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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洪皓——流放后的流放(2)

大多数南宋使节的目的,是想与金人谋求有利的休战。除了这一目的,洪皓在艰苦卓绝的环境里,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及时给南宋提供情报。

洪皓刚到金国云中,还没有送往冷山吃苦时,就通过一个汉族商人,给在五国城受苦的徽、钦二帝带去桃、李、栗、面四样食品。这四样食品其实是中国文字游戏,暗喻逃、离、束、冕之意,使两个笨蛋皇帝知道大宋又有皇帝了。

绍兴十年(1140年)六月,东京(今河南开封)副留守刘锜率领八字军在顺昌以少胜多,大败金军。不久,南宋朝廷收到了洪皓的一件老棉袄。聪明人把棉袄撕开,一份长达数万字的情报展现在众人面前。洪皓这份情报中告诉了朝廷一件事:顺昌大捷,金人败北,将金都燕京存放的珠宝玉器尽徙北方。他们可能是想撤退了。并且提出自己的想法:咱们应该不要丧失此机会,死追穷寇。

最后,他提到了岳飞,他说,金人最害怕的就是岳飞,他们不敢称其名,而称“爷爷”。

我疑心最后一这段话,是洪皓为激励南宋朝廷士气而胡诌的。金过骁勇善战之辈甚多,岳飞虽然打败过他们,但还不至于让他们怕成那样。中国人唬人,总在这些地方或隐或现的存在着。

洪皓等了一年,居然没有等到任何动静,于是,这年冬天,他又给南宋朝廷送了一件破棉袄。棉袄中的情报说,金人现在已讨厌打仗,以前他们还带着妇女随军,现在都不敢了。如果合议未决,为什么不乘势进击,收复河山呢?

最后,他又激励士气:胡三省曾经要求斩秦秽的奏疏流传到金国,“金国知中国有人,很害怕。”

这大概是真事,而洪皓将其夸大了。

洪皓给南宋朝廷送情报很多次,但可悲的是,赵构早已下定决心只要半壁江山,对这些重大情报全不理会,绍兴十一年,这位皇帝将岳飞杀掉,最后做成了割地纳贡的投降交易。等于说,洪皓这个间谍根本没有受到重视,只是他一头在那里玩得开心,对方毫无反应。

洪皓的间谍工作虽然是一头热,但在其他方面还是取得了相当不错的成就,比如在给金人洗脑这一重要事情上。

被拘冷山期间,他虽然与当地贵族完颜希尹发生过矛盾,但完颜希尹最终还是接纳了这个着很硬骨头和嘴巴的汉人。

完颜希尹又见洪皓常在书皮上写诗,还常听他讲述中原儒家文化,就把自己的几个儿子教给了他。让他教育这些儿子做人的道理。

洪皓得到了大显身手的机会,教育这些孩子不要走征战的老路,要修文止干戈,“愿早结成修旧好,名垂史策尽凌烟。”他凭借着自己的气节、胆识和智慧,把这几个如狼似虎的金国孩子教育成了温文儒雅的君子。

完颜希尹当然不知道洪皓对儿子洗了脑,这位力主要过长江,将南宋灭掉的金国贵族只是知道,洪皓的节气,并监视南宋立场,让他钦佩不已。

这种钦佩,使我们看到了一只蚂蚁被你用小棍推翻,又重新起来向前,如此三番,蚂蚁终不会停下来,所以我们对蚂蚁很钦佩。

一次,两人讨论宋金议和条款,洪皓坚持南宋立场,征引南北朝时西魏的侯景归梁而复叛之事为鉴,阻止了金国授予宋年号、索取巨额、屠杀投附人员等逼降企图。完颜希尹为洪皓所折服,他当即决定以金国皇族中的元老重臣身份到首都去替洪皓说情,让他尽早回南宋。

不过可惜的是,金国发生内乱,完颜希尹被兀术杀掉。洪皓的希望破灭。不久,兀术带兵占领淮北,宣布说只要是淮北籍的宋朝官员都可回家,不少被扣押的宋朝官员纷纷伪称自己是淮北人而南返,只有洪皓和一个叫张邵明的说自己就是江南人,是你们还没有占领的南宋人。金人无奈,只能继续扣留他们。

回归,不归路

在与南宋对峙了数年后,金国见彻底灭掉南宋的计划不可能成功。就答应了南宋的求和要求。“绍兴和议”签定。

恰好又碰上金国国主生儿子,国主一高兴,实行大赦,允许宋朝使节回归祖国。这样,洪皓于绍兴十三年(1143年)八月回到南宋。

已经15年,他足足在国外生不如死的过了15年,身体与精神上的摧残,丝毫没有动摇他对南宋的贞洁。可使他想不到的是,回到南宋,居然仍旧是他被摧残道路的延伸。

洪皓从金国带回来的是一腔热血和在全国留下的美名,还有一种东西,就是我们今天吃的西瓜。顾名思义,西瓜就是指从西边引种来的瓜。“西瓜”一名最早见于史籍是公元十二世纪苏轼编着的《物类相感志》。向前追溯,我国中原地区最早引种西瓜的时间,大约在公元十世纪中叶以后的五代时期。当时有一位合阳(今陕西合阳)县令胡峤作为出使随从去北方契丹国,因战乱纷争被扣留在契丹长达七年,见到了契丹人种食西瓜,后来就带回中土。但当时,江南还没有这种东西。洪皓则把西瓜种苗带到了长江南、北,并逐渐推广开来。

当洪皓回到都城,见到赵构后,他没有居功自傲,而是请求返回家乡奉养母亲。皇帝说:“您忠贯日月,志不忘君,即使苏武也比不过你,怎可舍我而去呢!”(卿忠贯日月,志不忘君,虽苏武不能过,岂可舍朕去邪!)洪皓不回答,赵构就赏赐他金子,很多,又任他为徽猷阁直学士,提举万寿观。

洪皓如果够聪明,就知道,他的将来永远也比不上苏武。苏武因为处在汉朝,有一个好政府,一个好皇帝,所以能颐养天年,可洪皓没有遇到这些。但当时,他却以为厄运结束了,其实,还在继续。

南宋虽然没有了外在压力,但朝廷内部,仍旧是死气沉沉。乌龟一样的赵构和秦秽再也不想提那段岁月,可洪皓非要把这些事实揪出来。

他说,但凡是金国忌惮的大将,都被一些奸臣给暗害了。大宋能有今天,全拜奸臣所赐。他这样一暗指,秦秽立即就警觉到自己是那位奸臣。他当然不肯省油,对洪皓打击报复。洪皓是什么人,是被金人打击了15年,仍然没有倒的人。

他立即反击,说秦秽当年曾给金人写过讨伐大宋的战前动员书。秦秽气得怪叫。

不久,秦秽找了个借口将其逐出朝廷,到饶州(今江西鄱阳)。这离洪皓回归还不到一个月。四年后,洪皓又发议论,贬斥秦秽等一批卖国官员,又被贬到英州(今广东英德)。

宋时,英州真的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洪皓刚到时只能住在寺里,七年后,他的儿子花钱买了一所旧屋,才改善了居住条件。身处偏远,气氛冷静,洪皓的心情逐渐放松,当儿子们来看望他的时候,经常会谈起在金国的艰苦岁月。他的儿子见老父亲说完一段故事就会做一番评点,而且很到位,就将这些话都记了下来。这就是后来的《松漠纪闻》。

在英州一呆,就是9年。9年后,赵构给洪皓复官,到袁州上任。可惜的是,就在这年的十月二十日走到南雄时,他永远地闭上了眼睛。享年六十八岁。

洪皓的死完全是身体受到创伤而造成的,长达20余年的拘禁流放生活,使他的身体受到了严重的损害,北国的严寒与岭南的瘴毒都让他痛不欲生。在赵构复他官职的前两年,他就已经重病在身了。

赵构听说洪皓去世,叹惜了几声,赠其敷文阁直学士,赠官四级,谥号“忠宣”。就在他死的第二天,秦秽也死掉。他泉下有知,不知是喜是叹。

历史却给予了他一个公证的结果。他因为持节不变而彪炳青史,万世流芳。秦桧最终和恶毒心肠的老婆王氏一起跪在岳飞座像前数百年之久。

细细想来,洪皓的后半生都在拘押与流放中度过了。为什么会这样,一个始终坚持节气和正义的人,为什么会受到如此不公正的待遇。如果说,前15年的拘押是因为他节气惹的祸,那么,后5年的流放又因为什么呢?

作为北宋遗民,洪皓对新建的南宋政府始终抱有信心。可他等来的是什么呢。

赵构评价他比苏武要强的话,是不是一个讽刺?其实,我们应该知道答案,他没有遇到一个和他心思一样(誓志北上收复失地)的好皇帝,而这个狗皇帝赏赐给了他那样一个结局。

洪皓不仅爱民爱国,而且学识也很渊博,能诗,尤工词。所作《江梅引》四首,表现了浓郁的爱国情感。留金期间所着诗文,金人亦争相传诵、刻印。所以,金人每次按照和议来要钱时,都会跟朝廷询问洪皓现在做什么官,住在哪里。可朝廷自有一番对策,金人即使出于最大的仰慕,也不会跑到瘴气之地去看望他。

一个被敌国看重的人,却被自己国家迫害。这可真是南宋这个杂种政府的悲哀。

我一直疑心,北宋的许多正面遗民为什么要对南宋政府死心塌地。即使他们看到南宋政府的一些懦弱所为后,也仍旧坚持为南宋政府效忠。洪皓在刚回到南宋后,见钱塘宫殿、太庙建造的豪华无比,就对秦秽说:“此地不过是暂时居住,如此做,岂不是告诉天下人朝廷无意恢复中原吗?”

他这话可不仅仅是质问,事实上,他已经看到了南宋政府的龟缩。但他仍旧听凭政府对他的流放,没有任何怨言,两无声的反抗都没有。

北宋训练出了一批在文学上造诣精深的士大夫,同样也造就了一批把忠于朝廷极限到愚蠢的地步。他们对国家“只求付出,不求索取”的精神到底值得不值得我们学习,这还真是个问题。

这个问题的答案恐怕也是简单的很:不求索取是对的,但要看主宰国家命运的那些人是君子还是瘪三。如果你对瘪三只求付出,不求索取,你所做的一切,全是白费。

洪皓死后一个世纪,有人为他写了《洪忠宣公祠记》,评论他使金不屈之事,说他临不测之祸,处绝漠之地,死生祸福一毫不足动其心。

可洪皓死后,他的事迹被众人传诵开来后,到底还有多少北宋遗民肯为南宋尽忠尽节。这样一个为大宋尽节尽忠的人都会不得好死,还有谁会比他能做的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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