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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庚子岁五月中从都还阻风于规林二首

其一

行行循归路②,计日望旧居。

一欣侍温颜③,再喜见友于④。

鼓棹路崎曲⑤,指景限西隅⑥。

江山岂不险,归子念前途⑦。

凯风负我心⑧,戢桤守穷湖⑨,

高莽眇无界⑩,夏木独森疏。

谁言客舟远?近瞻百里馀,

延目识南岭,空叹将焉如!

【注解】

①庚子岁,即晋安帝隆安四年(400),作者奉荆州刺史桓玄之命,出使京都。他在完成使命后返家途中,遭遇逆风,舟不能行,被迫暂驻规林。都:指东晋京都建康(今江苏南京)。规林:地名,在鄱阳湖畔。

②行行:相当于现在的“走啊走啊”。循:顺着,沿着。

③一欣:首先高兴的是。侍温颜:指侍候父母。作者这次是回家看望母亲。

④友于:指兄弟。

⑤鼓棹(zhào):划船。棹,一种划船的工具。

⑥指景:望着太阳。指,顾。景,同“影”,日影,此指落日。限:阻隔,停留。

⑦归子:回家的人,指自己。

⑧凯风:南风。这里指逆风。负我心:违背我(急切归家)的心愿。

⑨戢(jí):收藏。橙(yì):短桨。穷湖:物产不丰富的湖,此指鄱阳湖。

⑩高莽:指高岸上的野草。眇(miǎo):辽远。

独:特别。森疏:树林繁茂状。

延目:放眼,遥望。南岭:指庐山。作者的家在庐山脚下。

焉如:何往。

其二

自古叹行役①,我今始知之。

山川一何旷,巽坎难与期②。

崩浪聒天响③,长风无息时。

久游恋所生④。如何淹在兹⑤?

静念园林好⑥,人间良可辞⑦。

当年讵有几⑧,纵心复何疑⑨!

【注解】

①行役:出差。这里泛指仕宦生活。

②巽坎(xùnkǎn):古代占卜用的两个卦名,巽代表风,坎代表水。这句说:路上的风波难以预料。

③聒(guō):震,形容响声。

④所生:指父母和故乡。

⑤淹:滞留。兹:指规林。

⑥园林:指故乡的田园山林。

⑦人间:指官场。

⑧当年:壮年。讵(jù):岂。

⑨疑:迟疑,犹豫。

【点评】

这两首诗写身在官场,向往田园。第一首生动地描写归心似箭的心情,第二首通过对故乡和父母的殷切思念,表达对仕宦生活的厌倦和不满。诗中反复陈说被阻穷湖、急切不能到家的苦恼,并借眼前自然景象暗喻仕途风波险恶,对舒心自在的田园生活的怀念亦蕴含其中。辛丑岁七月赴假还江陵夜行涂口

闲居三十载①,遂与尘世冥②。

诗书敦宿好③,园林无世情④。

如何舍此去,遥遥至西荆⑤。

叩枻新秋月⑥,临流别友生⑦。

凉风起将夕⑧,夜景湛虚明⑨。

昭昭天宇阔⑩,晶晶川上平。

怀役不遑寐,中宵尚孤征。

商歌非吾事,依依在耦耕。

投冠旋旧墟,不为好爵萦。

养真衡茅下,庶以善自名。

【注解】

①“闲居”句:陶渊明29岁时曾做过江州祭酒f掌地方教化的官),为时很短。这以前一直在家闲居。“三十”是举其成数。

②冥:暗昧,不了解。

③敦:厚,这里用作动词用。宿好(hào):平素的爱好、志趣。

④世情:世俗人情。

⑤“如何”二句:这是对自己出仕桓玄的诘问,流露出自怨自艾的心情。舍此,指舍弃田园生活。西荆,即荆州,因方位在西,故称西荆。

⑥叩枻(yì):击桨,划船。新秋:指农历七月。

⑦临流:在水边。友生:朋友。《诗经·小雅·常棣》:“虽有兄弟,不如友生。”生,语助词,无义。

⑧将夕:将近黄昏。

⑨夜景:指月。景:同“影”。湛(zhàn):澄净,这里做动词用。虚:天空。

⑩昭昭:光明的样子。

皛(xiǎo)皛:明亮。

“怀役”句:心耽远役而顾不上睡觉。不遑,不暇,顾不上。

中宵:半夜里。孤征:单身行路。

“商歌”二句:像宁戚那样向齐桓公讴歌自荐的事,并不是我要做的;使我依依不舍的是隐居躬耕。宁戚,春秋时人。一次在车下喂牛,故意敲着牛角唱“长夜漫漫何时旦”,让齐桓公听到。桓公知其贤,乃用他为相。事见《楚辞·离骚》和《淮南子·主术训》。商歌即指宁戚所唱的歌,“商”是五音之一,其音悲。耦(ǒu)耕,《论语·微子》:“长沮(jǔ)桀溺耦而耕。”是说名叫长沮、桀溺的两位隐者并立在一起扶犁耕地,这里用“耦耕”代指隐居躬耕。

投冠:抛弃做官的帽子,指弃官。旋:还,返回。旧墟:指旧居。

“不为”句:心不被高官厚禄所动。

养真:保养淳真朴素的本性。衡茅:衡门茅舍。衡门,横木为门,指简陋的住处,隐者所居。《诗经·陈风·衡门》:“衡门之下,可以栖迟。”

庶:庶几,大约,或许。

【点评】

这是陶诗中为数不多的行旅诗之一。诗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是在表现一种“小雅”、“国风”中常见的行役告劳、厌弃仕途之感,但如果联想到陶渊明所处的环境,则诗中投冠还乡的意愿表现得如此明确而又坚决,自然应该视之为他已经对桓玄有了较清醒的认识,而急欲摆脱这个是非之所。诗中用白描手法写夜行,所见所遇,无一不真切、生动,发人兴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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