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嫣转头小心翼翼看了唐氏一眼,得到允许这才说道,“首先,查清楚刘三儿的身份,得知道他是碰巧入了局,还是一开始就是局中人。”
若是碰巧入局,那对方要在匆促的时间内无中生有,并且安排地天衣无缝,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百密总有一疏,就从刘三儿从君悦来离开之后查起,说不定会有收获的。
但若他一开始便是计划的一部分,那就有足够的时间给对方处理他的尾巴,想要从刘三儿身上作为突破口,可就难了。如此,便只能另辟蹊径,去找别的方向为唐少谚脱困。
她目光微转,低声说道,“然后,去盯着验尸的仵作,必要的时候,想办法找自己人查验一遍。在眼下,刘三儿死亡的时间、第一现场、死因,都起着决定性的作用,我怕有人会从中动手脚。”
连刑部的衙役都可以随意支配的人,又焉知不会令仵作更改结论?不,有时候根本不需要作大的改动,只要隐瞒一些关键性的点,就可以得到完全不同的结果。
穆嫣顿了顿,接着说道,“若是这两样进行地都不顺利,最后的办法便只有破坏对方的证据了。”
她看到唐氏的脸色有些古怪,连忙解释,“不是母亲想的那样!若果真如我所想,对方的人证是那位修明公子,那么就想办法让他的证词变得不再可信,调查他最近有没有遇到什么麻烦,是不是忽然多了一大笔钱,生活上是否突然有了大的转变。”
“至于那块玉佩……”穆嫣话锋微转,“若是大表哥的玉佩‘找到了’,那还有谁敢一口咬定刘三儿手上的那枚是大表哥的?”
这番话说的有理有据,层次分明,思路也十分缜密,确实是一个不错的应对计划。
长宁侯看穆嫣的眼神便带着几分探究,但更多的是赞赏。他沉沉点头,立刻叫人按着她所说的几个方面布置了下去,因为不死心,所以还额外派了一小股人去寻修明。
穆嫣小心翼翼地看着屋内人的脸色,除了长宁侯夫人垂着头看不清表情,其他人的神色虽各有复杂,但似乎并没有存着对她的怀疑和敌意。
她轻轻松了口气。
其实,这件事从眼下的朝局来解释,要简单清楚许多,但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从偏远平城而来的外室女,就算再聪慧,也不可能做到对朝中局势的了若指掌。
所以,她不能提醒长宁侯刑部的人和秦王之间的关系,更不能直截了当地说,这是权力之争,并非简单的人命官司,长宁侯除了竭力洗脱唐少谚的罪名,最该做的是向盛昌帝开诚布公。
或许盛昌帝不能直接插手这个案子的审理,也无法轻易改变唐少谚的命运,但他总是皇朝之主,说不定会有别的办法令秦王松手。所谓帝王心术,不就是权衡之法吗?长宁侯效忠了盛昌帝一辈子,也是到了该求得庇护的时候。
毕竟,秦王的本事再强,也强不过拥有万里山河的皇朝帝王,他伤了盛昌帝一寸,盛昌帝便能灭他一尺。这场仗义的结局如何,端看盛昌帝有没有决心了。
不过,这些话,穆嫣是绝不可能亲口说出的,这不是她所能说出来的话。
但她想,以长宁侯的见识和能耐,想必也早就看穿了秦王的把戏,并且有了自己的主意和决断。眼下,只要能保住唐少谚,剩下的事,或许并不用她再担心。
回安国公府的路上,唐氏终于忍不住发问,“我以为你只是懂些医理和药膳,没想到你竟然还懂刑部衙门的事。难不成平城的乳娘也给你请了有能耐的捕快,教会了你查案断案的本事?”
刚才一颗心被提着,她没有空去想这些,现在平静下来,才猛然察觉到这里头的不对劲。就算是在平城那样的小地方,可穆嫣却总是穆世杰花大笔银子养着的深宅小姐,懂医术会药膳尚且还可以勉强认同,可她却连衙门的运作都了若指掌,看起来还颇精通查案的步序,这简直太过匪夷所思了。
她心里有些突突的,很是不安,都等不及回家再细细查问了。
穆嫣早有所料,轻轻笑着搂住唐氏的臂膀,“母亲抬举我了,我哪里懂什么查案断案的本事?要真说起来,不过是我曾学过医,不避讳这些,心思又比旁人细腻一些,能察觉到一些细微小节的不同。您想啊,当时情形那样紧急,我若是明知道有些不对,还藏着掖着,耽误了大表哥的事,那可怎么行?”
她微微一顿,接着说道,“至于请外祖父查刘三儿,不过是想起了一桩轰动平城的旧案。”
唐氏感兴趣地问道,“哦?倒还有这事?你说来听听。”
穆嫣眼眸微微垂落,长长的睫毛遮盖住她的眼神,她低声说道,“几年前有一位年轻人,出门时不小心与别人相撞,被撞倒的人摔了一跤,后脑勺磕出了点血,当时是无碍的,但第二日却就死了,死因是摔伤所致的颅内出血。年轻人运气不好,死者是当地有名望的乡绅独子,又有个在州府做大官的舅舅,所以立即便被衙门抓捕归案。”
她语气越来越低,隐隐带着肃杀之意,“因是在闹市相撞,所以目击者不少,死者摔倒的地方还有血迹留存,这便是物证。人证物证俱在,就连年轻人也以为是自己不小心误伤了对方,害死了一条人命。”
唐氏听得入神,情绪已经完全跟入,见穆嫣停顿了一下,连忙问道,“后来呢?”
穆嫣咬了咬唇,“乡绅唯一的儿子死了,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就算只是一场意外,也誓要让那个年轻人赔命才肯作罢,死者的舅舅又位高权重,官官相护之下,直接就将年轻人判了死刑,秋后问斩。”
她苦涩地说道,“死者的亲朋不肯接受这样的结果,从未停止过追求真相,终于,功夫不费有心人,查到了死者虽然死于摔伤所致的颅内出血,但他后脑勺处的摔伤并不只有一次,致命的并非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也就是说,他死前一共摔了两次,头一次是和年轻人的意外,并无大碍,但还有第二次……”
唐氏面上一惊,随即又松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年轻人该被放出来了吧?”
穆嫣目光一冷,缓缓摇了摇头,“后来查明,年轻人是在与父亲的小妾偷.情时不小心又摔了一跤,摔得不巧这才一命呜呼的,但家丑不可外扬,乡绅又怎能让这真相大白于世?所以年轻人,还是被……还是被……”
她双唇微颤,声音冷得发冻,“这世间就是这样,有权势的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轻易就能夺去一条人命。”
唐氏现出唏嘘的神色,她晃了晃神说道,“没有想到平城还发生过这样的冤假错案,哎!”
穆嫣连忙说道,“母亲误会了,这件事其实并不是发生在平城,只不过死者的舅舅曾任过平城令尹,后来他因别的事被罢职,这才将这件事给带了出来,一时间很是轰动呢。”
她低声叹了口气,“我听了大表哥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想到了当年那个年轻人,他也有殚精竭虑要救他的亲朋,可是终究还是势单力薄了些,真相敌不过能操纵一切的权势,说来真是令人唏嘘。不过……”
她话锋一转,“大表哥和他的情形不同,母亲等着看吧,大表哥一定会平安无事,绝不会重蹈那年轻人的覆辙!”