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人吃完后,看看时间,正好九点,冰雕展也要开始了。
因为谢公子的辛勤接送,他们光荣的成为了全场第一批游客,可以欣赏到精美冰雕们的处女秀。
走进特制的巨型帐篷内,周身立刻被一股凉气所包围。还好现在是冬天,大家都穿着大衣或者羽绒服,不然室内室外温差太大肯定会感冒。
顾潇潇注意到,宛炎一进来就把围巾拉高遮住脸,整张脸都陷在了宽大的羊绒围巾里,就像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只有一双修长干净的眼睛露在外面,明明是应该是清澈洁净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的时候总感觉雾蒙蒙的一片。
顾潇潇想,那层将他的内心和外界隔离开来的迷雾,它的名字应该叫做悲伤吧。
到底是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够让一个人拥有这样寒冷而又毫无情感的眼神呢?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一定是个有故事的人。就像他的职业一样,隐秘而耐人寻味,让人不自觉地想去探究,想拨开层层迷雾,看清内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
“你们看,那是座纯冰雕成的城堡诶!”林西子指着正中间的巨大冰雕欢呼不已,咋咋呼呼的像个孩子。
那是的确是座城堡,所用的材料也都是纯冰,但明显表面是经过精细的打磨,不然不可能产生一种近似水晶的效果。
走近了看,发现这座“城堡”的细节之处也可圈可点。城堡上的墙砖是一块一块的,墙砖上的纹路依稀可见。两边各有四扇花纹繁复的窗户,雕刻的极其对称,颇有一种和谐的美感。
九点刚一过,就有大批游客在他们身后涌了进来。
很多女游客跟林西子一样,第一眼都被这个美轮美奂的纯冰城堡给吸引了。不少游客想要进入城堡一探究竟,但冰总归是冰,承受力较弱,根本不可能允许游客肆意妄为。
王毅见状心急,赶忙向他们告辞:“抱歉,我有工作在身,不能陪大家了。”
众人均表示理解,王毅点点头,然后大步离开。
徐进虽然看起来大条落拓,实则是个心细的主儿,宛炎今日的情绪变化全被他看在眼里。如今王毅一走,他觉得宛炎像是松了一口气般。他越想越觉得不对劲,难道这两人之间有什么过节?
他觉得自己不能坐视不理,便乘着其他人不注意拉着宛炎走到一边。
“你今天怎么了,看着情绪不太对劲。”徐进显出担忧的神色。
宛炎努力克制自己内心的波澜,摇头,淡淡道:“没什么。”
徐进拍拍他的肩,似是安慰又像是在给与他某种支持:“想说了就告诉哥,我这儿任何时候都是你的垃圾桶。”他眼神明亮,含着殷殷的关切。
说完就头也不回的走回大部队跟其他人会和。
“哥,你刚干嘛去啦?”谢靖尧望了眼不远处的宛炎问道。
徐进摇摇头:“没什么。还是我家尧尧最好了。”很傻很天真,无心没肺,用不着让人费尽心思的去猜。
宛炎,或许你永远都不知道,在你身边真正关心你的人,他们会有多累。
徐进笑了笑,拉着谢靖尧钻入了人群中。
宛炎还立在那处,身边人潮汹涌,喧闹嘈杂。他却仿佛遗世独立,像来自另一个时空,只是偶然失足踏进了这个纷繁的世界。
宛炎平生第一次尝到被关心被在乎的滋味,这种感觉和记忆中的那些伤痛形成了鲜明对比,他竟然有种想哭的冲动。
原来,人性并不都是那么不可信。虽然,那些不可信的人性曾经那么尖锐的伤害了他,但是这次,他还是轻而易举的被徐进的话击中了心里最柔软的那部分。
那些他不愿触及的伤痛再次翻涌而出……
“野种,有娘生没娘养,哈哈哈……”
“别理他,他妈妈是杀人犯,就是她妈妈杀了她爸爸,多可怕啊,他一定是个坏孩子。”
“走走走,不是告诉过你别和他在一起玩吗?小心你将来也变成杀人犯。”
“小杂种,天生的下贱胚子。”
“这种人家的孩子将来不定长成什么样呢,唉,又是社会的一个祸害啊。”
“你们看他那个可怜样,哟哟哟,小可怜求我呀,求我我就放了你!哈哈哈哈!”
记忆像是胃里的食物残渣,不住的翻涌,感觉快要破体而出……不管怎么努力忘掉,不管他现在是如何的功成名就,那些伤痛的记忆终究还是烙印在了心上。或许,终其一生,都不能将其抹平。
他突然感到胃里一阵翻天覆地的剧烈绞痛,五脏六腑都要被绞碎。这是宛炎的老毛病了,因为长期的饮食不规律他患上了严重的胃病。
他脚步踉跄,强撑着找到了最近的厕所,掏出随身带的胃药,倒出一小把全数塞进了嘴里,但是药太多根本咽不下去。情急之下,他灌了口自来水,一把白花花的药片就这么生生的咽了下去。
看了下四周,没人,还好。
他终于瘫软在地上,胃里灼人的疼痛稍稍减轻了些。手上无力,药瓶里的药片撒了一地。他无暇顾及,疲惫的闭上了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隐约有脚步声传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只觉得眼皮似有千斤重,根本不想理会来人。
算了,看见就看见吧,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再大的侮辱都受过,自尊早就被践踏殆尽了,无论来的是什么,照单全收不就行了。
顾潇潇中途想上厕所,急急忙忙跑到厕所,却碰巧看到这般狼狈的宛炎。
她急忙捂住嘴,努力让自己别叫出来。
她下意识的不想让旁人看见他这幅样子。她居然想保护他。
她蹲下身,离他很近,发现他的脸白的吓人,像是一张毫无痕迹的白纸,嘴唇也是如此。刘海被汗水**,粘在额头上,一脸的筋疲力尽。
“宛炎。”顾潇潇在他耳边轻声叫了句。
宛炎吃力的睁开眼,眼睛黯淡无光,像是明珠蒙了尘。
“你怎么了?”顾潇潇的声音从未如此温柔,连她自己也未曾听过自己这般柔情似水的声音。
宛炎微微翕动着嘴唇,声如蚊呐:“带我回家。”
只是这四个字,就击溃了顾潇潇的所有理智。她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是送他回家,可能因为疼痛所以脑子是混沌的,故而用词不太准确。她却被这四个字猛地打到了心口。
你无法想象,当一个平时里高高在上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男人,此刻正虚弱的躺在你身边,几乎是哀求着,哀求你带他回家,任凭你心肠再硬也断然无法拒绝。
“好,好,我带你回家。”顾潇潇仓促应答着。慌忙捡起散了一地的药片,更无暇顾及这是什么药物,也没想到装进口袋里,只是傻愣愣的抓在手上。
“我扶着你,从后门走,那里没什么人。”她附在宛炎耳边道。
顾潇潇把宛炎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使出全身的力气想扶起他,但是男人和女人终归还是有差别的。宛炎1米85的身高,任凭顾潇潇这个1米6的小个子再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顾潇潇不肯放弃,试了好几次,憋得脸都红了,宛炎还是没能起来。
“啧。”宛炎突然发出了隐隐的笑声,一直无力垂着的头终于微微抬起了一个角度。眸子里好像有了点光亮,但也只是微弱荧光而已。
“你骗我。”顾潇潇冷下了脸,把药摔在他身上,起身想走。
“等下。”宛炎抓着她的衣角,力气极小。
“我胃痛,吃了药休息了下好点了,没骗你。”他居然在向她如此耐心的解释,顾潇潇有些吃惊。几次见面,他跟她说过的最长的一句话也不过寥寥几十个字,还是为了答谢她的帮助而说的场面话。
她终究是心软了,问道:“还要我带你回家吗?”
宛炎低着头,眉梢带笑。但是从顾潇潇的角度看下去却什么都看不到,他的面部表情都被刘海挡住了。
他减削的下巴微微抬了抬。
顾潇潇再次重复刚刚的动作,这次宛炎自己也能支撑一些重量,所以顾潇潇勉强还可以扶起他。
两人出了厕所,绕过人群,从后门走了出去。
顾潇潇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宛炎报了地址。
司机会意,一路无话。
到了宛炎下榻的宾馆,顾潇潇付了车钱,又把宛炎一路扶到房门口。
“到了,房卡。”
“裤子右边口袋。”
顾潇潇掏出房卡打开了门,吃力的把宛炎扶到床上。
“麻烦给杯水。”他躺在床上,声音有气无力。
顾潇潇四处找了下,在卫生间找到了电热水壶。
“还好,有水壶。”顾潇潇自言自语。
很快接了水,插上插头,按下开关。顾潇潇返回卧室。
宛炎和衣躺在雪白的床上,身体缩成一团,像胎儿在母亲子宫里的姿势,安详平静。
顾潇潇突然想到林西子以前问过的一个问题:如果有一天起床,你发现你暗恋许久的人就躺在你的床边,而且他毫无反击力,这个时候,你会做些什么?
顾潇潇此时的答案是:什么都不做,安安静静的看着他就很好。
顾潇潇可以想象到,要是林西子看到她此时的怂样一定会无比鄙视。算了,鄙视就鄙视吧,WHOCARE顾潇潇心想。
她轻手轻脚的端了一把藤椅坐到床边,支着手肘静静端详着床上睡熟的男人。
他的睫毛很长,却不像女孩子那样卷卷翘翘的,而是像两把平平的小刷子,齐刷刷的覆在眼下。嘴唇还是像平时那般紧抿着,下巴搁在颈窝里,将自己抱的紧紧的,很防备的样子。
这个男人真的好看到有点离谱,连睡着了都这么秀色可餐,让人……有犯罪的冲动。
顾潇潇不自觉的咽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伸出手,缓缓靠近他的脸。
快要碰到他的鼻尖时,却停住了。
她淡笑,抽回手。
此刻的她似乎有点明白了什么叫“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大概说的就是宛炎这种人吧。其实宛炎的个性说的形象点,就像是一座休眠火山,也许曾经喷发过,而且现在仍然具有爆发的能力,只是一直蛰伏着,不知道在将来的某一天,哪个人会那么好运的助其喷发。
顾潇潇叹了一口气,估计自己是没那能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