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如月独自跑回宿舍,拿起自已的画笔。
依然是那个没脸的人,不知是记不起还是刻意的要去忘记,她从来不画他的脸。
然后是锋利的尖刀,她把刀画得极其用心缓慢,刀尖之利之快,仿佛寒光能刺着她的眼睛。
然后是握刀的手,再是手的主人,那个人画得就是她自已,眉眼如画,带着冷酷和仇恨的神情,一刀刺下去!
极其夸张地画鲜血,一滴,两滴,一片,两片,直到血流成河。
想像是在手刃那个人,心里的苦楚才能淡去。
人才能从绝望中解脱,变回正常人,过上看似正常平静的生活。
她今天画了两张,整个人才平静下来。
如月,走,上网去!
是妖子,踮起脚尖望着如月,从下铺露出一张脸来。
如月的下铺是妖子,最好的朋友和姐妹。
妖子在生活中很照顾她,两个人无话不谈,但是这件事,如月仍然说不出口。
如月赶紧把画稿藏起来,拿出一张白纸覆上去,闲拈着画笔,才回答她,上网有什么好玩的?不想去。
走啰,我请你客,今晚通宵。
她爬上来,生拉硬拽,要把她拉下去。
行了,你等等。
如月把画稿藏在枕头底下,再用被子盖紧,才放了心,下床来。
两个人收拾了一翻,就去学校附近的网吧通宵。
十月的天气已经微微有些凉了,两个人走在路上,一边走一边聊着。
妖子在笑,说道,你今天倒是有点怪啊,平时从来不通宵上网的?
如月笑笑,说道,不是你请客吗?
其实,她是睡不着,知道今天受了小兴这样的刺激,晚上肯定又会做重复的恶梦,不如通宵好了,熬到明天早上,再回来大睡。到时候睡意上来,应该不会做那个可怕的梦。
那个梦太可怕了,梦中的恐慌害怕与当年一模一样,简直就是炼狱的重复。
她怎么能不害怕。
到得网吧,网吧里乌烟瘴气的。很多大学男生在那里联机打着网游。
妖子和如月要了相邻的位子。
妖子喜欢到联众去打升级,她一边打开联众一边对如月道,我今天一定要把分赢回来,我已经负了一千多分了。
说完这句话,就戴上耳麦,全心全意的去打她的升级去了。
如月没有事做,先打开播放器看了几个影片,熬到凌晨两点,无聊至极,只能打开QQ,找人聊天。
随便挑了个名字,曾经沧海,地址长沙,申请加为好友。
故事就是这样开始。
如月不知道,这样轻轻一点,在无数的网上人群中,这样一寻找,一点击,人生就整个逆转。
如月后来告诉自已说,其实一切还是命中注定的,仿佛之前成长的所有伤痛,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与他相遇,就是为了等待他的到来一般。
在网上认识,也许是件很平常和庸俗的事情,可是不通过这个,他们应该也会有其它方式相识相遇的吧。
网络只是个平台。
有谁还记得QQ刚兴起时的样子。
那时候只有一开Q就会有无数的人发信息过来申请加为好友,无数的人在天涯海角开着QQ聊着天,聊人生,聊理想,无数的人在网上恋爱,为了网那一端的人失眠。
有多少人一开始仿佛查户口一样,问你多大,多高,多重,哪里人,叫什么名字,做什么工作的?问你爱听什么歌,问你喜欢什么,问你特长是什么?
他们两个后来想起从前,也是很想笑。因为他们一开始聊天就是这样聊的。
如月问,你多高?
他答,一米七八。
你多重?
他答,九十多斤。
你喜欢穿什么衣服?
黑衣服。
如月就想像到长沙有一个男的,高大清瘦,常年穿着黑衣的样子。
这种想像不错,好像是个帅哥。
如月说,我留着长头发。
他答,我,板寸。
他好像很不耐烦的样子,仿佛在做别的事,如月却因为无聊,任着自已的性子骚扰他。
你的理想是什么?
。。。。。。
对方没有回复
你在长沙做什么工作
。。。。。。
依然没有回复。
你是在读书还是毕业工作了?
。。。。。。
我还在读书,大三。某某大学。你知道吗?
。。。。。。
我的理想是,以后考研究生,然后考博士,一辈子呆在大学里作学问。或者去考佛教的学院研究生,去修行,做尼姑。
。。。。。。
如月摇头,手指挥舞。脸上带着笑,这样的交谈让她放松,她可以发泻痛苦和压力,反正在网上谁也不认识谁。今天说了明天又见不到,多好的事。
所以网上的变态到处都是啊。她大概也算得上。
你为什么不回复我?
。。。。。。
你是不是打字很慢
。。。。。。
你肯定是个刚学会上网?
。。。。。。
她因为没有回应变得愤怒和无理取闹。
你真是可怜,打字这么慢
。。。。。。
哈哈,丫头,我刚在做事。
他终于回了她,对她道,你怎么跟只蛐蛐一样,碰一下你就气得厉害。
我哪有。
我是黑老大,你不怕我吗?
如月一愣,问道,你是黑老大?那你会武功吗?
会啊,我散打拿过全江苏省的第二名。
如月笑了笑,睡意全无。
传奇式的人物总是能勾引人的兴趣的。
那你看过枪吗?
当然,我手法很准的,打人腕关节和膝盖一打一个准。
为什么要打那?
因为不想杀人。我只是想赚钱,不想坐牢。
那你做黑老大,是不是身上伤痕累累?
错了,身上没有一处伤。
切,你肯定不是一个好大哥。
错了,我所有的小弟都觉得我是个好大哥。
你骗人,香港黑帮电影里,大哥都是一身的伤疤。
她举例论证。
哈哈。他大笑。
那些电影是用来骗你们这些小姑娘的。
他好像谈兴浓了起来。
再次问如月哪个大学的。
如月报了名字。
他回道,这个大学太出名了,我很多朋友客户的二奶小蜜就是那里读书的大学生。
如月发过去一个愤怒的神情。
他笑了笑说道,你看你又像只蛐蛐了,清者自清。
他跟她解释,那些女孩子贪图虚荣,愿意过那种生活,他有时在旁边看着,真想代她们的父母狠狠打她们几巴掌,看能不能打醒。难道她们的父母辛苦养到她们供她们读大学就是让她们拿着自已来卖的么?
如月笑,对他道,你好像很老,不像二十五岁?
他回她,我心理年龄至少有五十二了,我很老。
说完这些,他再次沉默。
又是如月找话题,问他爱好是什么,擅长什么。
他说没有爱好,擅长吃苦。
那么最大的愿望呢?
最大的愿望是家人能够富足安乐。
如月看到那四个字,突然有点感动,富足安乐。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突然想起一部电影,这个杀手不太冷。
两个人再次沉默的时候,他问起如月的爱好来。
如月回他,我喜欢画漫画。
她给他发过去她发在论坛里的漫画。
全部都是长手长脚的清瘦漂亮女孩,漫步飞舞在云朵和花草间,上面用细瘦的文字诉说着自已的小小愿望。
一张是一个长手长脚的女孩,穿着白裙子,蜷缩着睡在红色的花瓣里,上面的文字是:我希望自已可以睡在花心里,让大大的花瓣将我紧密的包裹,这样永远伴着香甜入睡,恶梦就不会来。
一张是一个长手长脚的女孩,坐在飞毯上,飘上远方,眼睛张望着,风把她的长发吹起,上面的文字是,我一直在寻找,一个让我感觉安全的人。但是我一直坐在飞毯上,每次疑是找到了,一个欠身,却发现不是,反倒让自已有从高空栽下来的危险。
还有一张是,一个长手长脚的女孩,戴着圣诞帽,骑着扫帚,正要从窗口飞出去,房子里站着一棵打扮得很漂亮的圣诞树。上面有一行细长的文字:我要的爱情是这样的,像个女巫,快乐的时候和你一起装扮圣诞树,缘份尽了的时候就骑着扫帚从窗口飞走,连那圣诞树也不最后看一眼。
如月把这些漫画一张张发过去,他没有回复她。
只是简短的几个字:在看。继续。
她把她网上所有的漫画都发了过去。
到了最后,他看完所有,回她道,丫头,你有心事,我从你的画里感觉得出来。
如月心里一愣,第一次有男的这样对她说,却是网上不认识的陌生人。
如月送过去一个微笑的表情。
他回过来,不错,我喜欢有才华的女孩,哈哈,今天晚上我笑了好多,我好久没这样笑了。
那你一开始还不理我。
我用QQ和朋友在谈生意,哪能理你。你却一个劲的骚扰我。
如月微笑。
好了,丫头,凌晨七点了,我要去睡了,九点要准时上班。把你的电话给我。
如月想都没想,就把寝室的电话号码留给了他。
然后互道再见,下线。
许久以后,当妖子叫她回去的时候,她才猛然惊醒,自已竟然给一个网上才认识的人,留了电话号码,据说曾经还是个黑老大!
而且他是那么自然的理所当然的要走了电话号码。
自已都不相信的笑起来,这可是从来不曾有过的事。
回去洗漱就睡,竟然带着笑,也没有做那个恶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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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假回去在长沙转车的时候,如月从长沙街头经过。
有高大清瘦的黑衣男子和她擦肩而过。大却悲苦的双眼,下垂的嘴角,一张脸沧桑得看不出年纪。
她从来不曾注意过。和着这样的人是否会有交集。
事后多年,当一诺回想起从前,笑着告诉她,对她道,我们若不是网络,根本就不可能相识相遇。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我在大街上看到你这样的小女孩,一般不会有什么想法。
如月也点头,是啊,明显是两个世界的人,若是在平时的生活中,偶尔碰到一诺这样的男人,她是绝不会多看一眼的。
他苍老得像她父辈的人。不说从前,就算多年后,两个人一起去逛街买衣服,一诺在外面等着她,卖衣服的小姑娘说,小姐,那外面站着的是你爸爸吧。
网络只是一个平台。
在很多人笑话他们的时候,一诺这样告诉如月。
网络只是一个平台。
网络让人不可信,却是产生浪漫和奇迹的地方。
一个从小就乖乖女的女生,如果不是因为网络,又怎么可能认识另一个世界的人。在风口浪尖上讨生活的黑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