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宁有山。山不算高,海拔还不到700米。可是,此山却颇有名气,从《四川通志》上看,竟然可以和峨眉山齐名。此山名为佛来山,山上有座兴建于唐朝的西明禅寺。只是佛来之前这山一点名气也没有。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佛来了,无名的山也就有名了。令人发问的是:自古名山僧占全,这山无名,缘何佛来?
登上佛来山,心中的疑团自然就消解了。消解疑团的不是高巍的庙宇,不是慈颜的圣佛,而是壁立的崖端。崖端就是山尖,山尖安坐着佛祖释迦牟尼。背靠着佛祖,往山下一看,这一看可不得了,分明看到了一幅天下祥和的水墨大卷。这大卷比张择端笔下的《清明上河图》要长得多,比吴道子泼墨的山水写意画要活得多。更为令人折服的是,这画卷写尽了人间闲静祥和的意境。
往实的说,馒头般的山丘点缀在沟坡,坡里有溪流蜿蜒。溪流过处是一块块明镜,明镜中有竹篱,有茅舍,还有漂游的闲云。这明镜是水田。水田中的闲云和碧色写尽天光云影,而竹篱、茅舍自是田边人家的写真。间或一声鸡鸣,便有犬声唱和,又让画面上多了几分生动。更莫说,曲曲弯弯的小路上会有三两个农人走过,悠闲的脚步唤醒了乡野歌手——田蛙。田蛙鼓腮而歌,如有人弹拨琴音。且不说这歌吟的生灵被称为琴蛙,只见农人的脚下多了些许韵致,步步踩踏在蛙歌的旋律上。
眼前有景道不得,只因崔灏在前头。我正搜肠刮肚试着用心中的词语说道这景物,就听杨万里吟出:“远草平中见牛背,一牛吃过柳阴西。”话音刚落,有人唱合:“溪光不尽,山翠无穷,有几枝梅,几竿竹。”是宋人汪莘,名气虽不大,字字状物如写真。此时,孟浩然也来了诗兴:“绿树村边合,青山郊外斜。”王维听了,自不甘落后,吟道:“深巷斜辉静,闲门高柳疏。”杜甫拈须启齿:江深竹静两三家,多事红花映白花。”诗家兴浓,出语高远,真不知哪家还敢张口?突然迸发一句:人家在何处,云外一声啼。”妙,简直妙极了,是梅尧臣活脱了人间仙境。正愁无人尚可续写,就见陶渊明摘下斗笠,不慌不忙地说:方宅十余亩,草屋八九间。”朴实无华,却真切自然。顿时,众家大哗,哈哈,莫非这就是五柳先生曾经描画的桃花源。
先生不语,众家却颖悟了,桃花源在世外,而长宁这桃花源却在世间呀!我也随着众家的颖悟而开了茅塞,佛来此山,安于此山,是因为此山可以俯瞰人间,观览安宁祥和的超然境界。在这里佛与人,人与佛,两相融合,神化一体,难怪佛家有联:
心即佛,佛即心,是心是佛,欲求佛,先求心。
八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近听水无声。
春去花还在,
人来鸟不惊。
幼时读书,学到这首诗,老师说是个谜语。于是大伙七嘴八舌的猜,猜来猜去猜不着,老师挂出一幅画,同学们都嚷:山水画。
此刻,我写下这首诗权充我漂流江的感受。江从县城边流过,又被称为长宁江。两岸翠竹林立,一江清流碧透,泛舟其上,简直就深进了风光画中。在江泛舟,难得的是一个静字。我漂过漓江,漂过九曲溪,也飘过异域的莱茵河,哪一处也没有这里静。漓江水深,还有潺潺的浅湾,水花一溅,便碎了难得的静字;九曲溪长,流水从石块上跃过,这一跃就急湍了许多,有了浪花,自然和静寂无缘了。至于莱茵河上,虽然绿水深幽,没有喧嚣,和静字可以搭界,只可惜两岸的城堡,让历史的刀光剑影惊碎水魂的闲淑。如此看来,惟有这江才得了世上的真静。水静,静得没有一点波纹,也就没有一点点声响,即是偶起微风,水面有了粼波,那粼波似乎也不甘搅扰这静谧的境界,只留下绸缎一般的柔和,去了。竹静,静得像是聆听哪个大家的演讲,演讲得又如醍醐灌顶,屏着呼吸惟恐错过一词半语。也有风来,枝叶免不了沙沙响动,只一忽这响动就去远了,正是得益于这响动的轻轻一掠,竹林越发静得清寂和幽深了。水和竹的淡定,滋养了白鹭,栖在竹枝上的它们静俏得如天上的闲云,眼看我们的游船接近了,就要到跟前了,仍然静静地歇息着。我们非逗她们一动不可,鼓劲划去,就要触到这些生灵了,她们才抖抖翅膀起飞。从天上划过一道浅痕,在水面映下一条虚线,落在不远处的枝叶上了。飞是飞了,飞得没有丝毫的惊悸,也就没有些微的响动,只有柔柔的弧线留在了我们的视际。
九
吃一顿香一辈子。
那一日,在竹林中用过午餐,主家拿了一个笔记本要我们题词,我即油育江让我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静。我在静寂中时而想到漓江,时而想到九曲溪,甚而想到莱茵河和我童年的课堂,便品味出什么是:宁静致远。
写下了上头这句话。有人问我,吃一顿香一辈子,那要顿顿吃呢?我随口答道:那当然是辈辈香了。
这绝不是夸饰之谈,而是真心的体会。在竹林中刚一落座,清茶就端了上来。轻风带着竹子的淡香一掠,杯中的茶味也扑鼻而起,霎那间行走的燥热消失了,浑身清爽得自在。待一口茶水落肚,食欲从肠胃间立即升至了舌尖。这时候,腊肉上来了,夹一片,放在嘴里,淡淡的香味满口萦绕。就着肉香嚼起笋片,清淡的雅味直催你连连下筷子。接着,竹荪上来了,蕨芽上来了,在竹林里挑捡野食长大的土鸡也端上来了,还有土鸡下的土鸡蛋,也和山菜清炒过上了桌。一时间,五味扑鼻,七彩纷呈,目中生光,舌根添津,真不知该在哪里下箸,乱了手指。干脆就近解决,夹一道菜,品品,又夹一道菜,再品。一道一道品下去,就觉得这菜如缕缕风吹,如飒飒竹响,淡而不寡,清而带幽。忽然想到苏东坡的诗句:“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我则以为居无竹不行,食无竹也不行。
自然,这竹林野餐酒是少不得的。酒是梨花白,长宁农家的特产。纯正的高梁酿造,而又不刚酿好就端上桌来。待到春白梨花,聚起飘飞的花朵,放置坛中,加盖封实,落窑存放。过上三年五载启封开口,花的气色早融入那透明的汁液去了,轻轻用舌头一呷,一股清凉直入肺腑,通体沁心。转瞬,凉沁变热,暖流从丹田上涌,直透发梢。没想到这琼浆玉液,也可增温壮胆,顿时,人豪爽了,话语多了,止不住为这竹海打油放言:
桂林山水甲天下,竹海没有长宁大!长宁风光甲天下,宾至如归忘了家!
竹海没有长宁大!
长宁风光甲天下,
宾至如归忘了家!
十
我羡慕长宁。长宁真是个长久安宁的好地方。长宁处处展现着和谐。有天和地的和谐,有天和人的和谐,有人和地的和谐,还有山和水的和谐,当然也就有了人和山水的和谐。这一切的和谐都活画在竹海之中,竹海融合了时空的多种和谐。如果说他地的风光可以赏心悦目的话,那么长宁竹海不仅可以赏心悦目,而且可以修身养性。
赏心悦目的风光是旅游的好景点。
修身养性的地方也是旅游的好处所。
所不同的是,前者适宜走马观花,倘要下马看花,或者拴马养花,说不定会有什么破绽影响视角观瞻。长宁这景物则不同了,也许匆匆一过对司空见惯的竹,司空见惯的石没有什么新奇之感。然而,若是逗留下来,居住下来,或者说在这里旅游度假,只要心闲意静,就可以品尝出这地方令人陶醉的境界。这时候,就会领悟到师法自然的妙处,长宁更是让这样的妙处美不可言。
新世纪的到来让旅游成为朝阳产业,无数的人们走出城市,走向自然,在山水间寻找令人耳目一新的景观。不过,也许是时代节奏的催赶,总是匆匆地出去,匆匆地回来。在这样的时候,长宁既接纳着匆匆过客,又在做着耐心地等待。等候着一个更新的旅游境遇的到来,那时候,走出都市的人们,会在田园间,山水间寻找一处心灵的栖息地,在那里放纵肢体,感受自然,陶冶性情。无疑,长宁就是这样的理想乐园。透过刻下的浮躁,长宁已经看到一个深度旅游的时代迎面走来。
长宁期待着这一天,长宁迎接着这一天。
当然,迎接不是口号上的迎接,长宁已将旅游业的发展列入经济发展的富县大策,从吃住行,到游购娱,做好了全面地、充分地准备。
我听到县委书记刘立云如是说。我听到县长曾健如是说。
我听到县长曾健如是说。
春温渐渐深了,夏天贴近了长宁,像夏天一样火热的旅游高潮就要走进长宁了。
2007年4月11日至13日,从长宁归来完稿
感受天池
去新疆当然没有忘了去天池。
华夏神州,天池不少。长白山有天池,庐山也有天池。新疆这天池和庐山的天池不无相似。庐山有两个天池,新疆也有两个天池,庐山的天池一大一小,新疆的天池也是一大一小。不过,看过新疆的天池,回眸庐山的天池,就会发现新疆的天池具有独特的魅力。这魅力得益于一个字:净。
天是净的,地是净的,水自然就更净了。
天池的天,蓝得没有什么地方可比,像刚刚用水洗过的,又像刚刚漆刷过的,透明而又泛亮。天池的水洁净得更为可爱。说是水,其实是一幅幅天的照片。只是由于水的明丽,为那蓝天凭添了几分艳雅。置身于其中,简直有些醉了。深吸一口气,会觉得那天、那水的纯美一下扑进身心,透进血脉里去了。于是,不由得席地坐了,或者躺了,消受着这洁净雅致的风景。
渐渐品出这里不凡的意趣,觉得这天池不假,是个天镜神池,品到深处,不想还品出个王母娘娘。传说这天池是人家王母娘娘的,大天池洗脸,小天池洗脚,颇有些现代卫生学的意识呢!似乎这天上就是比人世先进好多,早先人家王母娘娘的福份,现在人间未必都享受得到!又一想,天上和人世有些相似。自古以来,人世就多有不平,富贵的是帝王将相,贫困的是平民百姓,这不平构成了凡俗尘世。天池的景致,没有尘埃灰粉,这天上到底比人间洁净,是否仙界个个拥有王母娘娘这般的天池?我看未必,试想,那位嫁给牛郎的织女,她有天池吗?别说大天池,我看小天池也没有,否则,她不会来人间洗澡,以至被牛郎悄悄拿了衣裳,跟着人家牛郎过日子,男耕女织,生儿育女。王母娘娘闻知,还说人家不正经。倘若,她老人家没有了这天池,说不定也会贪恋人间。那么不正经的可能就不是织女了。只是,她老人家就是她老人家,从不思虑自己的过失,假如委屈一下自己,把浴脚的小天池让给娃儿们去洗,还会闹出这般有伤天规的事体么?何劳您老人家动怒,派遣天兵天将骚扰农家不说,自己还用什么金簪划水扬波,制造天河,弄出个永远的悲歌!
天色不早了,众多的游客和我一样渐渐离去。洁净的天池将还原为静寂。那时候,王母娘娘会来吧,会洗滤仙体,养护玉肤,天池里有她的欢悦,有她的福份,她定是为这欢悦和福份而来的。可怜这尊贵的娘娘,并没有发觉,与欢悦和福份相伴的是无法挽回的过失。
看来这天池不要只洗涮人肢体上的尘灰,重要的是涤滤人精神上的污垢。
1997年12月6日
中言心语:
我很庆幸我没有偷懒,将对天池的感受追记了下来。倘若再过几年,待到我第二次去天池,一切的一切就全变了味道。洁净没了,明丽没了,雅致也没了。一个灰暗的天日,用浓云和迷雾消隐了上次看到的景色。我很感谢上苍让我观览到天池的不同面貌,也庆幸先前记下了无尘的感兴。
2009年10月12日
游火山口似乎是一种滑稽。那火山是大地的示威,而且是怒对苍天的示威,试想,那示威是可以小瞧的吗?
大地的襟怀是阔大的,心胸也就辽远而又广博。对于常日的世事民情遂心也罢,违心也罢,只要有落日,只要有暗夜,一切都会随着黑色隐去,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第二日,在那朝气勃勃的艳阳下,大地依然是坦荡磊落的姿态。
当然,大地也会有烦愁的时候,是禽鸟的喧骚?是野兽的肆扰?抑惑,这禽鸟,这野兽根本不足以触动大地平静的日子。能够让大地不宁的只有人了,尤其是现世。人曾经是个弱儿,没有庞大的躯体,没有锋利的牙齿,不能杀伤异类以饱口腹,只好躲在密林里,住在树枝上,采食梢头的籽实。自从人站立起来,那头就不再低下了,前爪也灵动成了手,居然可以视万物为己有。有一日,人们跳下树,走出森林,也就告别了森林。告别也罢,不该的是回过头来毁灭森林。这不义之举,如果是偶而的闪失也不会引起大地的注意,令大地不安的是人们过度纵欲。某一日,或是某一夜,这不安只稍稍表现了一下,便屋倒楼塌,人们惊呼:地震了!
如果说地震是大地给人的警示,那么火山的爆发,则是大地对天的警示。长期以来,在下面的大地忍辱负重,风也忍了,雨也忍了,雪也忍了,雷也忍了,电也忍了。最不该的是决天河浊流,往尘世狂浇,闹得江河泛滥,生灵涂炭。如果,这莽撞仅是一、二次也还可忍,最不可忍的是接二连三,横行无忌。于是,大地久有的郁结出喉了——
游火山口
中言心语:
如果说地震是大地给人的警示,那么火山的爆发,则是大地对天的警示。长期以来,在下面的大地忍辱负重,风也忍了,雨也忍了,雪也忍了,雷也忍了,电也忍了。最不该的是决天河浊流,往尘世狂浇,闹得江河泛滥,生灵涂炭。如果,这莽撞仅是一二次也还可忍,最不可忍的是接二连三,横行无忌。
火焰冲天而上,挟裹着岩浆喷涌腾空。一时间没有风吼,胜过风吼;没有雷轰,胜过雷轰;没有电劈,胜过电劈……地怒着,天抖着,天和地都改变了往昔的颜色。
试想,这样一种场景难道是可以轻易涉足的?而今我来了,来到火山爆发的口唇上。我与火山的距离近得不能再近了,而火山也与我无损,皆因为跨越了数万年的时光,往昔大地的声威已凝定为坚固的静寂。静寂的四周,有茵草,有绿树,有红花,铺衬出迷人的祥和。
我伫立在火山口的唇沿,思谋着天、地、人的神话。科学的发展使人类告别了神话时代,信息时代的到来,让神话变得如同婴幼儿一样稚憨,如今谁也不会认为地震、火山是大地对人、对天的抗争,但是,谁也不能忽略那神话稚幼得可爱。
或许正是这神话的可爱,才让我自从去过火山口就一直沉吟,沉吟到今天……
1997年12月27日
白云生处是大宁
去大宁是奔红叶去的,但是,秋霜不知道它能造就红叶,也可以摧折红叶,也许它是太钟爱红叶了,红叶是它最为成功的作品,它要这作品更鲜更艳,于是,加了一把劲,又加了一把劲。因而,我到大宁时红叶已开始枯萎飘落了。我没能收获到红叶的喜悦,却意外收获了比这喜悦更醉人的喜悦。
从临汾出发的时候,心情同天色一样灰沓沓的。虽然是个晴日,可太阳的光色无奈于满天的飞尘,也就变得暗了好多,昏了好多。尽管尚是早晨,展现的却是黄昏的颜色。在这样的氛围中待惯了,见惯不怪,心胸虽不明净,却以为深秋就是这般光景。汽车出临汾、过襄汾,调头西去,穿过金刚岭,直驱大宁县,这才发现太阳鲜亮得如同早春的嫩芽,天色洁雅得好像洗过的明镜。马上想到个时髦话“天然氧吧”,便停了车,下到昕水河畔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