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熊的篝火将夜晚的营地照得如同白昼,阵阵欢声笑语荡漾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虽然战争并未完全结束,但玉门关被重新夺回、姑师军仓皇撤走的事实却让所有将士感到欢欣鼓舞,再加上杨诚夜闯玉门关的事迹被广泛传播,即使是原本士气低落的凉州军,也对己方的胜利充满信心。
为了欢迎刘虎和神威营骑兵,同时也为庆祝这一战的胜利,杨诚罕有的铺张了一回。邻近几县的美酒好食几乎都被购买一空,所有酒楼的掌厨也全被聘请至营中,有几人甚至是专门派人快马从敦煌请来。姑师退兵的消息也同时迅速传向四方,原本想迁居避祸的百姓也奔走相告,欢喜不已。
杨诚和刘虎并肩走在营地中,每到一处,均引得阵阵喝彩之声。看着一字排开,长达里许,正忙着杀猪宰羊的士兵们,刘虎笑着说道:“用不了这么大排场吧,这顿的开销,恐怕不小吧。”
“高兴就好,钱财本就是身外之物嘛。况且这段时间大家跟着我吃了不少苦,好不容易得到这点空闲,庆祝一下也是应该的。要是出了玉门关,有钱也没地方使了。”杨诚淡淡的说道。飞虎营的军饷一向非常充足,之前他还没什么感觉,待得这段时间与凉州军将士相处以来,才发现两者间的巨大差别。不过这也难免,凉州的人口虽然是交州的十倍,但却远不如现在的交州富庶,更何况要承受十几万的大军,能够让这些士兵吃饱已算很不错了。
刘虎开心的笑了笑,说道:“诚哥打算出玉门关追击姑师?有征西军在,诚哥大可坐守玉门,享享清福嘛。”
杨诚摇了摇头,说道:“等这场仗打完了,才可以放心的过点清静的日子,现在十几万大军在前线,士兵们苦,百姓更苦,能早一天结束,便可早一天结束这场灾难。”
“也是。好久没和诚哥并肩作战了,好怀念以前的日子,这次希望能再和诚哥一起痛击姑师,那该有多痛快!”刘虎感慨的说道。
杨诚拍了拍刘虎的肩膀,淡淡的说道:“一定有机会的。姑师虽然撤出玉门关了,但还有数万军队,想那公孙老头也不至于派你们单独追击吧。”
“哼。想起那不可一世的老贼我就气愤,总有一天我要让他瞧瞧刘爷的厉害!”刘虎咬牙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到底别人是前辈了,再说要不是他制止史达贵,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相见呢。”杨诚劝慰的说道。毕竟那人背后是德高望重的章盛,杨诚也不想刘虎有所得罪。
刘虎做了个鬼脸,笑着说道:“我也只是骂骂而已,解解气。神威营这段时间给他也折腾的够呛,虽然算得上立了不少功劳,但也抵不过那几千个兄弟的命。”说到后面,神色已是黯然。虽然他这几年处心积虑的结交神威营内的将士,只是为了架空史达贵,一改命运完全被别人掌握的局面。不过到底是日久生情,他虽然只是副统领,却也早把神威营算到自己名下,每一个士兵,都是他难以割舍的心血。如今眨眼间就损失了两三千,叫他如何不耿耿于怀。
杨诚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刘虎,只是用力的搂着他的肩膀。
刘虎按着杨诚的手,精神一振,笑着说道:“对了,听说你在安平一战便射杀七名敌将,威风实足,你的箭术,恐怕比起原来更厉害了吧。”
杨诚笑了笑,不以为然的说道:“还不是全靠小黑,若没有他,我恐怕早就战死了。”
“就是潘宗向当年送你那把小黑?”刘虎疑惑的问道。当年他和杨诚匆匆分别,对小黑的事也知之甚少。
杨诚缓缓的取出小黑,淡淡的说道:“不就是它喽。”
“给我看看。”刘虎饶有兴致的从杨诚手里拿过小黑,仔细的看了看,当下箭步而立,全力拉弦。刘虎原本也是个弓弩手,此时配合着他那挺拔的英姿,看起来倒也威武不凡。
“呔!”刘虎一声暴喝,弓弦已被他拉满。“哈哈,这小家伙倒还挺费劲的。”刘虎侧头看着杨诚笑道。
杨诚笑了笑,正要说话,突见刘虎脸色大变。“噗!”刘虎紧忙放开弓弦,人却似乎陡然受到重击一般,一口鲜血直喷而出。脸色刹时变得苍白起来,上身轻颤,几乎站立不稳。
杨诚急忙上前扶住刘虎,关切的说道:“怎么回事?”
刘虎猛一摇头,将小黑掷在地上,心有余悸的说道:“这弓……这弓有古怪!”
杨诚一手扶住刘虎,弯腰将小黑拾起,皱眉说道:“什么古怪?”刘虎居然会被小黑震得吐血,这实在让杨诚感到不可思义。小黑虽然不是一般人可以拉动的,但以刘虎现在的体格,就算臂力比不上他,也绝对不会差得太远。况且当年潘宗向未能拉满弓弦,也只是微有不适而已,左擒虎更能满弦射箭,虽然大失准头,但也没有刘虎这样的反应。而且刘虎初时也是一脸的轻松,一时间让杨诚也迷惑不已。
“它似乎很厌恶我……”刘虎迟疑的说道,刚才那感觉仍是清晰无比,但他也知道,这样的话任是谁也难以接受,就连他自己也禁不住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幻觉。
杨诚看了看小黑,又看了看刘虎,皱眉说道:“小黑不过是把弓而已?怎么会厌恶你?”
刘虎抚了抚胸口,脸色渐渐好转过来,看着杨诚手里的小黑,一脸不可思议的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明明我不费多大力气就拉开了它,却突然之间感觉到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击在我胸口,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杨诚微微皱眉,将小黑收了起来,见刘虎已无大碍,当下关切的说道:“可能是你这几天长途奔袭,太过劳累了,所以才会在猛一用力之下,有此不适,休息一下就会好吧。”
“或许是吧。”刘虎淡淡的说道,深深的看了一眼杨诚的胸口。
“现在感觉怎么样了?宴会可马上要开始了。”杨诚看着刘虎说道。
刘虎用力拍了拍胸口,笑着说道:“没问题,今天不把你喝趴下,我怎么甘心!”
“呵呵,走,今晚我们就来个不醉不归!”杨诚大笑说道。
“咚……”急促的战鼓声将所有人的目光吸引到了营地中央的高台之上。张破舟手持两个鼓槌,得意的看了一眼众人,中气十足的吼道:“弟兄们!动手!”
“喔!”阵阵欢呼声中,揭开了这场盛大宴会的序幕。没有任何人客气,士兵们拿出冲锋陷阵的力气,横扫着桌面上的酒菜,所有的争执也在杯碗相碰之间一笑而泯。其中凉州军士兵表现最为兴奋,他们不知道有多少年没享受到如此丰盛的待遇了,一时间竟将飞虎营也比了下去。
“祝统领大人一举平定西域!”飞虎营诸将在张识文和张破舟的领头下,纷纷举杯向杨诚敬酒。
“全靠众位鼎力相助,这一杯,该我敬大家!”杨诚霍然起身,纵声说道。
张破舟摇头说道:“统领大人这话就不对了,要不是统领大人,我们现在也不过是普通百姓,哪能有今日之威风!”
“不管怎么样,我们大家生死与共,干!”杨诚豪爽的说道,仰头一饮而尽。
“干!”众人轰然应道。
“来,再敬两位大人,恭喜两位大人喜得重逢!”张破舟再度举杯说道。
刘虎却是稳坐不动,轻轻的摇头,待众人纷纷投以惊疑的眼光之际,才开颜喝道:“用杯子怎么行!来人,统统给我换上大碗!这才能过瘾嘛!”
众人顿时大笑,纷纷对刘虎的豪爽生出好感。一时间气氛变得更热烈起来。
杨诚虽然一向不喜欢这样的应酬,但此时在座皆是些血性男儿,让他也兴致勃勃。
酒过三巡,刘虎更端着碗逐个敬酒,他本就是善与人结交之人,不多时便与诸将打成一片。更兼他的海量,若得阵阵喝彩。
杨诚本来担心他刚才受伤不轻,想要劝阻。但见他现在这样,也宽下心来。
“诚哥,恕我冒昧,这刘将军是不是就是……”张识文凑在杨诚耳边轻声说道。
杨诚看了一眼正与众人对饮正酣的刘虎,淡淡的说道:“我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不过这事你知道就好,日后我再告诉你详情。”
“只是……好吧。”张识文略一犹豫,还是把接下来的话吞了回去。
杨诚拍了拍张识文的肩膀,霍然而立,举碗大声喝道:“将士们!”
喧闹无比的顿时为之一静,众人纷纷朝杨诚的方向看来。“明日我们便要开赴玉门关,踏上追击姑师之途。为了让百姓能安居乐业,振我大陈声威,此战!我军必会得胜归来,到时我们再到此地,痛饮三天!”
“必胜!必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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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门关
看着眼前的玉门关,杨诚不由感慨不已。看着城楼上插满的大陈旗帜,若不是关外耸立的千人坟,谁能想到一天之前,这里还牢牢的控制在姑师人手里呢?
“拜见刘统领!”行至关外一里之时,城楼的守军终于认出刘虎,轰然拜道。
看着城门和城墙上恭敬无比的士兵们,杨诚也不由暗自感叹。看来刘虎说他暗中控制了整个神威营,确实所言非虚,这些士兵对刘虎的态度,绝不像对史达贵那种单纯的畏而已,更包含着一种无比的尊敬。史达贵一向以严厉的军法治军,虽然看似威风八面,但给他遇上刘虎,却也难免产生这样的结果,被完全架空了仍是犹然未觉。不过他却不希望刘虎与史达贵有刀兵相见的一天,毕竟刘虎所面对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史达贵,更有着势力宠大的高门世族。
“统领大人,您总算回来了。”驻守城门的一个百夫长匆忙迎了上来,急急的说道。
“出了什么事了?”刘虎皱眉说道。
百夫长一边跟着刘虎的战马,一边说道:“姑师人实在阴险,表面上大队人马撤走了,却在城里埋伏了三千多人。昨晚四更时分骤然发难,虽然最后还是被我们杀了个干干净净,不过却死了不少兄弟。”
“什么!”刘虎惊讶的说道,差点跌下马来。之前损失的三千多人已让他肉痛不已了,现在居然还被姑师这样阴了一下。三千多伏兵,饶是神威营全是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士,在毫无防备之下,足以造成强大的威胁。更何况城中的地形并不利于骑兵冲杀,战况可想而知。
“死了多少弟兄!”刘虎恨声说道,脸上杀气大盛!
“战死八百,伤两千多人。”百夫长低头说道。
“哼!”刘虎用力的握着拳头,策马向关内奔去。
看着一片狼籍的玉门关城内,刘虎脸上的杀气更浓。一队队全副武装的神威营骑兵正不断在街上巡逻,看到刘虎,均恭敬的问侯。受伤的战士也并未歇着,正忙禄的搬运着一具具尸体。四处的房屋还冒着阵阵的烟雾,不时发出吡啪之声。城内的不少地方更挖起一个个大坑,显然是进一步搜查藏匿在城中的姑师伏兵。
“你们这是怎么搞的!”刘虎大步冲进将军府,冲着坐在堂内的史达贵和公孙先生大声吼道。
叫刘虎这副态度,史达贵不禁微微诧异,看了一眼仍悠闲的喝着茶的公孙先生,不快的说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还没追究你昨晚整夜不归之事,你倒敢质问起我来了!”
“刘虎一时失态,史统领不要见怪。”杨诚急忙打着圆场。
史达贵看了一眼杨诚,板着脸说道:“哟,原来是中郎将啊,下官教训自己的下属,没犯着你什么事吧。”当年征北战事一结束,众将均有封赏,唯独史达贵,却是等着他剿灭匈奴残余再一并嘉奖。这样一拖差不多已是四年,到现在虽然匈奴被他剿灭了,朝廷的封赏却仍不见消息,是以到现在他也还只是神威营统领而已,算起来比杨诚还要低上几级,心中当然不快。
“统领大人言重了。”杨诚施礼说道。
刘虎则是闷哼一声,径自在一旁坐了下来。
“你便是杨诚吧?”声音虽然不大,却异常有力。史达贵本来还想再讥讽杨诚几句,见公孙先生说了话,也只得别头不语。
“正是在下,不知你是?”杨诚将目光投向坐在上首的中年人,不禁微微诧异。刘虎左一个公孙老贼,右一个公孙老贼。他原来以为这人一定很老了,谁知一见之下,却不过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当下不禁向刘虎投去询问的目光。
公孙先生点了点头,站起来沉声说道:“皇上口谕!虎贲中郎将杨诚、神威营统领史达贵接旨!”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听到这话,三人也顾不得其他,急忙的跪在堂下,恭敬的呼道。
“钦令公孙无忌统凉州兵马及神威营,协办征西事宜。杨诚、史达贵全力协助,不得有误。钦此!”公孙无忌肃然说道。
原来这人是叫公孙无忌,杨诚不由微微一愣,这几年他对朝廷官员也略知一二,却从未听过此人的名号。是以在史达贵和刘虎拜呼接旨之时,他却并未出声。
“中郎将为何不接旨啊?”公孙无忌淡淡的说道。
杨诚微一施礼,不卑不亢的说道:“不知先生在朝中官居何职?在下虽然职位卑微,却从未听过先生之名。先生口传圣旨,不知可有凭证?冒犯之处,还请先生见谅。”
刘虎闻言不由大急,不断向杨诚使着眼色。这人能让史达贵如此尊敬,来头岂会一般,这几日刘虎更知其性格怪异,喜怒无常,杨诚如此顶撞,恐怕已得罪了他了。
公孙无忌微微一笑,仍是不紧不慢的说道:“凭证么,大将军的令牌倒是有一块,不过倒还没人敢向我要过凭证。”
“那先生这是大将军令,还是圣旨呢?”杨诚毫不改色的问道。他当然不愿意仅凭此人一句话便将兵权尽交,而且打心底里他就对朝中大员并不信任。更何况此人对他来说名声不显,多半是靠着与大将军的关系想要来捞取功劳。再加上刘虎之前说他刻意消磨神威营的实力,更让他留下恶感,他可不想让飞虎营的士兵白白送死。
“你怎么理解都可以。那么,中郎将你是接,还是不接呢?”公孙无忌淡淡的说道。
刘虎用力拉杨诚的衣袖,一脸焦急之色。
杨诚想了一想,正色说道:“请先生出示大将军令牌!”
公孙无忌眉头微皱,紧紧的盯着杨诚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却让人分不清是喜是怒。杨诚却是夷然不惧,毫不相让的与其对视。
“哈哈。”公孙无忌突然放声大笑,从怀里摸出一块金色的令牌,淡淡的说道:“中郎将要不要仔细检查一下,看看我手里的是不是伪造的令牌呢?”
杨诚略一犹豫,正色说道:“不用了,我遵大将军令就是了。”
“哦?不怕我随便拿块来唬你吗?”公孙无忌笑着说道。
“你拿来唬我我也无法辩认,因为我根本没见过大将军的令牌。”杨诚坦然说道。
公孙无忌微微诧异,皱眉说道:“那你还相信我?”
“史统领见多识广,既然他都相信,我也只能相信了。”杨诚正色说道。
“好!你这人倒还够老实,不过老实人很多时候会吃亏的。而且我还要强调,这是皇上口谕,不是大将军令。”公孙无忌沉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