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茹!”熟悉的声音突然传来,我一个激灵,转头看去——
廊下、墙头,全都是黑衫黑裤的人,在他们前面,不远处,一个人长身而立,衣诀飘飘,丰神俊朗,不是郑睿是谁?我愕然看着他。
他看着我的眼中充满歉意,缓缓说道:“对不起,静茹!如果我知道把你留下会让你遭受到那样的耻辱,说什么也会把你带走的。——不过好在现在还不晚,来,静茹,跟我走!”
我看着他,神情复杂。说起来,那晚的罪魁祸首正是他,如若不是他蓄意挑衅,康熙又怎会发狂至此?然而能够责怪他么?
所有的人都是一愣,纳兰容若大喝一声:“保护皇上!!”只见密密麻麻的兵勇从姚府里面涌出来,将康熙团团围住,与郑睿的人马形成对峙之势。而我和福全,则站在对立两方的中心。
康熙气得脸色发青,怒斥道:“大胆乱臣贼子!竟敢明目张胆犯上作乱!!”
郑睿丝毫不让,哈哈大笑道:“康熙,这就叫做‘地狱无门你偏闯进来’!你自己跑来福建送死,我又怎能让你失望呢?!”
康熙勃然大怒,手一挥便道:“给我拿下!!”
兵勇们叱喝着逼上前来,郑睿的人马也毫不示弱,亮出兵刃迎上,眼见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我顾不得许多,高声叫道:“住手!!”
康熙一震,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痛苦,艰涩地说:“敏敏……你的要求,我都可以答应,你要走,我也放你走……可是,这个男人,”他恨恨地看向郑睿,“这个男人,我绝不放过!!不论你说什么,我都决不会放过他!!”
郑睿则面带欣喜地看着我,笑道:“别担心,静茹,我不会有事的。你在那里很危险,来,到我这边来。”
康熙不由得怒火冲天,再次下令:“把这些逆贼都给我抓起来!!”
“等一下!!”我冲到他面前,挡住去路。
“曦敏,你……!!”康熙看着我,眼中满是失望和痛苦。
“静茹!”郑睿也叫着我的名字,我回头看他,只见他满是关怀和忧虑。
康熙再也无法忍受,怒道:“胆敢谋逆天子,祸连九族!今天我要让你来得去不得!!”
我猛地抓住他的手,叫道:“不可以,皇上!!你若杀了他,谋划已久的平台方略可怎么办?!”
场面诡异地安静下来。康熙和郑睿均是满面讶异地看着我,福全则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康熙顾不得是在大庭广众之下,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叫了一声:“敏敏……”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原本只有绝望和愤怒的眼中突然绽发出耀眼的光亮,仿若刹那间春回大地。
郑睿则与之完全相反,晶亮的眼神突然黯然下来,如同被人生生推下了万丈悬崖,说话的声音中满是心碎的痛苦,宛若呻吟:“静茹……为什么?他这么对你,为什么你仍然一心为他打算?……”
我无言以对。轻轻抽回康熙手中的双手,我转身看着郑睿,只说了一句:“郑公子……”就再也说不下去。
然而我的眼神早已说明了一切,郑睿看着我,心痛欲裂,苍白的脸色,颤抖的嘴唇,眼里是梦碎的痛苦。
“公子……”郑睿身边的一个黑衣人走上两步,担心地看着他。
他的身躯摇晃了一下,张了张口,却“扑”的一声喷出一口鲜血。那黑衣人急忙将他搀住,骇然叫了一声:“公子!!”
郑睿摆了摆手,那黑衣人又慌又急,看了看我们这边,一咬牙道:“撤!”
我拉住康熙的手,恳求地看着他,他反握住我,紧紧地,笑了一笑。于是郑睿的人马迅速后撤,几眨眼间便消失了踪影。
“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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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裕亲王,我……”我看着福全,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苦笑了一下,说道:“什么都不必说了——虽然不甘心,但你与皇上的牵系之紧密,是任谁也割裂不了的。这,在你开口要走之时我便已有所觉。”
他越是善体人意,我越觉得自己的不可饶恕。为了自己的逃避,利用了他的痴情的人,是我!
他凝视着我,仿佛看到了我的内心深处。轻抚着我的脸,他温柔的声音如同春风一般拂进我的内心:“不要自责,敏敏,为你做的一切,我心甘情愿。如今如此,以后亦然。只要是你的愿望,我不惜一切也会让它实现。”他低下头,轻轻吻上我的唇,“不管遇到什么,别忘了,我永远站在你这边。”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我哭了。今生,我负人多矣!
他仿若捧着世上最宝贵的珍宝一般捧着我的脸,轻柔地拭去我脸颊的泪珠,微微笑着,几许苦涩,几许不甘,几许释然,轻轻地说:“去吧。”
我抬头看着他,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了立在门边的康熙,数不尽的酸甜苦辣涌上心头,呆呆无法动弹。福全在我身后轻轻一推,我顺势走了几步。
康熙看着我,缓缓伸出手来,我愣了一愣,慢慢地,也伸出了手,放在他的掌心,看着他紧紧握住。
回过头来,只见福全含笑看着我,眼中,那是晶莹的泪花。
康熙将我的手轻轻压在胸前,缓慢而清晰地,郑重说着,对我,也对福全:“曦敏,你跟着我,是我的幸运,是你的委屈。身为皇帝,我可能会有无数嫔妃,但在我心里,我的妻子却只有你一个,天地为鉴,日月为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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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日子,康熙兴冲冲地说要出海。原来那荷兰人波利马的朋友正巧来福建经商,康熙听了便十分想亲自去坐船看看,一来他从未坐过这样的远洋大船,二来对于荷兰人的先进技术他早就想要亲眼见证一番了。
然而我却不赞成。虽然我自己也没有坐过这种船,但大海的变幻莫测和凶险是现代人所皆知的。在现在缺乏有效的海上监测、护卫系统的情况下,没有什么情形是不可能发生的。海上没有绝对安全的船只,连泰坦尼克这样的大船都能在一夜之间没顶了,何况这些简陋得多的古船?
康熙却是毫不在意,是不了解大海的真性情,也是真的初生牛犊不怕虎。我无奈,只能陪他乘上荷兰大船,却跟他约法三章:只能在近海处游弋,不得航行远海。他对这倒是没什么意见。反正他的本意只是见识一下先进的船只技术,过过航海的瘾头,出海远航倒是想也没想过的。
大船在近海处慢慢地航行着,海平线在远处天边几乎与蔚蓝的天空连成一线,分不出海边天边,悠闲自在的海鸥在我们头顶上欢叫着,盘旋着。远处隐隐可见一些沿海岛屿,大陆的沿岸却是看不见的,但这并不妨碍康熙的兴致,反而是初次出海的新奇让他雀跃不已。
荷兰人的大船果然比一般的船只平稳了许多,但比起现代的游艇那是差得多了。我坐游艇尚且有小小的晕船,何况现在?于是一上船就有些不舒服,但看见康熙的兴奋劲儿,却强自忍住了,不愿破坏了他的兴致。然而几个时辰下来,终究是无法忍受,禁不住趴在船舷,大口呕吐起来。
康熙发现了我的不适,心疼而焦急地,急忙命人回航。然而已经出来这么远,想要回去却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做到的,毫无海上经验的他只能干着急,却也无法可施。
那荷兰人的船主见了,不由笑道:“这位夫人,真是娇贵了。不能承受这小小风浪,不可能出海远洋的。”
康熙听了,不禁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姚启圣急忙喝斥了那荷兰人几句,那人本来是想说些话缓和气氛,但中外语言习俗的不同,倒叫他吃了个钉子,于是悻悻然摸了摸鼻子,再不吱声了。倒是我吐过之后感觉好了一些,此时有些不忍地轻轻笑道:(先生说得没错。我这辈子恐怕都别指望做海上生意了。)这些话我是用英语说的。现在我已经渐渐把握到,即使英语目前还不能通行全世界,但对于欧洲的生意人来说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种语言,于是在与洋人的应对之间便也多了几分自信。
果然那荷兰人听了,一脸诧异,连连称赞我的英语标准的同时大有遇到知音不吐不快的样子。康熙皱了皱眉头,不欲我在甲板上吹风,便想要让我进舱去休息。然而就在此时,海上风向陡转,大浪突起。
船体颠簸得更厉害了,让我恶心的感觉再次泛滥,站也站立不住。但就心理来说,我却比那些从未出过海的人强多了。在报章、杂志、电视、电影上见多了海上的风暴,让我知道现在的这小小风浪不过是小菜一碟,看起来颇为厉害实际上却不会有多大风险。但古代人却没有这种意识,除了久经风浪的船长船员们,其他人包括康熙在内都是苍白了脸色,一脸惊惧。我看得心里暗自好笑,却一不留神让大风吹走了手中的绢帕。不及细想我伸手便想抓住它,谁知动作大了一些,正好碰上一个大浪来袭,船身剧烈一颠,我就这么直直地调进了海里。
在落海的那一刹那,我的脑中突然闪出一个怪异的念头——人,果然是不能得意忘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