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时间很快过去,转眼到了九月二十九日,周六。
合果芋结结实实粗壮了一圈,浓绿得几欲滴下墨来。
孪生莲都展开了十四对叶子,快的已经开始抽出第十五对叶芽了。
……
小会客室里,老师还是原来的老师,学生也还是原来的学生。
只不过,今天大家都穿了礼服。
杜老师一条七分袖、及膝长的黑裙,愈发衬得她身材削瘦。裙子的布料上有小小的白色三角形叶子图案,所以,尽管她的年龄较大,穿这个也并没有显得太过沉闷。
姚远一身晨礼服。上衣、背心与裤子都是同一款炭灰的料子,软领白衬衫,白手帕,银色小黑纹的领带,银色腕表,银色的两排六颗背心扣,以及银色的表链。他俊俏儒雅,又是军警系统的人,脊背一挺与旗杆没什么两样,正合适这种简洁传统的搭配。
姜灵换上了她那件浅珍珠红唐草纹的旗袍。旗袍颜色柔和娇嫩,加上短袖、斜襟、一字扣,下摆略长过膝下、小开衩,简单保守。姜灵端立端坐之间,尽显大方甜美。
杜老师对姜灵今天取来的衣服——清一色四件旗袍——有些惊讶:“唷,你这么喜欢旗袍?”
“倒也没那么厉害。”姜灵正在走过来、又走过去,习惯她的丝袜与高跟……好吧,中跟鞋。她停下来,比了一比锁骨的高度:“可要是穿那种露得比较多的西式礼服,我不习惯,会很不自在。这一点,一下子改不过来。”
杜老师颔首:“那可是个不小的问题——衣服最重要的是适合自己。而且你这儿,两件膝盖上下的,两件长摆的,小礼服、晚礼服,都在了。”
姜灵指了指梅红的那一件:“这件不会带过去。”
杜老师不解:“我看你穿这件肯定很好。”
姜灵瞧着衣服、瞧着上面的梅花喜鹊,笑了,笑得露出了一对小酒窝:“我也这么觉得。”
杜老师瞧她如此神色,唇角一翘,就没多问:“三件也足够了。”招呼姚远与姜灵开始。她自己放上音乐,就站在录音机旁边看。
然后有一小会儿,她的思绪飘回到了三十年前。
……
把杜老师拉回小会客室内的,是舞曲高潮开始的那一串重鼓。
两个年轻人都是身手灵活的。姜灵学的时间虽然实在太短,不过有姚远带着,跳起来也能流畅自如。
结束的时候,姜灵很高兴,又有点小小的遗憾——她已经两天没踩到姚远了呀!
姚远有点余兴未尽——因为他从没跳得这么痛快过。训练、任务,但不曾用这种舞蹈,私下娱乐。
杜老师夸奖了两人几句,破天荒没对姚远说“要放轻松”。
而后她取出了一张碟子,放一段高清舞蹈视频给两人看——之所以一开始不放,那是怕打击人。
录像中的琪雅男女容貌身材都好,穿着也隆重华贵。但这一些只是次要,重要的是他们的舞步——转折、前进、后退、平移的动作都极快,偏偏落脚极稳。霎动霎静,节奏感极为明确。特别是音乐高潮的对手部分,气势几乎像两军对垒,配合又默契得行云流水。
姜灵大为赞叹——她根本来不及学那些花样!姚远倒还好,他已经看过一次了,只不过,也还是目不转睛。
杜老师的嗓音有些飘渺:“这两位都是专业舞者、都是体术五级,比起我们,动作安排上的空间大得多了。而且,他们是夫妻,志同道合,配合了几十年了。”
*********
十一是国庆、九月三十日又是中秋,所以这个周六调休上班,接下来的九月三十到十月七日,一口气放八天假。
“彩排”完毕,一切顺利,这天下午就结束得比较早。
姜灵送走杜老师,看着她开车离开,心里不解——杜老师有点儿忧伤。
姚远站在姜灵身边,默然了一会儿,轻声道:“她丈夫去世十多年了。”
姜灵蓦然转头直视姚远的眼睛——你的老前辈?殉职了?
“是癌症。”姚远连忙道,顿了顿,“是一位外交官。”
好吧,老前辈,但不是殉职。
“走吧,送你回去。”
“噢,今天不买菜,我爸妈他们单位聚餐。”
……
姜灵换回运动服。姚远没换,只是解掉了领带。
跳舞也是运动,运动后一放松,不是肚子饿,就是想睡觉。加上睡眠不足,姜灵就有点倦。她在路上缩低身垂头睡着了,醒转过来时,已经在家里楼下了。
姚远没叫姜灵;此时见她醒了,转头看她。
姜灵还有一点儿迷糊,揉揉眼坐正身,刚好对上姚远那张脸、那种沉默安静的神情——不得不说,黑白色调的正装,把这一瞬间的姚远,衬得格外英俊。所以不知怎么地,姜灵就脱口而出:“你明天也不回家吗?”
飞机也就一两个小时。但姚远摇了一下头:“不了。赶不及。”
——这帅哥要一个人孤零零地在宿舍里过中秋?!
姜灵蓦然心软了。明天一家三口的聚会,当然不适合邀请姚远。但今天提前给姚远过个节,好像也可以嘛——反正她姜灵自己也是要吃晚饭的,小区门口就有家精致的饭楼!
她的神情太柔和。所以有一瞬间,姚远以为姜灵会开口说点什么。
但下一瞬,姜灵的眼神蓦然清明,她笑笑道了声“后天见”,就开门下车,提出后座的东西、挥挥手,上楼去了。
姚远目送姜灵走进电子密码门、消失在电梯内。
——赵永刚说得没错,除非他脱掉这身皮。
但这个代价太昂贵了。
不仅昂贵,而且可怕。
所以……
他们只能无缘。
*********
九月三十号这一天,姜灵在别墅里像只蝴蝶似地飞来飞去,简直要把姜富安与胡海燕闹得头疼。
姜灵也抓紧时间与爸妈提了,说十月一日去上沪购物与玩耍,已经订了房间了——傍晚过去,明天一早起来,精神抖擞地去逛街。
因为姜灵当初读书是在外地,而上沪与靖海又近、交通方便,别说普通话,两地人的方言也能彼此听懂个七八成,所以两老并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这天晚上,一家三口多弄了两个菜——就添了两个,再多也吃不完——然后照旧散步、睡觉。
两老坐被窝、看电视的时候,姜灵在房间里忙她的体术练习。
这天白天在家,已经完成了四个小时。所以这一晚,姜灵十二点不到,就搞定了。
楼上两个卧室附带的浴室,淋浴间与浴缸都装全了。姜灵先放上热水,而后冲了一下,接着胡乱在浴缸里滴了几滴薰衣草精油,就跳进去泡。
薰衣草精油虽然平凡常见,却很不错。姜灵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惬意得不得了。
而后,等到姜灵心满意足从浴缸里爬出来、擦干身,系上全棉的厚睡袍,走出浴室的时候,她感到了一个呼唤。
……孪生莲?
……
姜灵打开餐厅的灯。
那株之前安慰过她的孪生莲,已经抽出了第十六对叶子。
『十二朵。
一串,十二朵。』
花茎还只是一个芽儿,被裹在尚十分嫩小的第十六对叶子之间,目前根本看不到。
但姜灵毫不怀疑。她笑了,俯身亲吻这株孪生莲。
她的唇碰到浓翠的叶子时,餐厅的窗外,一轮明镜般的月亮,挂在夜幕中天上……
——圆得明晃晃。
*********
次日十月一号,姜灵一早起身练习体术,九点多出门叫了一辆“出租车”,与胡海燕去了一趟外婆家。
姜富安则在别墅附近找了条河钓鱼——他打算明后天回老家山前村——那河是山里的溪涧下来的,另一头淌入日月湖。所以鱼多不多不知道,反正风景空气都很好。
母女俩回到家已经下午三点多,胡海燕想姜灵早点吃了晚饭再出发,就下厨去了。
姜灵又去瞧了瞧孪生莲。
孪生莲都已经抽出了第十六对叶芽。姜灵一问,它们就乖乖报数——顺便又要了点儿“白雾”……
其实这时候,把它们切片、或者照个透视片子之类,已经可以一个一个地数清楚花芽了。但是,用射线探测过之后,开出来的花,品相就坏了。
因此大家都不会那么做。
四十颗种子,情况毕竟各不相同,所以虽然受到了一样的照顾,开花的情况,还是不一样。
有十七株六朵的、十一株七朵的、三株八朵的、四株九朵的,以及两株十二朵的、三株两朵的——它们对白、蓝两种小药片十分敏感,姜灵一不小心,还是过量了几次。然后姜灵就宁肯稍缺,不肯过量了。
不过这孪生莲真的很奇怪。敏感元素适量,它不会开十朵、十一朵,而是一下子从九朵跳到了十二朵……
六朵的卖价在两万一盆,七朵、八朵的完全可以送去拍卖了。
九朵的已经是极品,可以换一大笔外汇——瑞森货币。至于十二朵的,纵观瑞森有准确记录的几千年历史,也只出现过十次不到。而且其中两次,还存有不小的疑虑。
所以瑞森的花卉专家们,有的说是六次、有的说是七次、有的说是八次,对此争论不休……
……
姜灵看看时间,把三株两朵的搬去装饰客厅,而后拨通了赵永刚的手机。
“喂,赵永刚吗?我是姜灵。”
“是我。怎么了?”
“我有点礼物要带过去……这个该怎么办?”
“东西很大?”
“就是那些花。”
“……送路林?!”
“我种出了几盆不错的——这是回礼呀!而且,你觉得我还有什么别的可以送吗?”
“……几个苞的?”
“有六个的,我打算送一对。”
“好,我跟他们给你安排一个车。等会儿我打过来。”
“哎等等!”
“怎么了?”
“你让司机说是来收花的,四十盆全拉走吧。另外,我得卖掉几盆——我还靠它们赚钱呢!”
“行,不会有问题。这次那边有一串拍卖会,连带周边消费也很大。”
“那好,就这样。”
姜灵挂掉了手机,嘴巴一撇眉毛一扬。
到底哪个才是“周边消费”?!
哼哼……
——到时候就知道了!
想到这里,姜灵忽然庆幸花芽还小。
不然花还没到路林手里,就让旁人给看见了,那会惹出多少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