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芳轻轻一挥手,那掌柜便立刻带着伙计退了下去,末了还轻轻掩上了房门。高俅见状心中一突,他隐隐约约猜到,今次的重头戏就要来了。
“我听说高老弟前几日见过吕大人?”
“沈兄好灵通的消息!”这一次高俅的惊讶却不是装出来的,要知道,自己造访留守府纯属偶然,沈流芳要不就是一直让眼线盯着留守府,要不就是和吕惠卿关系不一般,别无其他可能。“我和吕大人只不过交谈了寥寥数句,逗留的时间也极为有限,沈兄居然能耳目灵通到这个份上,实在令人惊叹。”
“高老弟你这是骂我还是在夸我呢,我有几个脑袋敢暗地里注意朝廷官员?”沈流芳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语气中隐含着几分讨好的意味,“我这不是关心高老弟你的前程么?你如今风头正劲前程似锦,老哥我还指望着你步步高升呢!”
这种显而易见的阿谀奉承让高俅觉得很不习惯,他才不会愚蠢到认为沈流芳有巴结自己的必要。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自己倚靠赵佶攀上了曾布,在原来独掌大权的章惇之外又扯起了一面大旗,吸引了大量别有用心的人也是正常的事。
“沈兄,我如今论阶官不过正八品,论职官不过从七品,在绯紫官员遍地都是的汴京城中,似乎前程似锦四个字还轮不到我头上吧?”高俅微微一笑,那笑容中却流露出几许嘲讽的意味,“抑或是说沈兄对知府吕大人有所芥蒂……”
“高老弟,话不可胡说!”沈流芳一瞬间变了脸色,笑意收敛得无影无踪,“我一个区区商人,怎么会和吕大人有冲突,你……”他突然把半截话吞进了肚子,沉默许久方才悠悠长叹了一声,“高老弟,我真不愿意和你这种聪明人打交道,我实话实说吧,吕大人到这大名府不过一年不到,我沈家的产业便一落千丈,其中苦涩也只有我自己知道而已。”
“哦,此话怎讲?”高俅这时才真正来了兴趣,态度也郑重了起来,“我听说沈家世代经商,在大名府一带算得上是根深蒂固的老字号,吕大人就算再强势,也不会动到你头上吧?”
“那个家伙原本就是个贪婪无度的小人!”沈流芳恨恨地骂了一句脏话,这才冷哼一声道,“他当初在朝为执政的时候就常常是两面三刀,现在同样如此。他上任的时候,我寻思着他可能高升,命人以纯金打造了一尊佛像送了过去。谁知他这边笑纳了之后,那边却扶植了自己的姻亲钱家处处和我作对。就他上任这不到一年,我在大名府附近就关了三家铺子,这样下去,我沈家多年积攒下来的家业,岂不是都落到了他这个小人手中?”
福建子三个带有强烈贬意的字一出,高俅心中再无怀疑,看来,这沈流芳显然是对吕惠卿深恶痛绝。算算时间吕惠卿不过才当了一年不到的北京留守兼大名知府,在敛财方面就这么不择手段,未免太不爱惜羽毛了。
高俅的沉默并没有让沈流芳气馁,他反而越说越愤怒,大有拍案而起的架势。“他原本不过是一个已经致仕的罪臣,圣上亲政之后为了抚慰才让他得以东山再起,甚至能到大名府这么一个富庶的地方为官,他凭什么还敢如此骄横?我听说他数次面圣留京未果,其实已经失了圣眷。圣上之所以将大名府这个富庶之地交给了他镇守,也只是抚慰居多。听说朝中不少大臣已经因为他的一系列举动而厌弃他……”
“沈兄,那是朝中大人们的事,岂是你我可以轻下断言的?”高俅冷冷打断了沈流芳的话,事到如今,他没兴趣再听对方兜圈子了,“你若有话不妨明说。”
沈流芳却狡猾得很,他一边想求助于高俅的人际网,一边却不想付出太多代价,因此话里有话地说道:“高老弟,你如今得圣上亲口赐予出身,论理我也该尊称你一声大人,至于朝局如何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才对,怎么会贸然和那个福建子搭上关系?我早就听说高老弟和京中曾相公极厚,既然如此,你就应该知道,包括曾相公章相公在内的众人无不厌恶吕大人,否则又怎会将其拘于大名府一地?你这般和他来往,若是传入那几位相公耳中,他们又会如何想?”
“沈兄,想不到这些事你比我还要清楚。”高俅语带双关地刺了一句,这才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吕大人好歹也是正三品大员,他着人来请,我有几个胆子敢推辞?左右不过说了一会儿的话,纵有人误会我也只能随它去了!”
沈流芳只觉背上热出了一身燥汗,心底不停地责怪自己一时冲动言语失当。他擦了一把额上汗水,不得不在心底哀叹自己筹码太少。“高老弟,刚才是我孟浪了。其实,你如今站的是曾相公那条船,扳倒福建子想必也是曾相公的愿望……”
“沈兄,你究竟想怎么样,俗话说民不斗官,就算你再有千万家财,要扳倒父母官怕也是不容易吧?再说了,你若真有此意,为什么不去京城求见那些大人物,对我这么一个微末小官说这些干什么?我可不认为自己有那么大能耐能做到这种事!”高俅的语气愈发冷淡了下来,要是没有足够的好处,自己何苦去惹那报复心极强的吕惠卿?
“高老弟,我把话挑明了,让这福建子落马我是不敢想的,不过,让他换个地方为官应该不是不可能吧?”沈流芳身子前倾,刻意压低了自己的语调,“朝中几位相公之中,章相公对福建子的态度是无可无不可,但曾相公就不同了,一向是厌憎十分。只要高老弟你逮到机会狠狠上一通眼药,让福建子调任他地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一件事……”
高俅斜睨了一眼沈流芳,见其额上青筋暴起神态可怖,心中陡然一动。“沈兄,你说得简单,那我问你,若是一击不中,他日吕大人知道了事情原委追究起来,我又该如何自处?还有,就算圣上真的一道旨意把人调往了他方,也难保他日吕大人没有东山再起之日,到了那时,你我就算想捞一个元祐旧党那样的结局也未必可得!”
沈流芳吓了一跳,然而,他实在是恨透了吕惠卿,又怎么会因为区区一句恐吓而退缩。凝视着身前不远处的那三个匣子,他突然掷地有声地道:“高老弟,我知道你不稀罕什么钱财田地,若是此事成了,我在汴京还有四处产业,每月盈利不下数千贯,全都送给你当作谢礼!除此之外,这里的三样东西也请你一并笑纳,虽然它们送进来的时候都不值钱,不过据几个朝奉联手估价下来,实际价值不少于三千贯!还有,只要你帮了我这一次,只要你一句话,今后我沈氏一族必定全力襄助!高老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你只要一句话就成了!”
高俅对吕惠卿殊无好感,如果真的有把握把此人调离大名府,他绝对不会有任何于心不安,然而,巨大的收益很可能意味着巨大的风险,自己真有必要趟这浑水?他正在那里闭目沉思,外间突然响起了阵阵喧哗,吵吵嚷嚷的声音透过门缝隐隐约约传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