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黄沙千里漠。
北荒,乃四荒中最险恶之地。
听师父说,这荒漠有延至八极的趋势。
究其原因,竟是这沙地下沉睡了什么不知名的魔头。
广阔无垠的沙漠中,暗藏各种玄机也是正常的。
我一介小仙,对付些小妖小魔不在话下。
虽然我爹娘他们以为我跟了师父这么久,最擅长的是看相。
我望着绵绵荒沙,闭上双眼集中仙力。
风沙,寒骨。烈阳,腐肉。
我丝毫感觉不到遥止的气息。
睁眼四面望了一番,瞧见远处一团紫雾,踏云飘了过去。
雾中弥漫着一股腻人的甜香,一抹紫色身影隐隐闪现。
“遥止。”我轻唤了声,寻进迷雾中。
浓雾缠绕指间,裹着寸寸柔沙。
霎时,一道白光劈开紫雾,眼前豁然开朗,天边溢着五彩流云。
竟有一面湖泊泛着潋滟水光,依着青青杨柳,鸟语花香。
一切犹如风景画卷般徐徐展开。
不好,是幻境。
我警觉地后退几步,身后的茫茫雾霾,看不到边。
空幽幽的玉笛声回荡四周。
谁?我踏进草地,望着周围,头昏沉沉地疼。
纷飞的柳絮间,一个紫色身影踏着湖面而来。
“遥止?”我快步上前,欲踏进湖里,刚触及湖面,便身若针刺,疼痛不已。
此湖竟被施了虚无的结界。
几片飞絮似飘扬的白雪,看着莫名地冷得彻骨。
我隔着结界唤着遥止。
他停下来,望着我。
我看见他苍白的脸庞,渗着豆大的汗珠。
他痛苦地捂住胸口,吐出一口鲜血来,踉跄不稳。
我焦急地唤他:“遥止,你怎么了?你可是出得了结界?我们回去好么?”
他无力地望着我,痛楚地蹲下身子。
我再也忍不住,冲进结界,疼痛如一波波浪潮刺进我的肌骨。
似有千万把刀在我身上割出累累伤痕,白纱裙一片血染。
我奔过去扶住遥止,他对我微微一笑:“你怎么来了?”
我看着他虚弱的脸庞,哽咽道:“你怎么样了?”
他的脸色愈发苍白,却将我额前的乱发理好:“你怎么这么傻。来这里做什么。”
“他们说你有危险。”我难平担忧又心疼的情绪,“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我就殉情!”
他笑,忽的皱起眉,更加痛苦的捂住胸口,嘴角又溢出血来。
“离开这里,这里危险。”
“我不走,你在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我斩钉截铁。
他抬眼神情哀伤:“我走不出这里。你难道就一直陪我在这里?”
我看了他良久,拍了拍昏沉的头,望进他的眸子里:“我陪你。”
哪怕天涯海角,刀山火海,我也陪你。
我化出一把匕首,狠下心割了自己的臂腕,疼痛倒像是已经麻木,鲜红的血淌了出来。
“来,喝我的血,你的伤会好得快。”我将手递过去。
只要你好起来,我什么都愿意做。
我愿陪在你的身旁,给你做鱼,给你熬甜汤。
只需一个回头,能看见你,我便安心。
他笑着来拉我的手。
倏然间,天边现出一个庞大的黑影,无声地靠近他的身后。
眼看咫尺之间,我猛地推开遥止,化出一把长剑,刺向黑影。
可遥止在这一瞬间却拉住了我。
一只庞然大蜘蛛,吐出千丝万缕的白丝,缠住了我。
我不能动弹,刺骨的疼痛传遍全身。
转头看向遥止,他的嘴角竟泛起莫名的笑。
笑得邪魅,笑得诡异。
不,他不是遥止。他不是。
温文尔雅的笑容,清幽如兰的神态,他都没有。
我的脑际在刹那间就清醒了。
“哈哈哈……”几声狂笑响彻耳畔,他缓缓地将目光看向我,竟是一个陌生的面孔。
杨柳,青草,湖泊,霎时化为泡影,烟消云散。
眼前是灼灼的沙漠,一只巨蛛,一个陌生的脸孔。
慌乱无措间,我中了幻术,那迷雾恐是有毒。
我竟有丝庆幸,不是遥止受伤便好。
“真是个重情的小女仙。你的鹿血不妨留给我们喝。如何?”那人现出了原形,竟是个蜃妖。
蜃妖能织出迷离幻境,探测人心,幻化百形。
巨蛛盘动足指,那白丝便嵌进我的肌肤,生生的疼。
“遥止?这名字我倒是听说过。”他的脸庞变得凶恶扭曲,“我们这一族的妖,旁族的魔,在神魔大战时被他杀了不少。说是什么神将。哼,今日逮着你,也好出我们一分怨气。”
我额角渗着冷汗,断断续续地回:“遥止……在哪?”
“你这小女仙,都这个时候还担心别人?他在哪我可是不知道。你一个人单枪匹马来北荒找他?”蜃妖嘲弄地看着我。
“也是……若你们碰见他……恐怕早已魂飞魄散了。”我冷笑道。
“哈哈哈随便你怎么说,我们这些日子在这里,别说是神仙,连只鸟兽都没瞧见。今日竟碰见这么宝贵的小女仙。吸干你的血如何?这样我的妖力也能突飞猛进。”他一步一步地走近我。
我集中了最后一丝仙力,挣脱蛛丝,往前飞去。
他们竟没有追来,可我的脚一落地便不能动弹了。
是流沙,我陷入了流沙。
流沙出钟山,南入黑水。
我停止了挣扎,只因越挣扎便陷得越深。
流沙淹没了我的腰际,浑身像被铁丝紧箍着,嗓子干哑,我已无一丝力气。
我看着步步靠近的蜃妖,闭上双眼。
弹歌啊弹歌,如今你也有弱点了。
儿时便能分辨出的幻境幻化,因着遥止便乱了方寸。
娘曾说,爱一个人不可过深,八分情意二分心底。
若我还能活着,我便将那满满十分都给你。
可你何时在我心里如此重要,我都不知。
是你执着纸伞出现的那刻起?
还是你融融笑着的那刻起?
我爱上你,是我与你相遇相处的每一刻,却也都不是。
那日里说的十二因缘,因果相连。
我曾想问问你,为何爱,没有因,也未必有果?
遥止啊遥止,你在哪里。
我只愿你安然无恙。
也许死并非那么可怕。
见不到你,才是我最害怕的事。
思绪间,竟有几声惨叫划过耳畔。
我迷迷糊糊睁眼。
一团燃烧着熊熊火焰的身影立在跟前,在这荒芜的沙漠中烧出一朵如血的曼莎珠华。
几缕青烟袅袅散去,已不见巨蛛与蜃妖的痕迹。
那火焰慢慢褪去,一双金丝线缝边的黑靴映入我半阖的眼帘。
一个冰凉如水的声音响于头顶:“弹歌,我来了。”
我欲睁大双眼看看这面容,可眼皮沉重如铁。
身子渐渐放松,身旁的流沙似乎停止了。
一双有力的臂膀将我抱起,我抬手抚上他的脸庞,吐出最后几个字:“遥……遥止?”
“弹歌,我是伏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