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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主子,您就这么放他走了?若是他真的把皇后请来了……。”

云兰咬了咬唇,甚是担忧。

灵歌冷淡一笑,瞥向云兰,“请皇后?他能不能安稳地走到凤仪宫,恐怕还是一个未知之数呢!”说着话,又低头扫视了一圈地上的花,指了指不远处的一盆香粉,道,“那盆瞧着顺眼,拿上它,咱们回宫!”

话落,转身悠然往园外走去。

云兰搬起花盆,蹙眉追了上去,“主子,您怎知他见不到皇后?若是他真的见到了皇后,那怎么办?他一定会添油加醋,把主子您说得十恶不赦,到时,您可真是百口莫辩了!”

灵歌笑了笑,侧头看了一眼云兰手中的香粉,低声道,“你知道山茶的别称,又叫做曼陀罗树吗?”

云兰怔了一下,摇了摇头。

灵歌笑了,“其实以前,我也不晓得,是后来进府教哥哥们读书的夫子告诉我的,也是从那时起,我才知道这世上还有一种花,叫做曼陀罗。”站下脚,转身看着云兰,“它也很美,美得既妖艳又诡异,凡是见过它的人,几乎没有不爱它的,但即使再美,我却也不能养,因为,它有剧毒。”

云兰瞠目惊喘,定了定神,方才转头看向身后的花圃,“主子,那这里面可有那曼陀罗?”

灵歌笑了笑,转眸看向距离山茶很近的一片白紫色的花海,“凡是喜爱山茶的人,很少有不喜欢曼陀罗的,因为它们都很迷人,只是很少有人知道,误食曼陀罗,一样会使人昏迷。”

“昏迷?!”

云兰一惊,霎时明白了灵歌所指。

瞧着云兰猛然泛白的脸色,灵歌轻笑了一下,转身继续前行。只要小顺子不出纰漏,现在吴有才应该已经在禁卫军手里了。”

“主子……。”

半晌,云兰嗫嚅开口,“您方才吩咐小顺子的差事……是让他去告密?”陷害吴有才,借刀杀人?真是好毒的一招!

“告密?”灵歌挑了眉,瞅向云兰,“你怎么会想到这么难听的词?”

“主子误会了,奴婢只是……。”

云兰急急解释,然而话未说完,灵歌又笑了,“你别慌,我只是随口一问而已。其实,我不过是让他去内府附近小心地走一走,把某种可能性当作隔墙之耳说那么一句给查案的人听听罢了,丽嫔身中何毒秘而不宣,我又不知道是谁下的毒,何来告密一说?”

云兰恍然,却又蹙眉道,“可是主子,若是小顺子差事办得不顺怎么办?”

灵歌倏然停下脚步,回身看向云兰,“吴有才他就是再得意,也不过是个奴才,我即使再不受宠,也是个主子,就算我打了他,皇后又能把我怎么样?再说,我只是‘不小心’踩坏了皇后的花,他吴有才会添油加醋,难道我就不懂苦辣咸甜吗?你家主子平素在人前维持的形象,关键时刻是一定要派上用场的,否则,那就是一种可耻的浪费!懂吗?”

云兰沉默了,无言地看着灵歌淡笑转身,走得惬意悠闲,只觉后脊梁一阵阵发凉,身子忍不住抖了一下。

一路施施然往玉泉宫而行,走上明镜湖旁的一座石拱桥,已能瞧见掩映在杨枝绿柳之下的长乐宫,那正是丽嫔的居所。

只是如今的长乐宫,早已没有了往日的喧闹,安静得像是一座坟墓。

灵歌轻扫了一眼那座华丽的坟茔,便漠然走下拱桥。一抬头,却正与迎面走来的贤嫔沈天蓉对上了视线。

一身水红衣衫,精致的妆容,温雅的笑颜,身后如往常一样相隔数步之遥的六个侍从,一切看起来都没什么异样,但瞧着总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灵歌忙扬起微笑,快行了两步,依礼福身,“请贤嫔安!”

沈天蓉眯眼打量了灵歌一番,这才恍然,“原来是你……从不见你在宫里走动,我差点都记不得了!如何?身子可是大好了?”

灵歌浅笑颔首,“谢贤嫔记挂,已经好些了。”

沈天蓉笑了笑,抬眼看了看后面云兰手中的香粉,微讶,“怎么?你也喜欢山茶?”

灵歌一笑,“不懂,只是觉得香气好闻,拿来熏熏屋子。”

沈天蓉无奈摇头,颦眉轻笑,“你们呀!这上好的花搁到你们手里头,可真是暴殄了天物!这‘香粉’在宫里虽算不上多么名贵,可好歹也是名种,竟让你用成了熏香,这花儿若是有灵性,可得气死!”

灵歌眸光微闪,忙换上一副崇拜的神情抬起了头,“贤嫔姐姐好生厉害,一眼便能认出这是‘香粉’,委实让臣妾佩服,这么说姐姐是极喜爱这山茶的了?”

对山茶了解的这般透彻,那么曼陀罗,自然也不会陌生。只是不知丽嫔所中之毒到底为何,若真是曼陀罗……

沈天蓉轻笑,“这样美丽的花,身为女子,焉有不喜欢之理?只是爱花,便要懂花,这样才不枉花儿为你盛开一场,不是吗?”

灵歌忙低头,“贤嫔姐姐说的是,是臣妾愚钝了。”

瞧着灵歌的谦恭,沈天蓉双眼闪过一丝满意之色,转眸瞅了一眼远处的长乐宫,这才又道,“你这可是要去长乐宫?”

灵歌微怔,忙抬头顺着沈天蓉的视线望去,故作惊讶道,“原来那里便是长乐宫!”话落,又回头冲云兰轻斥,“我久不出宫门,对宫中陌生也就罢了,你怎地也不提醒我一声?”

云兰心眼一转,立马跪了下去,委屈道,“主子,您只是让奴婢带您去花圃逛一逛,也没说要去长乐宫呀!”

“放肆!”灵歌低斥,声音却仍轻柔文弱,“丽嫔现正病着,我却过其门而不入,你是要我当不懂规矩礼节的罪人不成?”

沈天蓉瞅了瞅二人,轻轻一笑,“得了!不知者不罪!”又看向灵歌,道,“这阵子长乐宫事情多,你不去也是好事,省得给自己添乱。我还要去见皇后,就不与你长谈了,得空去我那里坐坐,你这柔和的性子,我倒是颇欣赏。”

灵歌敛首,“谢贤嫔赞赏,臣妾若是身子允许,一定去姐姐那里叨扰。”

沈天蓉点了点头,这才看了一眼身后的六个侍从,款步而去。

云兰站起身,目送一干人远去,方才松了口气,对灵歌道,“主子,奴婢怎么觉着,贤嫔今儿穿得这件红衣裳,瞧着那么眼熟呢?”

经云兰这一说,灵歌猛地醒了过来,方才她就一直觉得沈天蓉看起来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来哪里怪异,如今……

转头看向沈天蓉离去的方向,那抹红色的身影已逐渐变成了一个红点,消失在繁花深处。

若是她没记错,沈天蓉今儿穿得这身水红色的纱衣,恰似给太后请安那天,宣妃所穿的那一件。而在后宫,下级在衣饰上冲撞上级,不是一种愚蠢,就是一种挑衅。

回到玉泉宫,小顺子已在宫门口相候。

灵歌从沈天蓉之事中抽回心神,看着小顺子满面笑容地跑到自己身前,心下已知吴有才的事情办妥了。

“主子——”

小顺子刚开口,便被灵歌抬手打断,“若是没有异样,就不必与我说了,转过身之后,就马上忘掉这件事,从此以后,你什么都不知道,懂吗?”

冷肃的语气,让小顺子的心猛地一缩,忙垂首道,“奴才明白了。”

灵歌点了点头,淡扫一眼四周,才又道,“仔细盯着点,事情有结果了,再来告诉我。”话落,便径自越过小顺子,回了寝宫。云兰按指示将手中的花摆在了软榻边上,又利落地为灵歌沏好了茶,便识相地退了下去。

灵歌凝着脸坐在软榻上,屈指无意识地轻敲着手边的茶碗盖,那件水红色的纱衣仍在脑中打转。从第一眼见到沈天蓉,她就知道她是个不简单的女人,美貌与才情并重,心思不单纯,又懂得察言观色,这种人虽不讨喜,却能在宫中活得长久。

只是今日一见,她却有些糊涂了。沈天蓉并不愚蠢,以她现在的实力,若想与宣妃一较高下,那无疑是以卵击石,即便她与婉妃关系好,有婉妃撑腰,她应该也不会傻到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宣妃,更奇怪的是,婉妃并不受皇后喜欢,她与婉妃来往甚密,却又三天两头往凤仪宫跑,而各方势力却又相安无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沈天蓉真有通天的能耐?

巧兰端着几盘小点心掀帘进屋,看了灵歌一眼,笑道,“主子,云兰姐本不让奴婢进屋打扰,她说主子想要清静,只是奴婢这几样点心,取材实在不易,而且搁时间久了就失了味道,这才不得已扰了主子清静,主子若是想罚奴婢,也先尝尝再罚可好?”

灵歌无奈一笑,“云兰这丫头,就是鬼心思多!你做了什么了?拿来我尝尝!”

“彩豆糯米凉糕,奶油凤梨冻,花盏雪山梅。”

灵歌双眼一亮,“你做了奶油凤梨冻?”以前在家时,娘就时常做与她吃,只是在元昌,畜牧者不多,是以牛乳或者羊乳稀少,想要制取奶油,实在是一件极难之事。

巧兰笑了笑,“宫中养有一头乳牛,是专供太后、皇上与皇后饮牛乳之用,养牛的太监嗜赌,曾欠下奴婢五两银子,他还不起,就偷偷用一小罐牛奶抵了债,奴婢见机会难得,就做了这道点心。”

说着,又拿起那碟花盏雪山梅,笑道,“主子,您先尝尝这个。以往这种蜜饯,都是用糖霜裹了充作雪山,奴婢改用冰块冰过了,连底下托着的玫瑰花瓣也是凉的,这样吃起来甜度会降低,可能更爽口。”

“是吗?”

灵歌捏起一颗梅子,毫不犹豫地丢进了嘴里。若是以前,她看见这种外表裹着白花花糖霜的甜腻蜜饯,铁定是不会想去尝试的。

果然,甜中和了酸,又在冰镇的作用下,缓和了残余的甜,吃起来冰凉爽口,滋味十足。

“你还真是巧心思!”

灵歌笑着夸赞,刚咽下梅子,又忙拿起一块奶油凤梨冻咬了一口,凤梨果肉甜中带酸,琼脂晶莹弹软,混合了奶油,更是香滑绵密,让人欲罢不能。

灵歌满足地舒了口气,“让我想起了娘亲的味道,不过却比我娘做的好吃!”

巧兰羞涩一笑,“主子过誉了。”

正说着,小顺子掀帘进了屋,看了巧兰一眼,方道,“主子,奴才在宫门口,瞧见瑾美人匆匆往这边儿来了。”

灵歌一顿,眉头不由地蹙了起来,“她怎么又来了?”

想了想,又忙将手中剩下的一小口奶油凤梨冻塞进嘴里,对巧兰道,“去,让云兰把那件灰蓝暗花的衣裳给我找出来,告诉她,那件是我最喜欢的!顺便把这点心也端出去,别让瑾美人瞅见。”

巧兰应声笑笑,“主子不请她吃?”

灵歌白了她一眼,“我都不够吃,还请她吃?我疯了不成?”

巧兰抿嘴一笑,忙端着托盘福身退了下去。小顺子端来茶,伺候灵歌漱了口,刚收拾好茶具,瑾美人的声音便在门外响起,“妹妹可是歇着呢?”

灵歌忙穿鞋下榻,看了一眼小顺子,小顺子会意地先一步出门迎接,“请瑾主子安!我家主子在屋里呢,您快请!”

瑾美人进门,灵歌正巧站起身,瑾美人笑道,“我猜你就一准儿窝在榻上,知道的是因为你身子不好,不知道的,还以为咱元妹妹生了一副懒骨头呢!”

知她是玩笑,灵歌也笑笑,“我本就是一副懒骨头,竟被姐姐看穿了。”

瑾美人笑着拉过她,一同坐在了榻上,“你这副懒骨头,可是别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说实话,我一天来你这里两趟,心里该是被叨扰烦了吧?”

“瑾姐姐这是说哪里话?有人来陪我说说话,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得了!”瑾美人斜目一笑,“别净说好听的话哄我开心,我这会儿来,是有件急事说与妹妹听!”敛容看了看左右,见小顺子识相地退了出去,才道,“这事儿你准保不知道,但关系重大,姐姐特地来与你说一声!刚才禁卫军抓了一个人,说是与丽嫔中毒一事有关,现正关在内府严审,不过容娟回来报信儿说,那人招供,说他是冤枉的,而且还说出了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灵歌故作惊讶,“那人是谁?”

“可不是!听说就是那个打理花圃的吴管事!”

“他?”灵歌挑眉,继而一笑,“这狗奴才,想必是借机报复我打了他呢!”

瑾美人一惊,“妹妹真见过他?”

灵歌点头,“下午那会儿才见过,我让小顺子去花圃选一盆香粉回来熏熏屋子,结果这狗奴才不仅不给,还打人,我去与他理论,他还嚣张地辱骂后妃,姐姐你知道妹妹嘴笨,一时气不过,就打了他!”

“哎哟——”瑾美人眉头紧皱,站起了身,“我的傻妹妹,你可真是单纯到家了,怎么谁都敢打?你可知他是谁?”

灵歌一脸茫然,也站起了身,“姐姐这是怎么了?他不就是个园丁吗?”

话音未落,宫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嘈杂,须臾,皇后的贴身嬷嬷秀姑带了几个宫婢走了进来,扫了一眼瑾美人,又看向灵歌,“元主子,皇后娘娘有请!”

屋内一阵静默。

瑾美人突然笑了,推了灵歌一把,“既然皇后有请,你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去吧!咱们闲话家常,什么时候都行!”

灵歌笑了笑,“那恕妹妹礼待不周了。”话落,又看向刚进门的云兰,“帮我更衣,我要穿那件最喜欢的衣裳!”

说着话,对秀姑颔首一笑,旋身走进内室。

云兰忙跟了进去,面色无恙,却是满心诧异。只因灵歌所选的那件衣裳,说素不素,说俗甚俗,在云兰看来,当手帕都会惹人嫌,但灵歌指明要穿,云兰又觉一定有她的道理,她虽猜不透,却也不敢坏了灵歌的事。

伺候灵歌穿戴完毕,又按照她的吩咐,在她头上插了几支俗艳的金钗,二人方才一前一后出了内室,灵歌微抬眼,满意地在秀姑眼中看到了一丝惊愕。

“元主子收拾妥当了?”

灵歌点头,“劳姑姑久候了。”

秀姑也不吭声,侧身一站,灵歌当即会意地举步先行,云兰欲跟随,却被秀姑厉声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灵歌一行人出了玉泉宫,远远地去了。

“放心吧,主子有分寸。”

小顺子不知何时走到云兰身边,笑得玩味。

身后传来脚步声,瑾美人如一阵风般走过二人身侧,匆匆出了玉泉宫。云兰忽然有种预感,她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走进凤仪宫,宫内古色端方,蕴静生香。

皇后一身紫色凤袍,正坐在殿中首座,若有所思地看着脚边的一盆山茶,脸色凝沉。灵歌远远瞧见,脑中却闪过一丝错觉,只觉那是一幅画。

已是三十七岁的皇后,早已不再年轻,但岁月似乎是眷顾她的,不仅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多少痕迹,反倒为她平添了一种成熟的风韵。那种沉稳内敛的美态,婉妃虽也得了些许皮毛,却是远远不及。

灵歌轻步走近,拜倒在地,“臣妾请皇后万安!”

未抬头,已能感觉皇后的目光扫了过来,有些压抑,有些冰冷。

“本宫见过你。”

灵歌颔首,“是,十五那天。”

“本宫记得,你是个懂规矩的孩子。”

灵歌俯身,“皇后娘娘谬赞。”

“把头抬起来。”

灵歌依言抬头,眼睛却一直只垂视着皇后的脚下。

皇后轻勾唇角,“果真是个有规矩的孩子。你可知本宫叫你来何事?”

灵歌摇头,“臣妾不知。”

“不知?”皇后提高了语调,“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臣妾不敢欺瞒皇后。”

皇后笑了,“你倒是很镇定。那好,本宫就告诉你,花圃的吴管事说你打了他,而且,还可能陷害他毒害丽嫔!”

“什么?!”灵歌不敢置信地抬眼看向皇后,哆嗦了两下嘴唇,霎时气白了脸色,“他、他根本就是血口喷人!皇后娘娘明鉴,臣妾确实是打了他,但陷害一事,万万没有!”

灵歌突如其来的转变,反而让皇后惊住了,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秀姑,才道,“那你说说看,到底是怎么个情形?”

“皇后娘娘容禀。”

灵歌故意气得直哆嗦,“臣妾嫌屋子里潮湿之气太重,又想起在家时,娘亲时常用山茶花熏香,是以遣了小顺子去花圃,想搬一盆香粉回来,谁知那吴管事不仅不给,还无礼地打了人,臣妾气不过,便亲自去了一趟花圃,结果那吴管事不仅对臣妾出言不逊,还假装没走稳,故意撞了臣妾一下,害臣妾踩坏了好多花苗,那吴管事又诬陷臣妾,说臣妾藐视皇后,故意踩死皇后的花苗,要来凤仪宫请皇后亲自出面,臣妾嘴笨,辩不过他,这才打了他,原想以此吓住他,没想他甚是嚣张,臣妾无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走了,至于后面的事,臣妾就不知道了。”

“撞了你一下?”皇后微眯了双眸,“可是他说,是你故意踩的花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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