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郊二队属于三江县的浅丘地区,红苕是社员们的半年口粮。他们习惯把坡上的大片土地都用来栽红苕。坡虽然不太高,但是对于平时少有参加劳动的学生们来讲,的确是考验。李虹她们今天下午去的那个像馒头一样的山头叫象鼻山,因为有一条深沟,好似大象翘起来的鼻子。李虹她们学着女社员的样子,每人都背着一个与身体不相称的稀眼背篼,肩上扛着锄头,因为不仅要挖红苕,而且还要在收工的时候带一背篼红苕回来。
李虹在家里虽然也做家务,比如挑煤、担水、洗衣、做饭什么的,挖红苕却是第一次。她和其他女同学一样,摩拳擦掌,有一种莫名的兴奋。她们随着女社员一起,从沟的这边走向沟的那边。张五娘过来关心道:“李虹,你们可要作好吃苦受累的准备哈。”
李虹说:“五娘,我们不怕。”她转过身,对女同学道:“是吧?”
班里几个平时有些娇气的女同学,都参加唱歌去了,所以女同学们都不示弱。王秀莲说:“五娘,你放心,我们都不娇气。”
说话间,象鼻山到了,整个山上全栽的是红苕,绿油油的,像是给山头披上了厚厚的绿衣裳。生产队的妇女队长何秀芳过来给李虹她们安排。何队长说:“李虹,我先带着你们割红苕藤,然后再挖红苕。”
李虹说:“好。”便带着同学们拿出背兜里的镰刀,跟在何队长的后面,照着她的样子割起来。
“这红苕藤是用来喂猪的吧?”有女同学问。
“喂猪?年头不好还要喂人呢!”一个叫马彩凤的社员回答。
“马快嘴,你嘴巴不说话会烂啊!人家这些学生娃娃来帮助我们,你就不能说点好的。”何队长不满意马彩凤的话。
马彩凤还不示弱:“我说咋了,我说的是实话。你敢说你没有吃过红苕藤?”
“我们家是吃过,那是吃的红苕尖,当菜吃尝鲜。”何队长立马进行了反击。
“嗤,你就打肿脸充胖子吧,在这些娃娃们面前吹这些算啥子好汉,还吹!”马彩凤一脸的不屑。
李虹越听越气愤,也立马反击道:“你诬陷新社会,是何居心啊?”
马彩凤看李虹愤怒的眼睛瞪得很大,象要把她吃了似的,心里有点虚,马上把大嗓门降了下来:“你们不信就算了,就当我胡说。”一边走一边还在咕哝:“不在城里好好呆着,有你们吃苦的时候。”
何队长见马彩凤离开了,李虹还在那里生气,便招呼道:“别听她胡说,我们干活吧!”
李虹一边跟在何队长的后面割苕藤,一边还在想刚才发生的事情。她觉得这就是柳老师常说的阶级斗争新动向。马彩凤那身穿着打扮,一看就不象是劳动人民,干活手上还戴着一个什么圈圈,头发也梳得与众不同,挽得老高的发髻还别着一个漂亮的簪子。四十多岁的人了,皮肤还那么白净,虽然外面穿着一件工作服似的蓝大褂,可是却掩不住翻出来的衣领子,里面也可能是一件漂亮的花衬衫,头上还顶着一顶讲究的白草帽。在一大群光着脚,多数没有带草帽,被无数次汗渍浸透得看不出什么颜色衣服的妇女中间,的确有些扎眼。李虹问何队长:“马彩凤家里干什么的?“
“他男人是个木匠,家里经济比较宽裕。”见李虹还在想刚才的事情,她又说道:“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口无遮拦,直来直去,其实心眼还是好的。”
李虹想要把这个事情给柳老师反映,要认真对待这个事情,让大家受教育。有人不是鼓吹阶级斗争熄灭了吗,这就是阶级斗争新动向。
何队长是个知青,到城郊二队已经两年了,农活基本上都学会了。由于在这里表现好,大家推选她当了妇女队长。她用自己的亲身体会教李虹割苕藤的技巧,要大家将镰刀挨着苕藤的根部割,这样才割得干净。因为红苕藤很长,只要贴着根部割,不用一根一根地理。李虹她们照着何队长的方法做,果然又快又好,红苕藤自然被拢成了一捆。
但是李虹很快就发现,红苕藤白色的浆水沾在手上,与手上的泥土混在一起,很快就变成了泥巴颜色,而且糍粘粘的,很不舒服。有的女同学看着自己的手说:“红苕浆浆粘在手上洗得掉吗?”
一个女社员回答:“要多洗几次才洗得掉。”
不知什么时候,马彩凤的手上戴上了工厂里面的工人才有的那种用白棉线织成的劳保手套,她举起带着手套的手说:“下次大家都把手套戴上吧,要不然你们那些白净的小手就变成老太婆的手了!”
李虹一听,这不是煽动同学们怕脏吗?她立即怒目圆睁:“同学们,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我们不要听马彩凤的煽动。我们到这里来,就是要学习贫下中农的好思想,好品德,就是要不怕脏,不怕累,不怕苦。红苕浆浆怕什么,粘在手上说明我们离贫下中农的更近了。像马彩凤这样的,生在农村,却怕晒太阳,怕粘泥土,你们说,这还像贫下中农吗?我看不像,倒像是资产阶级!”
“对,是资产阶级的思想!”王秀莲也表示同意。
“好心当成驴肝肺。”马彩凤可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也没有想到这些学生娃娃会这样说她,一边咕哝,一边灰溜溜地朝另外的方向走了。
“马快嘴,你也有今天,整天打扮得像个妖精,就想勾引人家的男人!”一个穿着破烂的妇女像是出了一口恶气。
“好了,好了,大家赶快干活了。”何队长怕事态扩大了,马彩凤平时爱招人说,她怕说下去收不了场。她安排一些人继续割苕藤,另一些人开始挖红苕了。
李虹安排一些体力好的女同学参加挖红苕,体力弱的继续割苕藤。李虹想在劳动中尽快得到更多的锻炼,所以参加了挖红苕。张五娘过来教她们:“李虹啊,本来这苕藤割了后,地要晾晒一下才好挖,可是看这天象要下雨,所以要抓紧时间。这挖红苕不能直接往中间挖,要从两边往中间掏。要不然红苕会被挖坏的。红苕挖破了皮,就保存不了多久,同学们都要注意,尽量不要挖破皮了。”
李虹一边答应着,一边想挖红苕还有那么多的学问,要不是亲身体验,怎么知道这些呢。柳老师说得好,只有在劳动中才能与劳动人民拉近距离,才能增长学问,才能做又红又专的接班人。
秋老虎,似团火,晒得泥土热乎乎。李虹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汗珠,与刚刚开始割苕藤比,挖红苕的速度明显降了下来。她停下锄头喘了口气,偷偷地看了看同学们,见大家和她都一样,有的坐在地上,一边用草帽打着扇,一边开始歇息了。社员中,除了那个马彩凤蹲在一棵树下歇息外,其余的都在不停地挖。李虹想,这才是锻炼的开始,我一定要经得起考验。何队长见同学们有些疲惫,就说道:“李虹,叫同学们休息一下吧。”李虹对旁边的王秀莲说:“社员们歇,我们就歇,我们不能搞特殊化。”王秀莲本来也想歇一歇的,听李虹这样说,便响应道:“好吧。”于是,李虹大声道:“同学们,我们一定要坚持住啊,社员们不休息,我们也不休息,我们不高特殊化。大家说,好不好!”
“好!”同学们有气无力地回应。
“大声点!”李虹又道。
“好!”这次的声音响亮多了。
“我们来比赛一下,看哪个挖的红苕又多又好!”李虹又发起了号召。
同学们立马来了精神,坐下休息的也站起来了,挖红苕的速度加快了。
“水来了,大家快来喝解暑又解渴的老鹰茶啊!”送水的女社员从背篼里取出装满茶水的木桶,招呼着大家。
同学们把锄头一丢,马上跑到阴凉的地方,接过送水人递过的茶水,咕咚咕咚喝起来。有的迫不及待干脆从背篼里取出碗自己舀水。张五娘叫同学们喝慢一点,说热了喝急了对身体不好,可是,同学们哪管这些,出了一身的汗,实在是渴极了。
李虹见社员们客气地让着大家,便说道:“别把水抢完了,给大家留点!”
“老鹰茶有的是,尽管喝!”送水的女社员看着同学们喝水的样子,高兴地说。
李虹这才看清,送水的是一个双脚站不直的女人,大约三十岁左右的年纪。她穿着一身打了很多补丁的衣服和裤子,虽然看不出衣裤本来的颜色,可是洗得很干净,头上光溜溜地疏着两根小辫子,瓜子脸,大眼睛,如果她站起来是一个很美的女人。虽然她有残疾,可是她那一脸的笑容却丝毫看不出她有什么烦恼。李虹多次到城郊二队,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人。她不由得问何队长:“她是谁呀?我怎么没见过她?”
何队长告诉李虹:“我们这里的人,大一点的叫她唐大,小的都叫她唐大姐。你们以后也叫她唐大姐吧!”
“唐大姐的脚怎么了?”李虹端了一碗水跑到一颗树下,好奇地问身边的张五娘。
“唉,她的命苦啊!”张五娘告诉李虹。唐大姐从小死了母亲,父亲接了一个后妈,又生了一个弟弟和妹妹。家里本来就不富裕,父母就不让她读书,留在家里照顾弟妹。十岁那年,不知什么原因,双脚痛得厉害,不能下地干活,父母以为她偷懒,便使劲地打她,打得她完全不能动了,也不找医生看。后来张五爷知道了,叫上五娘到了她家,才知道她困在床上三天没沾米水了,骨瘦如柴地躺在床上。张五爷大骂了她父母一顿,就叫人把她送进了医院。医生说是关节出了问题,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所以后来医好了也站不起直了。
“真可怜。”李虹同情地说。
“是啊,是可怜。可是唐大是个好姑娘,你别看她的脚站不直,走起路来一拐一拐的,干活一点也不比别人差,除了挑担子不行以外,其它的活样样都不差。你五爷一直想照顾她,可她死活不肯,说生产队的人对她很好,她不能白吃干饭。”
多么令人钦佩的精神啊!想到刚才自己差一点就打退堂鼓,李虹心里感到羞愧。队长还没有叫开始干活,李虹便拿起了锄头开始干起来。
何队长知道刚开始做农活都辛苦,休息完后便安排同学们掰红苕,就是将挖出的红苕上面的泥巴和残余的苕藤去除干净。这个活可以坐着做,比较轻巧。李虹和王秀莲没有去掰红苕,她们继续和社员一起挖红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