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待一轮焰火稍息,洛小琪这才发觉夜风寒凉,吹得两颊生疼。她搓搓脸,重新坐下。见那片空地上,许多兵士、内宦正忙着填充新的烟花。州桥大街上,游玩的人们也在翘首以盼。而宣德楼城门上,依稀可见贵人们也探出头来,似在观望。
韩彰两三步跃上房顶,径直在洛小琪身边坐下,伸手递去一盏金杯。杯中清波荡漾,闻之酒香醇厚,让人忍不住想痛饮一杯。
“这是什么?”洛小琪问,将金杯放在鼻端下轻嗅,细细分辨,察觉酒中隐有药香,应是屠苏酒。
韩彰手中也有一个金杯,一口饮下方道:“圣上命人在宣德门前赐酒。我找相熟的内侍讨了两杯,去去寒。”
“有劳韩二爷记挂着。”洛小琪回以微笑。酒水略略沾唇,苦中回甘,别有一番滋味。她扬起眉,奇道:“果是上好佳酿,味有些熟悉。不过,还是比不过师父亲手酿的蔷薇露。”
韩彰点头:“洛门主的手艺天下一绝,韩某有幸,也多谢琪娘送来。
“这算什么!”洛小琪笑纳了韩彰的谢意,“能顺道看看红尘美景,也是快事一件。”
两人相对举杯,一饮而尽,一股细细的温暖从丹田升起。转脸看去,韩彰的侧脸如精雕过的石像般,棱角分明,听他低沉的嗓音入耳:“这是宫中内造的酒,洛门主怕也是尝过的。”
“也许吧。”洛小琪的脸又红了起来,暗道酒劲真猛,连带小爷的心都砰砰直跳。她像是想起什么,笑得开心不已,“或许是被我偷偷喝掉的酒。师父藏的好东西,大都被我们几个偷去分着吃喝。现在想来,许久没那么快活了。”说话间,神色微转落寞。
韩彰不言,把玩着酒杯。过了一会方“不经意”问道:“你和柳行舟,关系很好?”
“师兄和师姐都很照顾我。从我记事起,他二人对我照料有加。”洛小琪又叹了一口气,“师兄抱负甚伟,只是……”
忽然又是一声巨响,打断了洛小琪的话。她循声望去,天空中出现四个红色的火球,带着熙熙的哨声,似要划破天幕。再一声巨响,红色的火球骤然张开,四个明亮的字出现在空中。
吾皇万岁。
洛小琪心里的惊讶比方才更甚,一双美眸瞪得溜圆。她听师父说过,花朵型的烟火易,字型烟火则难,火药、引线的分量精确到毫厘,非心思灵巧之人不能制成。
“好漂亮。”她喃喃说到,直至那四字没入天幕中,她才慢慢转过头望向韩彰:“韩二爷,这都是你做的?”
被这样一双明亮的眼眸看着,韩彰脸颊微烫,心跳得比往常快了不少。他佯装镇定的点点头,见洛小琪眼中顿时闪耀着崇拜,心里更是有一股子热血没头没脑的冲撞。
“你好厉害!”洛小琪做双手捧心状,“这么难的东西都被你做出来,我我……太佩服你了!”
韩彰有些不自在的咳了一声,暗笑自己把持不住,淡定的摇头:“不难。”
接连几声巨响,洛小琪又被新鲜花样的焰火吸引了去,虽是脸上闪过惊叹兴奋,却没有大呼小叫失了体统。韩彰看着她姣好的侧脸,眼神淡淡,微闪着光华。
一场烟火放到亥时将尽。时至亥时一刻,州桥大街上的行人才渐渐散去。洛小琪等着韩彰一同回别院,正值百无聊赖时,才见韩彰远远冲她挥手。
两三步跳下屋顶,洛小琪拍拍身上的灰尘,快步走到韩彰身边:“韩二爷,多谢你了。”
“无妨。洛门主的徒弟,怎么都要照拂一二。”韩彰道。
“那些人在做什么?”洛小琪见路边有些人,正打着灯笼,细细搜寻每一寸青石路。“有东西掉了么?”她好奇的问。
韩彰一眼瞟去:“他们在扫街。”
“什么意思?”洛小琪问。
“你也见到了,方才那么多人挤来挤去,妇人们难免落下些钗环簪翠什么的。所以……”话音未落,洛小琪立刻往街边冲去。
韩彰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你也想找?”
“是呀是呀!”洛小琪兴奋无比,“要是捡个金镶玉的就好了。”
韩彰紧抓住她的手腕:“贵重的早被人捡走,等不到你。待我找个好的与你。”
“不要,这些东西还是自己的好。”洛小琪坚决要自食其力,可惜抵不过韩彰的力气,被他硬生生的拉走了。
经过一条小巷,洛小琪还在记挂地上是否有首饰,不时低头,浑然忘记自己的手腕还被某人抓着。韩彰轻抓洛小琪手腕,慢悠悠地走着,见她睁圆了眼四下搜寻的模样,可爱非常,只盼这短短的一段路,不要走得太快。前方忽然行来一队人马,护着一个精致的小轿匆匆向二人走来。
洛小琪正低头寻宝,忽然察觉韩彰身上冒出一阵寒气。诧异的抬头,发觉韩彰全身紧绷,神色戒备,正紧盯着那队人马中,似乎在寻找什么。
“怎么?”洛小琪抬头一看,发现一张熟悉的脸。那个一个多时辰前还与自己大打出手的红衣美人,正骑着马护在轿子旁,神情严肃,似乎轿子里有很重要的人。
韩彰一怔,旋即摇头:“无事,许是我多疑了。”
洛小琪心底的疑惑更甚,她明明感觉到韩彰身上冒出一股杀气,顷刻间又消失不见。
“你知道这女人是谁不?”洛小琪指着红衣美人悄声问韩彰。
韩彰瞥了她一眼,轻声道:“桃夭,襄阳王妃的护卫。”
“轿子里是襄阳王妃?”洛小琪皱眉,“这么寒碜,不能吧?”
小轿正经过两人身边,韩彰和洛小琪同时听见轿子里传来一阵咽唔声,如泣如诉。在黑夜里忽闻此声,让人不寒而栗。
韩彰侧眼望去,忽而了悟般点头:“轿子里应是福康公主。”
“公主怎么那么惨,连仪仗、行幕、步障、水路都没。”洛小琪吃了一惊,“还哭哭啼啼的,怎么一回事?”
待这一行人走远,韩彰才慢慢道来:“据闻福康公主出降李玮,婆母性恶,公主不堪其性,遂至狂癫……”
洛小琪心生同情,向轿子望去:“好可怜的公主,皇上为什么不惩罚驸马?”
韩彰瞥了她一眼:“驸马姓李。”
姓李?姓李很厉害吗?
见洛小琪有些茫然,韩彰才想起,她对汴京城里的八卦不甚了解,提示了两字:“宸妃。”
李宸妃李娘娘!洛小琪恍然大悟:“难道李玮是宸妃娘娘的家人?”
韩彰丢去一个“还算不笨”的眼神,洛小琪呲牙,唇角旋即浮起一个暧昧的笑:“这么多隐秘的事……韩二爷,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韩彰又瞥了她一眼:“这些事,不用打听都知道,这一两个月满汴京都传遍了。”
“那关襄阳王什么事?大过年的怎么是襄阳王府的人去接公主?”洛小琪奇道。
韩彰摇头:“这就不太清楚,只听说襄阳王夫妇膝下无子,一直将福康公主看做是自己女儿,感情深厚。不过,宫闱秘闻,听过则罢。”
洛小琪回头望去,一行人已远得看不清影子。那一阵咽唔声,萦绕在心间,久久不能散去。
元宵夜焰火虽好,夜寒却重。洛小琪次日便感了风寒,连喝了几天的桂枝汤,连朝食都是厨房特特做成的神仙粥。韩彰每天把药端到床前,一言不发的盯着她。洛小琪知道,自己若是不喝,一定会被强灌的。好汉心态作祟之下,洛小琪乖乖地把药喝得一滴都不剩。
待身体略有好转,洛小琪立即从床上爬起,穿衣洗漱。若是师姐知道自己在汴京混了那么多天都不去找她,一定会给自己贴一张招衰神的符。
给自己梳了简单的双平髻,洛小琪欢欢喜喜的往前门冲去。管家见了她,弯腰行礼:“洛娘子好。二爷出门办事,行前吩咐,洛娘子请随意走动,汴京城好玩处极多,还望早些回来。”
“多谢管家。”洛小琪点点头,顺口问道:“瑶华宫要怎么去?”
管家忙说:“出了这第一甜水巷,往西边去上州桥大街,一直到开封府再往西走,在梁门再往北,就可见瑶华宫。”
洛小琪点点头:“有劳管家,我去见个故人就回。”顿了顿,又说:“若小郎君要找我,便说我上街与他寻些好玩的玩意。”
管家领命而去。洛小琪则是高高兴兴出了门。大街上四处人来人往,好不热闹。酒家前扎着彩楼欢门,上挂彩帛彩纸,在微风中随风摇晃。伴着清脆悦耳的吆喝声。洛小琪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辨别不清的香味在鼻端飘来飘去,分不清是何种美味。
果然八荒争凑,万国咸通,四海珍奇相集,寰区异味荟萃。红尘紫陌之处,确有让人恋眷不舍之处。洛小琪平日最爱这种凡俗景象,此时更是边走边看,目不暇接。
按着管家的指引,洛小琪很快来到开封府。与先前所见不同,开封府四周有些冷清,只有衙役威立于门前。她左右瞧了瞧,没见着什么熟悉的人,连忙一溜烟的跑过。
据说从梁门到瑶华宫这段路,虽比不得州桥大街繁华,却另有一番热闹之处。街道两旁皆是两层高的小楼,飞桥栏槛,珠帘绣额。飞檐下挂着琉璃制的灯烛,在阳光下格外招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