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反手化了个泛着青芒的光罩子将我罩在里头,背后那些凶神恶煞来取我性命的军士们居然半分靠近不得,我一愣,阿衡是个凡人自然上不得天,何况这是妖族与天族的大战,能分心化出光罩将一人护住,自然不是我这样的被陷害设计来的,他定是个阶品修为极高的神仙,我竟忘了。
方才我本就是为了活下去才去杀人,这会子可以不用杀人也能保住这条命,管他是不是阿衡也与我无甚关系,方才那一刀算是我还了他在榣山帮我那一回,两不相欠。
离得不远有个将军,大约是天族的,银白的战甲隐隐发亮闪着光,头上束发的银冠有些松了斜斜歪在头顶被他一把扯下来,沉墨一般的青丝顺着战甲披散下来,十分英俊也极年轻的一个神仙,手中握着的一把剑泛着凛凛寒光,剑气萦绕着剑身闪着刺目光华剑尖极顺熟挽出朵朵剑花,映着正高的日头惹得我一阵眼花,先不说修为剑术如何,能翻出这繁复的剑花晃瞎对手的眼睛也是个很出人意料的战术。
我低头看着坐在我前面的琴师,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下上拨动,脸色虽平静如那日悠然山谷间闲弹,身后的若水却猛地卷起数十丈高的浪头呼啸着朝妖族而去,风声嘶鸣如泣诉哀鸣,伴着两方的战鼓和仿佛撕裂天地的琴声如泣血的悲歌嘶鸣响彻八荒。
有个将士胸口被对方长剑生生钉出个血洞,茶碗大的洞望过去,献血喷涌而出,还未气绝倒在地上抽搐着身体,血液顺着伤口染红了脚下的一方土地。
天空落下小雪,像那日初遇眼前这个青年琴师时,微风过处带下来的细细花朵,浪头打来和雪融在一起成了豆大的水滴打在光罩子外头,星星点点溅起细密的薄雾。
簌簌的雪花细细密密的飘落下来,覆在那些死去的将士们身上,逐渐看不清他们还睁大着的眼,雪逐渐越来越大,风鸣嘶吼一般刺耳,青年将军的剑花挽的越来越快,琴师的弹拨也越来越快,青年将军周身散发一道刺眼白光我抬手遮住眼睛扯得伤口愈发的疼,白光半晌隐隐消散,青年提着剑站在妖帝身前,剑尖滴着血,一滴一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冷冷看着倒在地上的人道“身为妖帝,你就这点儿本事?”
妖帝躺在地上长长笑了一声,胸口上下剧烈起伏,丝丝鲜血顺着嘴角溢出流到脖子里,重重呼吸着扯开一个诡异的微笑缓缓举起手中长枪奋力扬向空中,我大惊提醒道“小心”,却见那把枪直直戳进妖帝胸口,献血顺着缀着红缨的枪头喷涌而出又顺着红缨流下去,原本鲜红的红缨被血染得暗红,连同满地妖族和天族将士的尸体,横流的献血融为一体分不清是哪具身体里留出来的。
妖族将军眼见君主身死下令将士且战且撤退,剩下些伤重和没逃掉的将士均被天族的将士刀剑指着弃械做了俘军。在我看来这场仗打的算不得艰难,在扶栾那儿看过一本记录天界大战的书里说,天君打江山时的那场仗通天彻地打了九九八十一日,直至日月悲鸣天地昏暗,两族尽受了极大损伤,各休养了几百年,也安分了几百年,我想那惨烈大约是眼前百倍于不止罢。
白衣琴师头上落了些未融的雪,反手支着头斜看着我:“我不是你说的那个阿衡。”我一愣,半天反应过来道:“我知道,你是谁?”他道:“沉渊。”
我以前常听婆婆说从前榣山上住着一个仙人名叫沉渊,他时常在半山的一块巨石上弹琴,我也曾听婆婆说过沉渊的名号,是天地生出的上古大神,传说他出生的时候天地都因为他的出生而欢唱。
炎帝在耕桑时听见天地欢唱就曾说有神明降世,天地而生的沉渊是掌乐神,听起来好像是个文弱斯文的神明,但是听起来的事情往往不大属实,我在扶栾那儿看的神录里头说沉渊法术已达入境,就方才飞沙走石的场景看来天上的神官并未有夸大虚言。
据传他的琴音可使万物凋零,天地重归混沌。不过幸好沉渊是个很有理智的人,并没有使万物凋零,但是即便如此,从他参加过的四次天界大战其中的三次就可以知道他的神力所达境界无几人可敌。
如今四次大战都已境迁,天君都换了好几位,上古的神仙有些也已都羽化,能活到这个岁数着实不大容易,我也以为他这样久远的神仙早已羽化,便没往那上头想,不想今日得见居然还是这般年轻的样貌,心里对他的敬佩顿时又多了几分。
我从前没有见过仙人是长什么样子的,听婆婆说仙人都是有一圈光亮亮的祥瑞之气环绕的,他虽没有光亮的祥瑞之气,但是这么个远古大神想必更祥瑞,我不动声色朝着他靠过去,假如吸收一些仙气什么的说不定也能长生不老,听人说仙人一般都是高贵不可侵犯的,我大约不是一般人,我一看见高贵的东西就想侵犯一下,但知道了他身份便踟蹰着有些不敢下手,况且见识了他面前那把看着最多扛起来能将人打晕没什么作用的琴其实要比刀剑可怕万倍余,我深知生命来之不易自当好好保护才是,我本就不是什么很刚正不怕死的人,自然要将珍惜生命远离危险好好贯彻一番。
他起身对着几位天族的将军说了些什么,我站在结界里头有些听不大真切,那几位将军对着他行了一礼便转身指挥将士照顾重伤的将士,沉渊转头收去结界对我道:“你还好吗?”
我看着还有些渗血胳膊道:“还可以,方才多谢上神救我一命,若有机会自当报答上神救命之恩。”说完觉得有些太不自量力,这种随手便能叫天地覆灭的上古大神,如何需要我这小妖的报答,我心里还是将他当做了阿衡,他却不是当初教我捉蟋蟀的那个孩子。
我矮了身行一礼道:“上神若无事交代,那我便先回海子里头了。”沉渊从袖子里头拿出一个淡青色的瓷瓶子,递给我:“一日服两次,一次一粒不出三日伤便能好转,不会留疤痕。”
我接过来握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小瓶子握在手里沁着手心有丝丝凉意,药香隐隐透过瓶子漫出来:“多谢上神赐药。”
沉渊在我后头淡淡说了声:“上回,是我唐突。”我转身看着他,低声道:“我听阿衡说,凡界的女子被人看了脚或是唐突了,便要嫁给那人,上神那日……是否也要娶我?”
沉渊看着我,眼里深潭一般难以捉摸的神色隐隐有暗涌波动,我指指他身后:“方才那个将军晕倒了。”
沉渊顺着我指的方向转头看过去,转身对身后的一名将军道:“柘因上神伤重,烦请各位将军劳心料理此处。”
那位长了一把漆黑胡子的将军抬手理了理一把胡子,沉声笑道:“上神如此客套,这本就是我们职责所在,何来烦请,上神何事只消交付我等便是。”
沉渊道:“烦请将军回天之时禀了天君,便说妖帝身死,柘因神君伤重,已由沉渊带回榣山。”
雪逐渐大了,我穿着的生铁盔甲愈发的冷,伤口被雪水浸湿隐隐的疼,沉渊一挥袖将我身上的盔甲变成一身寻常衣裙,外头罩着一件大约是什么绒毛织成的斗篷,极细的丝绒看不见纹理,帽子上一圈细细的绒毛,下摆有着大朵碧色的雪莲花,我伸手拢了拢斗篷向他道了别。
我只说回海子里,我受了伤回海子里千碧怕是又要难受掉眼泪,再者若是扶栾知道了我被他父亲设计,如今又受了重伤怕是更不肯愿意娶夫人,前几日错认了沉渊是阿衡时说的那个茅草屋还在,所幸能住几日,免被风雨打头。一路哼唧的下了山,隐约听见左右两旁半人高的草丛子里头一阵细碎的呻吟伴随着虚弱的一句话传入耳里“喂,你别走。”
他一口白牙咬了咬吃力道:“你再多打几下就有事了。”
我挨近看着他的一张脸除了稍显苍白外还有一丝丝血色或许还能撑住会“我看你这么精神肯定是没什么事儿,你还能不能走?”一句话还未说完他就晕了过去,我未受伤时指不定半拖半拽能将他拖回我那三间茅草屋,如今我胳膊后背都有伤,也比他好不到哪儿去,想到方才沉渊给我的药丸,我吃了一粒十分有效,便掏出来倒了一粒在手心给他喂进嘴里,转身将草头踩平坐在上头,斜靠着树闭着眼等他转醒,果然十分有效,只片刻他便转醒过来,只是伤势过重气息仍是十分虚弱的轻声道:“你给我吃了什么?”
本着西天的佛祖常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倘若是个坏人我再感化一下子说不定又造了几级浮屠的教示,我拨开草丛看见一个浑身是血眼见着便要咽下最后一口气的男人,长得真是不错,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死了怪可惜的,我越过草丛抬手将斗篷兜帽向后脱下来伸手轻拍了下他的胸口道“喂,你没事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