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尽然,”韩彰转身向内室走去,“这只是制作的费用。制作烟花的料钱早在腊月就已付清,也是从陷空岛手中买去的。”
“等等。”洛小琪抬手打断他的话,“也就是说,烟花的原料是陷空岛卖出的,然后由交给陷空岛制作,最后再给制作的钱对吧?”
韩彰点头。两个人一前一后的走在游廊上,杨柳清风扑面而来。洛小琪嘴皮翻得飞快,如波动的算盘珠子:“如果没猜错的话,原料钱怕是比市场上要高上一两倍?哇,奸商!”
“也没高上两倍,毕竟原料配搭是机密,杂买务的人懂。”韩彰点点头,看着檐下新归的燕子,“在商言商罢了。”
洛小琪满眼都是金元宝:“韩二爷,你那么厉害,教教我呗?”等小爷赚够了钱,天天去踩丰乐楼的屋顶。
韩彰瞥了她一眼:“你赚了钱,然后天天去踩人家屋顶?”
洛小琪猛地捂住嘴,把就快要蹿出嘴里的“你怎么知道”塞回去,干笑道:“怎么可能?小爷是那种人么?”
她清楚的看见韩彰眼里闪过一个字——是!
哎,真不好玩。
一下午的时间,洛小琪和韩彰就在后园的小亭里,品茗看书。韩彰毫不避讳的摊开几张图纸,洛小琪只瞅了一眼就收回目光——机关什么的太困难,看不懂。
小亭四周挂着轻柔的帷幕,隔开微冷的春风。轻软的料子垂在台阶上,如波浪般层层起伏。洛小琪一边品着糕点,一边看唐诗,偶尔还和韩彰说上两句。望着蒙蒙的日光,她闭眼轻嗅,鼻端有淡淡的青草芳香。
真好。
很快就到了二月初一,韩天成就要被打包送回陷空岛。临行前,他眼泪汪汪,从船舱里里探出身来:“爹,老大,记得接我回来。”
“乖乖回去,看书写字习武。如果下次接你时,打不过我,就别回来了!”洛小琪毫不客气的挥挥手。
韩天成挂着眼泪,毫不示弱的反击回去:“我一定会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韩彰抬手制止。看着依依不舍的儿子,韩彰慢慢说:“答应爹的事,能否做到?”
韩天成一张小脸皱成包子,苦兮兮的点头。这几日玩得实在太开心,真舍不得回陷空岛。
他把洛小琪叫在船旁,附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句什么话。洛小琪白净如玉的脸颊顿时染上飞霞,双眼圆瞪作势要揪韩天成胖嘟嘟的小脸蛋,被他嬉笑着避过。韩彰站在一旁,只做笑而不语。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韩天成再是不舍,也不得不看着韩彰和洛小琪消失在河堤尽头。幸而洛小琪为他做了许多精美的小糕点,聊以解闷。
望着小船慢慢消失,洛小琪心里还真舍不得。这孩子很可爱,让她想起了师父师娘捡来的孤儿们,现在没人陪他们调皮捣蛋,他们现在玩得快不快乐。
“我说韩二爷,你也太狠心了,舍得把儿子送回去。”洛小琪撇撇嘴,“小孩子是需要爹娘陪着,才能健康长大。”
韩彰与她并肩走在河堤上,这一带正是汴京八景之一的隋堤烟柳。正值孟春之际,柳色未成气候,只见着枝上冒着点点嫩芽,翠碧可人,可以想见日后翠叠成行、青烟若腾的胜景。
“四五岁不算小,我像他那么大的时候,已经会自己讨生活了。”韩彰慢慢的说。
洛小琪顺手扯下柳条嫩枝在手里把玩:“这还是不一样的吧。不过,我还是认为,家财万贯不如父母在堂。”
韩彰淡笑点头:“韩某认为,也是如此。”
两人边聊边走,偶尔避让往来的小车、挑着货单的挑夫。前方不远是汴梁东门外的大码头,虽是清晨,已可见各色船只出入城池的壮景。朝阳下汴水上,舟船如织,不知输送何物运往何方,但见万夫挥汗,号声震天。
洛小琪顺手扯下一根狗尾巴草,不知是被眼前美景迷了眼,还是被美男迷了心,将狗尾巴草逗弄起韩彰:“地老鼠,看这里。”
韩彰一眼瞥来,脸皮动也不动:“琪娘,韩某非猫。”洛小琪却是眼快,瞥见他眼底闪过笑意,心里大快,连带自己都笑了起来。
“小爷从来只逗老鼠。”洛小琪眉眼弯弯,印在某人眼里正是无边春色。
淘气累了,洛小琪趴在一处石栏上,着迷地看着眼前的景色,忽而很是感慨:“师父常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时人诚不欺余。这等美景,不亲眼一见真是虚度此生。”
“琪娘,可否愿意,与韩某一道观尽天下美色?”韩彰上前一步,与洛小琪并肩站在一处,淡淡的问到。
这话似乎漫不经心的从韩彰口中说出,似乎又有几分郑重。洛小琪微低了头,佯装没有听见。
今日是二月初一,和韩彰约定的最后一天。他说,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十日,十日之后,八万贯债务一笔勾销,自己去留随意。
去留随意啊,一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那只发钗,在夜半无人时,洛小琪也曾对镜把玩。这是一只制作精巧的竹节钗,钗首七只连成扇面,每只钗上都浮雕出样式不同的花卉,有并蒂莲,有缠枝宝相,有百合,还有富贵牡丹,纹路细密精致,做工上乘,真让人越看越爱。
洛小琪的头上就带着这只金钗,略有些沉甸甸的压着发髻。韩彰站在她身边,不作一言,也不催促,似乎只是在欣赏汴河的美景。
这几日相处的情形一一在心头略过。韩彰并不逼迫于己,只在细微处煨暖人心,当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忽而忆起那日在亭中,两人比邻而坐,或聊天,或打趣,平凡得紧。庭院中杏蕊初吐,新柳才发,双燕呢喃,不知怎的,心头忽然拂过一句话。
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韩彰轻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既然琪娘不愿……”
谁说小爷不愿的?洛小琪急急在心里盘算——韩彰,男,年二十五,身高八尺,相貌俊朗,武艺高强,江湖名望甚高,无不良嗜好。虽然平时老板着脸,姑且当他脸部肌肉忘记了怎么摆成微笑,还算勉强能看。对自己颇有些意思,人也不坏……师父不是说看着顺眼的牵回去么。其实,小爷看他还真是……挺顺眼的。
不如……
汴河边的风略有些急,层层河浪拍打着岸堤,哗哗入耳。洛小琪转过头,脸色微红,迎向韩彰明亮的眼:,咄咄逼人道:“谁说小爷不愿了!韩二爷,不如……你就从了小爷我吧!”
说完,她也觉得有些难为情,脸上愈发火辣辣的烫。低着头,匆匆从韩彰身边跑过,丝毫不敢回头。
一口气不知冲了多远,洛小琪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热度才稍微退了些。好奇的回头一看,顿时被吓一跳。韩彰离自己只有三步的距离,唇边的笑意极淡,眸光炯炯有神。
洛小琪实在有些不好意思再跑。她的轻功不错,可也跑不过韩二爷,乖乖的走吧。
想不出什么话说,两人都不发一言,慢悠悠的走在柳树下,从长长的枝条间穿过去,让柔嫩的新叶拂过脸庞,微有些痒。
“那个……”洛小琪耐不住,正开口说了两个字,脸庞忽而一凉。再一看,天空居然下起了细雨。
洛小琪气得跺脚,谁料这雨竟成绵绵之势,大有越下越密的趋势。韩彰立刻脱下罩衫给洛小琪披上,牵着她的手往前方奔去。
不到百米处有一座小亭,都是习武之人,两人很快就躲了进去。雨势不见减小,将两人困在方寸之间。风雨从四面吹进,颇冷得刺骨。
披着韩彰的外套,洛小琪浑身不自在。这算是把自己的终身定了么?如果把地老鼠牵回去,师娘养的那只爱捉老鼠的狮狗会不会扑他?
“在想什么?”韩彰站到她身边,不经意的开口。
洛小琪忍不住笑起来:“我想起师娘养的狮狗。好好的一只狗不看门,最爱捉老鼠。”
“哦?那倒要见识见识。”韩彰顺口接上,“看看是它厉害还是韩某厉害。”
洛小琪笑着不说话,转头看往汴水。船夫挑夫都挤在船舱里躲雨,豆大的雨滴落在水中,激起层层涟漪。河水上的大船小船挤挤挨挨,密密匝匝的。天地间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只有淅淅沥沥的雨声,荡涤心胸。
洛小琪正待开口,忽见一架马车慢慢驶来。那车装饰豪奢,四角皆垂着七巧铃铛,随着马车的走动叮当作响。
能用马拉车的人家,非富即贵。大宋缺马,多是以牛、骡子牵引。车里是谁,下雨的天出来游荡?
大雨中出现一架车本就奇怪,更怪的是这车在亭外停了下来。洛小琪往后了一步,韩彰恰好上前了一步,将她挡住。
车厢上的绣帘被掀开,露出一张似曾相识的脸。洛小琪盯了一眼,立刻认了出来。
“娘子,小生可找到你了。”曾被洛小琪借故痛殴的柴小郡王柴云满脸惊喜,掀开车帘就要跳将下来。
韩彰回头看了洛小琪一眼,意味不明。洛小琪一脸正色——小爷我不识得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