光微闪,瞬时又一切如常,当即轻摇着头,笑了,“我就猜想,能说出这番话的人,绝非常人。果然,你这份镇定,还真非常人可比。”若不是他留了心,只怕还发觉不了她神色的转变。
灵歌笑了笑,“恕我愚钝,王爷这话,我听不明白。”她可是什么都没承认过。
“你愚钝?”岳沨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若是愚钝,那本王岂不就是蠢才了?”
灵歌略掩下眸,一笑,“王爷说笑了。人人皆知,王爷是国之栋梁,文韬武略,足智多谋,近可辅国,远可安邦,朝中上下莫不称颂。我想,若是能成为王爷这般英伟的人物,这天下的男儿,即使都被叫做蠢才,也是甘愿了。”
岳沨微讶,倏然大笑。笑得极爽朗,也极放肆。
灵歌半垂着眸,面色始终谦和,恭谨,平静,心下却是百转千回,只觉越是接触,就越是摸不透他的心思。似乎他的所思所作,根本就不在一条线上。
不过有一点,灵歌已可以肯定,眼前这个男人,是真的不拘小节,洒脱如风。
半晌,岳沨止了笑,叹息呢喃,“皇兄还真是有福气……。”顿了顿,方又正了颜色,“你刚才等在这里,可是有话要与我说?”
一会儿“我”,一会儿“本王”,绕得灵歌有些糊涂,但不知为何,灵歌总觉得称呼“本王”的那个他,不是他。
灵歌福了福身,“只是想谢过王爷崇灵殿的一扶之恩。”
岳沨恍然,失笑,“你还记着?”
“不敢忘。”
“那什么你敢忘?”岳沨轻笑。
灵歌略一沉吟,“该忘之事。”
“哦?”岳沨扬眉,“那对你来说,什么是该忘之事?”
灵歌一笑,“俗事。”
“我只不过扶你一把,这种小事,还不算俗事?”
灵歌摇头,“对我来说,那是雅事。”君子之风。
岳沨笑了,“只记雅事,不记俗事,恐怕也只有神仙,才有此能耐。而你是人,不觉得太难了吗?”
灵歌抬起头,淡淡笑了,“所以,也只有人才能创造出诸如‘雅俗共赏’、‘去糟取精’之类的词,而神仙却不能,因为他们早已走过了这一段了。”
话落,又垂首福身,“再次谢过王爷,不耽误王爷去往延寿宫了,先行告辞。”
旋身欲走,却又被岳沨唤住,“你今天的这身装扮,是故意为之吗?”
灵歌愣了一下,侧过头,“很丑?”
为何他与岳擎都会注意到她的衣着?是血缘使然?还是老岳家的传统?
岳沨笑了笑,还是老实不客气地点了点头。
灵歌垂眸一笑,“是吗?”余音未消,已转过身,不再停留。
“你喜欢?”
身后,传来揶揄的声音,含着一丝了然,似是早已看穿了一切。
灵歌轻扬唇角,眸色无波。微风中,轻轻飘来一句,“王爷认为呢?”虚无缥缈的清冷之音,顷刻间便随风而逝。
岳沨微眯了眸,若有所思地看着那悠然远走的身影,繁花尽处,绿意融融,那抹暖意的橘色竟忽然成了这日光明媚的画屏中最冰冷的色彩,轻寒漠漠,纵使无情却又莫名地动人。
唇角,终是忍不住又浮了起来。
“主子,这英亲王真怪,一点也不像个王爷!”
已走出很远,云兰仍时不时会抻头回望。在她心里,那些个皇亲贵胄都该是沉稳威严的。
灵歌笑了笑,“这宫里——”原想说这宫里有几个人不怪?但一想起方才“疯子”之事的隔墙耳,又下意识地住了口。
“宫里怎么了?”
小顺子似乎永远是那个不会看脸色的人。
灵歌睨了他一眼,“宫里很好。”
云兰看了看二人,似乎悟出些什么,伸手捅了捅小顺子,示意他闭嘴,自己也再不言语。
穿过临水复廊,凤仪宫已在眼前。
细细瞧去,宫门外除了恭立着几个职守的太监,似还站了一个不住眺望的宫娥,走近一瞧,正是秀姑。
一见灵歌,秀姑忙笑着迎上来行礼,“元主子,你可来了,皇后娘娘都问了好几回了。”
灵歌一脸歉笑,“劳姑姑久候了。也是身子欠打,临出门了肚子又疼了起来,这一上午也不知去了几趟净房了,却还恋着那地方。”
秀姑掩嘴轻笑,“元主子真会说笑。”说着话,快步领了灵歌往大殿去,云兰二人识相地在殿门口止了步,待主子走远,方才退去寻了容娟等人。
正殿上,坐席已经摆好,轻扫了一圈,静嫔,玉、瑾二美人都到了,连宣妃与贤嫔都在,惟独缺了自己。灵歌心下一叹,紧赶慢赶,终还是敌不过落人后的命运。
步至殿中,规矩行礼,只听皇后笑道,“快起来吧,本宫还当你不来了呢!听宫婢回禀说,你身子不适,这又是怎么了?可请了太医了?”
灵歌忙道,“回娘娘,只是贪凉,吃坏了肚子。已经请了太医,也吃了药,可能是药效尚未起作用,这净房还是一趟紧似一趟的跑!”
玉美人扑哧一声笑了,掩嘴道,“我说怎么才一天不见,元妹妹瞧着就单薄了,这跑肚子可是件儿遭罪的差事,真难为你了!”
“人家正病着难受呢,你还取笑!”贤嫔剜了她一眼,这才担忧地看向灵歌,“身子不适,差人来禀报一声也就是了,何必定要硬撑着来呢!”
灵歌笑了笑,“皇后娘娘能想着臣妾,是臣妾天大的福分,若只因为这一点小毛病就推脱不来,那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的。”
“好了。”皇后一笑,扫了贤嫔一眼,才又道,“既然来了,就过去坐着吧!按照太医的嘱咐吃东西,别由着性子来,身子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别人替代不了,须懂得爱惜!”
“臣妾知道了。”
灵歌俯首退下,小心回了自己的座位。
众人的目光始终紧紧追随,尤以玉美人为甚,身侧的瑾美人微瞥过一眼,又状似如常地沉稳喝茶。灵歌只当毫无察觉,眼观鼻鼻观心地坐着,耳朵却竖得直直的。
皇后吩咐传膳,便有侍婢上前撤了众人小案上的瓜果,陆续布上了各式佳肴。
四小碟冷盘:鸡丝冬笋、酒醉银芽、腌酸黄瓜、麻辣肚丝;四小碟热盘:凤尾鱼翅、五香羊肉、八宝野鸭、片皮乳猪;一品龙井竹笙清汤;一盅金丝燕窝甜羹。
灵歌冷眼瞧着,只觉比起自己宫里的膳食,当真是奢华。
皇后笑了笑,“凤仪宫的厨子手艺拙劣,自是及不上御膳厨房的御厨们,简单的几个菜,大家别嫌弃,若是谁又想到了什么好吃的,尽管说来让他们去做,只要你们等得,又不怕撑破了肚皮,本宫一概照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