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中,我被一阵怪异的声音吵醒,仔细辨别,似乎还夹杂有男人的哭泣。睁开眼,房间里空无一人,翻个身想继续睡,却一直无法入眠,声音越来越刺耳。坐起身,见床边窝着两个黑影,一抽一拉像在缝补什么东西,在晨光的映衬下轮廓霎是眼熟。我心里开始发毛。这时,一个黑影转过头,虽然五官错位鲜血淋漓,我还是认出那是小邓,他边哭边用细麻绳缝补自己零碎的肢体:“头儿,我们炸得太烂了,阎王爷不给收啊!”另一个黑影歪着脑袋,半边脸密密麻麻全是绳结,正慢悠悠把一大块碎肉往肚子的破洞里捂,哭声听起来更为凄惨:“头儿,我是小佟。你别光是看,过来帮帮忙呀!”
我啊的一声大叫,四周顿时明亮起来。“你醒了?”耳畔的哭声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略带沙哑的男中音。我闭着眼大口喘气,汗水顺鼻尖不断往下淌。几分钟后,我的心跳逐渐平静,思绪也恢复正常。是个噩梦。抬手看看时间:2009年8月17日,从爆炸案发生后的两个小时开始,我就被关在这间屋子里,接受组、处乃至局领导的轮番盘问,今天是我被软禁的第五天。看到地面上一片狼藉,我又想起来,自打两天前冲局长摔了杯子之后,好像就没人再进来过。
“想得怎么样?有收获吗?”皇甫敬的问话让我很窝火,于是地上喀啪一声爆响。——杯子早没了,这回我摔的是床头的饭盒。“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皇甫敬无奈地搓着手,“可你现在这个样子,让我想帮你都感到为难。”
我牢牢盯着他的眼睛:“你要真想帮我,就他娘的快放我出去。”他也盯着我:“好说,但前提是找到制造爆炸案的凶犯。”我笑得直切齿:“你们都怀疑我是凶手?”“因为你是事故中唯一健全的幸存者。”皇甫敬也笑了,但笑得很阴邪,“再说,当晚用的是你的车,经检查,引爆的媒介是**,而**插在油箱下,从作案时间和作案逻辑判断,你的嫌疑最大。”
我狠狠一拳捣过去,却被对方抓在手里:“我说的,都是客观事实。”“那动机呢?”我瞪大眼睛。皇甫敬针锋相对:“夺取萧院士手中的机密资料。”“皇-甫-敬!”我不再顾忌什么尊卑长幼规矩礼法,一字一字崩出他的姓名,“拜托你动脑筋想想,我若是凶手,会留在现场等你们盘根究底地讯问?会住这儿天天陪你们玩车轮战?我是狗熊你们是猪啊?”
我一激动,脸色就会红一阵白一阵,跟打了彩光一样,皇甫敬则不同,他皮肤黝黑看不出任何变化,经常喜怒无形。我咽了口唾沫,把拳头慢慢收回来。全组甚至全局,恐怕只有我敢这么没大没小没高没低地折腾,倒不是有什么背景或后台,而是因为我卓尔不凡的工作能力,跟“二五八”一样,“卓然”二字也不是浪得虚名。皇甫敬之所以能当组长,头脑发达、处事稳重是其次,主要靠的是他那点可表可不表的所谓资历。要是斗武,十个回合撂翻他绝不在话下。
驴脾气是我的缺点,为此没少得罪人,好在我能节制情绪该收即收,不至于搞得群情激奋成为公敌。虽然凭我的家境不指望工资吃饭,可被扫地出门也是不光彩的。仔细回想一下,他的话并非没有一点道理,但有个问题不大明白,因此我问道:“你刚才说我是‘唯一健全的幸存者’,这什么意思?”见我开始对路,皇甫敬往椅子上靠了靠,明显放松下来:“萧院士受伤很重,再加上强烈的精神刺激,脑子出了点问题。”
我忽然想到萧院士塞给我的那样东西,于是满地找鞋:“我得去见他。”皇甫敬把我拦住:“不行,你现在哪儿都不能去。”我光脚站在地板上,双眼又开始冒火:“你想软禁我多久?”“不是软禁,是保护。”皇甫敬不紧不慢地说,“萧院士手里的东西,我们在案发现场并没找到,也就是说,很可能已经被人拿走。这些资料的机密性和重要性谁都无法想象,一旦被别有用心者利用,结果将是灾难性的。现在,消息已经泄露出去,越来越多的人盯着你。因为你参加了押运行动,又唯一没遭受伤害,而拿到资料者想杀人灭口,没有得手者会铤而走险,公报私仇者要落井下石,因此,你需要保护。”
难得皇甫敬说出这么一大段话,也难得我没有再做坚持。半分钟后,皇甫敬从房间离开了,走之前他再次嘱托道:“你要好好想想,看还有哪个环节被疏漏的?比如,你的车最近有没人借过?押运路上有无异常状况?诸如此类吧,想好了来找我。”
躺回床上,我忽然想给父母打个电话,摸一摸裤袋才想起手机被收走,屋里的固话也被掐了线头。从衣袋摸出那包熊猫,这几日幸好有它,否则没等出去就先憋死到这儿了。点一支抽了几口,把烟盒倒过来晃晃,里边掉出一拇指盖大小的黑色物件,该物厚约三毫米,铝合金质,外观呈盾形,开口狭小,露出一小段黄色电路板,侧端有个长一公分宽约两毫米的凹槽,上宽下窄接近于三角形。没错,这就是出事当天萧院士塞给我的那样东西。当时,我丢掉几只烟把它藏在余下的缝隙里,才算躲过了皇甫敬的搜查。
几天前看过之后我一直在想,这东西应该是个存储器,但不是连接电脑,而是插在某种特制的仪器上。奇怪的是,物件表面有几个白色的符号从来没见过,也不知是哪国文字,画得跟鸟一样。难道是密文?我脑子里一阵翻腾:此物从何而来,藏有什么秘密,何以带来祸乱天下的灾难?既为机密,应该没太多人知道才对,萧院士为何兴师动众采取武装押运,难道早就预感到可能要出事?如果感到不安全,为何不通知对方来取,非要抛头露面千里迢迢送往北京?北京的接头又是谁,事发有好几天为何不露面?危难之际把资料交给我,他到底是出于信任、无奈还是别有心计的陷害?
一直想到中午,毫无收获。吃了顿不可口的午饭,抽了两支烟,我把物件藏起来决定不再想下去。脑子一空居然睡着了,再次睁开眼时天已经发黑,我刚打算下床活动活动,忽然发觉床边有个黑影,身子一抽一抽像在哭泣,我心头一紧:不会又是噩梦吧?黑影抬起头,一双眼睛闪亮闪亮。“头儿。”黑影抽噎着说,“我把你吵醒了吧?”我长喘一口气,原来是萧一笑。“你咋在这儿?哭什么呢?”我问。黑影又是一阵抽噎,抽到我不耐烦的时候终于回了句话,却骇得我浑身汗毛倒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